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二十多分钟,霍之遥肚子阵痛越来越剧烈,她头发被汗水浸湿,牢牢地贴在脸上。

她无意识地抓住宋定的手,将她的手掐出了青痕也没察觉到。

宋定忍耐力也强,硬是一声没吭,任她掐着。

阵痛一阵紧似一阵,绵绵痛意将她包裹。

就在这时,腿下一阵温热流淌而过。

买菜回来的保姆见了这一幕,吓得菜篮丢在地上,急急跑过来搀住霍之遥。

她到底有经验些,看了看霍之遥并未破羊水,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她脸色突然煞白,“羊水……羊水破了,快,等不了,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

一路风驰电掣,闯过红绿灯,绕过车流,终于在十八分钟内,到了医院。

医生问起家属。

霍之遥想到了纪清硕,宋定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给他打电话,可他始终没接。

霍之遥自己颤抖着手签了手术知情书。

她疼到最后,已经无力说话。

整个人仿佛浸在了汗水里,身下的一次性床单也湿漉漉的,站在她身上,只觉得黏腻非常,难受非常。

身边没有人。

她没有手可以握。

也没人拍着她的手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疼痛会过去,孩子会平安。

你也会平安。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产房外和产房内似乎隔成两个世界。

就在她以为,她终究无人可以依靠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遥遥,加油。”声音很熟悉。

她努力睁着朦胧的双眼看去,看到了一双担忧的眼睛,仿佛与她同时痛着。

是傅悦诚。

隐忍的情绪在那刻决堤。

她的父亲没来。

母亲不知作何想法。

日日夜夜与她最亲密的丈夫不知在何处。

最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时,竟是她曾经扬言要与之脱离关系的傅悦诚来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酸酸涩涩,不可言明。

她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在助产士的引导下,继续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好像在产房里凝固了。

她不知今夕是何夕。

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袭来时,随着身下一轻,一声哭声响起。

傅悦诚喜极而泣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遥遥,太好了,是个男孩。很健康。”

霍之遥笑不出来,她疼得想哭,却不能放声哭,“我好困……傅……三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他忙不迭安慰,不顾她满头大汗,将她脸上的发捋到耳鬓,“你只是太累了,先睡一觉吧。一切等醒来再说。”

他的声音似有一种魔力,无论她此前心思有多重,但在这番话下,她终是能沉静地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她做了一个梦。

梦,很长。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婴儿时期。

年轻的霍迹泽抱着她,开心得像个小孩,“我有女儿了……”

那开心的模样,恨不得宣告世界。

后来,她也没被抱错,只是在霍家长大。

霍迹泽将她宠上了天。

他双手搭在她腋下,将她高高举起,然后放在他脖子上。

嘴上说着“要起飞了哦”,然后,蓝天白云下,青草绿田间,带着她奔跑,带着她疯玩。

每年生日,霍迹泽都会给她准备一个生日宴,给她穿上好看的衣服,带她去玩。

她不爱干的,霍迹泽也不会强迫她,还会帮她一切劝沈金络,不要对她太过苛刻。

啊,沈金络……

为什么她的脸还是那样臭,为什么总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皱起眉,在梦里,依旧本能地避开沈金络。

她是在霍迹泽的呵护下一路成长起来的,收获的都是鲜花、掌声、赞美。

仿佛她真正经历的,在孟家屯那段黑暗的日子,终究是不存在的。

可是,也许是上天不想让她太美好。

霍迹泽出事了,一辆大货车突然失控,撞上对面车道。

霍迹泽的车首当其冲,被大货车压在轮子下。

骑车碎片纷飞,旁边绿化带倒了一大片,护栏被撞成几截,被撞得扭曲。

路边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人报了警。

霍之遥在路边看见了,拼命往车祸中心跑。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为什么能看清是霍迹泽的车。

大概是父女心连心吧。

大概是……

可是,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她怎么也过不去,不管她如何跑,人始终在原地兜圈子。

心很痛,鼻子很酸。

她在梦里抽泣。

对了,这是梦,一定不是真的。

醒来,快点醒来。

她还要告诉她爸爸,她给他生了个外孙。

医生说很健康。

她还要让他帮她带孙子。

拿着小铲铲去沙滩上挖土,建一个土堆王国。土墙上用各式各样的贝壳装饰。

对,这是梦,一定是梦!

她想醒过来,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

焦灼时,一束光刺破了沉沉雾霭,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遥遥……”

她猛地睁眼,努力挣脱刚醒时还处于朦胧混沌中的感觉。

在不停努力中,她看见了纪清硕。

怔了一怔,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张口,却是沙哑无比,却还是让纪清硕听清了。

她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纪清硕没解释,只是说:“我错了。”

她视线环顾一周,没看见其他人。

她又问:“就你一个吗?我,我爸呢……他说他要来接我去医院的。我等了很久,始终没等到他来。”

纪清硕脸色一变。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明显的变脸。

各种情绪都有。

慌乱,不忍。

她心头忍不住一颤,“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我爸他出事了……”

纪清硕立即否决,“没有,你别瞎想,爸好得很。我只是怕他们扰你清净,才不让他们来的。你好好养着,等你好些了,我再让他们来看你。”

霍之遥火气蹭地就上来了,她这次没忍住情绪,怒目瞪着他,“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爸来看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纪清硕脸色一沉,但还是顾忌着她刚生产完,只得一切依着她。便柔声哄着,“是我的错,我发誓,以后不会了。我会事事以你为先,你先好好养着,等你好了,见谁都可以。”

霍之遥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你到底去哪了?”

纪清硕没说话。

霍之遥闭了闭眼,明知答案会让自己痛彻心扉,但还是决心痛上一痛。也许彻彻底底地痛过一次,便能死心,然后——

放手。

“是跟霍明珠在一起吗?”

这回,纪清硕开了口,“对不起,我喝多了。”

她扭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这句话蕴含的故事,太多太多。

也许,她俩本就不合适。

才会在她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一直见不到他人。

这是第二次,霍之遥第二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她想离婚。

放手,是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