《一半》的第二期,主题是“青春”,关于校园暴力,除了霸凌相关的话题,也就“厌女”心理展开了一点浅显的讨论。
这期全程在校园里录制,采访对象不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们,而是宋斯琪最熟悉的曾经的加害者——刘倩。
宋:你上中学的时候,除了教室,学校里还有哪些比较常去的地方?
刘:车库,小卖部,器材室,老师不爱去的地方,都挺常去的。
宋:都做些什么?
刘:吃东西,聊八卦,欺负同学,看男生抽烟,和男生谈恋爱。
宋:把欺负同学和吃东西、聊八卦放在一起,你自己不会觉得很不合适吗?
刘:你觉得不对,那就不合适,我没觉得有错,所以没什么不合适,不都是打发时间找点儿乐子嘛,不然你们学习的时候,我们干嘛呢?干瞪眼儿吗?
宋:所以对你来说,霸凌同学,是在打发时间,是找乐子,现在依然这么认为吗?不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
刘:我只能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知道那是不对的不好的行为,但我不会责怪自己,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在那个年龄那个环境就是会做那样的事儿,和你本本分分学习生活没什么不同。
宋:你的意思是,明知道不好但还是做了,明知道是错的但不会认错,我理解的对吗?
刘:是。
宋:那你现在会对欺负过的同学感到抱歉吗?毕竟你带给他们的可能是一生都无法治愈的创伤。
刘: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后悔,觉得把事情闹大了,给父母丢脸。
宋:对欺负过的同学感到抱歉吗?
刘:没什么感觉,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谁还记得。
宋:那我问得具体一点,你还记得小彤吗?关于她的事情,从你的角度回忆,前因后果是怎样的?
刘:她我当然记得,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她呀。我小学就和她一个班,她好像从小就挺内向的,不怎么爱说话,胆子也特小。初中报到的时候,班上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认识她,所以就坐在她旁边,她人挺好的,帮我拿书,帮我买水,还帮我做值日,后来我和前后的人都混熟了,她们也喜欢叫她做事儿,她就有点儿不听话了,我们觉得奇怪,不是一直做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愿意做了,我前面的女生挺酷的,她会说脏话,骂起人来就像大人一样,我就和她学,吴小彤还哭,有什么可哭的,不就是骂她两句,好像也动过手,我记不清了,她找老师也没用啊,我妈送礼可大方了,老师找我谈话都和蔼可亲的。我也挺忙的,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她欺负,谁知道她就听了你的教唆,跑去跳楼呢。
宋:你欺负她,联合你的小团体一起霸凌她,仅仅是因为她不服从你们的命令,不愿意帮你们做本就该是你们自己做的事情?
刘:是,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欺负她吧。当初要不是高中部已经有一个学生跳楼死了,你们的方法根本不管用的,她都想死了,怎么会想着和学校谈条件,校长是被之前的事情搞昏了头才答应她的条件,不然想和学校要好处的,都假装去跳一跳楼好了。
宋:你觉得她是假装跳楼,为了和学校要好处?
刘:肯定的啊,真正想死的人还能死不了吗?
宋: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点,人的潜意识里有很强的求生欲,这是不受主观控制,几乎像肌肉记忆一样的本能,所以自杀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你们看到的那次已经不是第一次,我给她出主意,是在她第一次想跳楼的时候,那一次才是真的惊险,如果不是我扯住她的腿把她拽下来,她应该就成功了。所以对小彤,你也没有歉意是吗?
刘:她现在过得挺好的吧,过去的事情,有必要耿耿于怀吗?
宋:不能因为她过得好,就恕你无罪吧。说到耿耿于怀,你被开除之后,不是怀恨在心,殴打我出气了吗?你觉得只有你自己有耿耿于怀的权利?你对我们,从不曾感到抱歉是吗?
刘倩沉默,要不是为了和解,她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破采访,可宋斯琪现在真的有本事把自己送进监狱,不低头不行。
她脸上牢牢不服的表情,宋斯琪可太熟悉了,转而又问:你有霸凌过男同学吗?
刘:好像没有。
宋:为什么呢?这是你有意的选择还是无意的巧合?
刘:我感兴趣的男生都是我想追想泡的,我怎么也不会霸凌吧,不感兴趣的男生,就没必要给眼神啊。
宋:对女生呢?你因为什么去欺负她们,怎么样的女生不会成为你们霸凌的对象?
刘:因为讨厌啊,有些女生就是让人看着不爽,又好欺负,我又正好无聊。不好欺负的就不会成为霸凌对象呗。肯定是讨厌一个人才会那样啊,你就没有讨厌的人吗?
宋:情绪是个人的,不受约束,但行为不是,最简单的道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单纯因为讨厌而恶语相向,欺凌侮辱,道德和法律都不允许,你没有进监狱不是因为你没犯法,而是你当时未成年,法律对你这样的败类还有一点一视同仁的保护。小彤恨你,甚至想和你同归于尽,但她没有这么做,我再讨厌你,也没有大打出手,违法犯罪,只是通过法律的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们不是没有办法报复,只是不想沦为和你一样的人。
刘:你挺有意思的,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吗?
宋斯琪当然知道没有用,但这些话也不是说给她听的,她又问起另外一个女生:盼盼你还记得吧,就是被你用烟头烫过的女生。
刘:你怎么知道她的?她可不是我们班的,你还专门调查了吗?
宋:我大学和她一个宿舍。
刘:挺牛逼啊,她那样儿的居然还能考上京大。
宋:我真的很想问问你,她那样安静乖巧的女生,到底是哪里让你讨厌,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恶劣的手段对她?
刘:你不觉得那种文静的女生有时候其实最有心机吗,而且她的心机很深,全藏在安静的外表下面,看着让人恶心。
宋斯琪压下上去给她两个巴掌的冲动,尽量平静地问话:我和她同宿舍四年,交往至今,我没有见识过你所谓的有心机,我认为她是一个非常单纯善良的人,你能不能举个例子,支撑你的观点。
刘:哼,单纯善良,单纯善良的人会勾引别人男朋友?在别人男朋友面前矫揉造作那样儿,不要脸,恶心死了。
盼盼曾经社恐非常严重,刘倩口中的矫揉造作,应该是盼盼在和不熟悉的人讲话时,习惯性地紧张闪躲。
宋:你有向两个人求证过吗?你的假想是否成立?
刘:这种事情,问你你会承认吗?
宋:所以你没有问过?
刘:我第一次烫她的时候问了,怎么可能承认。
宋:你没有问刘浩吗?
刘:没有,我那时候和他挺好的,何必问这种问题伤感情。
宋:我不是很懂你这种心理,不喜欢的男生不给眼神就好了,不喜欢的女生却有组织地去霸凌,出现问题,不问青红皂白,一味指责女生,不去追究男生,你自己是女性,但你却歧视女性,我不能理解。
刘:这不是很正常嘛,我希望每一个男人都喜欢我,那每个女人就都是竞争对象啦,因为是敌人,所以有敌意,不正常吗?
宋:你明明知道,不可能每个男人都喜欢你,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和你有竞争,反而在生存面前,男性是更强的敌人,女性才是你的同类同伴,没有原则的媚男会让你在社会上地位更高吗?只会让女性越来越不被尊重而已。
刘:你以为没有你老公,我会在这儿听你这些废话吗?
宋:我觉得你有病,神经病,妄想症,厌女症,你同样是一个女生,你用最大的恶意看待女性贬低女性,却用最大的宽容追捧男性,送你进监狱,与我丈夫的姓氏地位无关,有律师和法院就够了,你简直无药可救。
宋斯琪一度无语到想暂停调整情绪,她突然想起自己有刘浩的联系方式,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开着免提。
刘浩曾在京州报业工作过一段时间,宋斯琪有他的电话,接通后刘浩有些意外的先说了话:
“哎哟,大美妞儿,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问你件事儿,初中你们班的冯盼盼还记得吗?”
“我想想,冯盼盼……你是说冯吱吱吧,她怎么了?”
“你跟她关系怎么样?熟吗?你觉得她怎么样?”
“完全不熟啊,不过我跟她借过两回作业抄,也真是急了,不然也不会找她,你不知道,她跟个耗子似的,谁站她边儿上都躲,甭管班上谁跟她说话,她都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啧,你不会想给我牵线搭桥吧,我不喜欢那样儿的啊,要给我介绍也介绍那种大气的,御姐知道不,我喜欢御姐型儿的。”
“那刘倩呢,还记得吗?”
“啧,我喜欢御姐儿不是太妹!”
“你不是和她交往过嘛。”
“谁没有傻逼中二的时候,那姑娘杀人不见血,我怀疑她爹妈隐瞒她精神病史了,精神分裂吧大概,跟我这儿乐呵呵的,转头看谁不顺眼就整谁,好不容易才甩了,你现在说起她我都后脊发凉。哎,你今儿怎么回事儿,真要给小爷介绍对象啊。不对啊,我听你们班人说,你被她整挺惨呐,而且刘倩现在做外围了吧,咱不是二代也不是老实人的,都不考虑啊。”
“录节目呢,回头给你发链接。”
宋斯琪挂了电话,看到刘倩满脸愤懑,她冷笑了一声,又打盼盼的电话,第二遍那边才接起来。
“大姐,你懂不懂事儿,咱俩有时差的呀。”
“你醒醒,我问你两句话。”
“你不会被你老公打了吧,报警了吗?”
“没有,我今天遇见刘倩了,闹了点不愉快。”
“你,你傻呀你,你跟她闹什么,转头就走啊,打你了吗?又骂你什么?你没受伤吧?”
“没有,是我把她骂了一顿,但我不抽烟,没办法给你报仇。”
那边静了一会儿,盼盼的声音从焦急变得温柔:“说你傻吧,多大人儿了,动手要被抓的,你瞧你现在大小算个公众人物,别给自己招黑啊,谁关心你十年前有没有被她打个半死啊,只爱看知名美女记者当街撒泼儿,咱没必要的。”
“你暗恋过刘浩吗?”
“你这话题跳跃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那个时候上学都怕,恨不得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还暗恋。”
“如果,我说如果,刘倩真心诚意地忏悔,向你道歉,你会怎么想?”
“我不会原谅她的,这辈子也不会,但如果她真心诚意地忏悔,我会告诉自己,都过去了,这回,真的都过去了。心情好的话,也许会跟她说……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了。”
“就这?”
“傻妞儿,我们都长大了呀,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宋斯琪把手机放回口袋:“刘小姐,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和你憎恶的女人。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继续收到来自男性的轻视,但你永远都没有资格得到女性的谅解和善意。”
宋斯琪让摄像大哥关了机器,原本还有的几个流程她没有心情继续,这期后续会用其他素材填补,刘倩走后,宋斯琪一个人在一间空教室里坐了很久,恶魔怎么可能会因为做错事而忏悔呢?它们根本不认为那是错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成为更坚强更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