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巴蒙德突然说, “时间差不多可以活动身体了,你要好好准备。”
杭峰点头。
又听巴蒙德说:“裁判室也在这一层, 或许什么时候裁判就出来了, 好好表现吧。”
表现什么?上前打招呼吗?
杭峰知道巴蒙德的意思不是这个,他只是在提醒杭峰,这次比赛的局势复杂,七名裁判, “资本立场”的足有四人, 因为简的原因, 对杭峰自然是深恶痛绝。“制衡立场”三人,而且大多年轻,都是对简崇拜信赖的前运动员们, 在裁判圈里的“重量”不够。剩下的一名主裁判立场不明。
这样的局势, 实在让人为杭峰捏一把汗。
杭峰刚刚还有点狂放的表情, 瞬间变得凝重, 严肃地点了一下头,回到华国队占据的位置里,开始了赛前的热身。
“咳咳咳!”
时不时的, 赵哥的咳嗽声传来,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多,但脚下却像是生了风似的,走来走去的处理三个人比赛的后勤手续。
成年人的担当啊。
最后20分钟过的很快, 十点半的时候, 比赛正式开始。
选手休息室里响起广播声, 通知序号靠前的选手集合出发。
窗外的音乐变成了重金属的摇滚乐,偶尔还能听见观众“嗷嗷”的吼声,杭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心, 前面的号码是0103号。
大概是为了展示赛场的号召力,所以大赛组并没有将选手进行不同组别的分区,而是按照签到的时间确定选手号。
杭峰目前看见的最大的数是0351。
大跳台、U型池、坡面障碍技巧,男女再揉在一起,三百多名选手不算少了。
到底是“X-games”的赛场,欧米人实在爱极了这个赛场,报名参赛的运动员总数,并不比常规赛场少。
杭峰活动到微微出汗的程度就停了下来,他找过毛毯把自己裹上,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准备继续脑内复盘。
一旁的周娜和解溪早就休息了,一个在低头玩手机,一个在闭眼听音乐,每个人赛前准备的习惯不一样,他们谁都没打扰谁。
只有赵哥来去匆匆的满场跑,偶尔回来,咳嗽声越来越密集。
杭峰压下心里的担忧,待得完全放空了大脑后,脑海里的“小人”就开始活动了起来,在那虚拟的U型池里飞来飞去,极致的细节重现,反反复复。
最先动的是周娜。
几乎大部分赛场,都是女子组先比,周娜放下手机,眼里闪着自信的目光,对他们说:“走了,祝我好运。”
在那还没黑屏的手机里,杭峰清楚了某个游戏里,水晶被打爆的慢镜头。
记得去年周娜输给一名米国女选手,屈居第二。
这一次必然会再次相逢,还在对方的主场,明知道难度去比年还要大,她却一身飒爽,战意十足。
“祝你好运!”
“干她!拿冠军!”
周娜离开,正好和听见通知赶回来的赵哥撞上。
赵哥当即转身,跟着就出了门。
又等了半个小时,杭峰掀开毛毯站起了身。
女子组的第一轮资格赛即将结束,男子组的第一轮比赛进入集合阶段。
他要准备出发了。
解溪叹气,看了一眼杭峰,继续听音乐。
坡障的全程时间比U型池长了一倍,U型池快的话,两分钟就能出场一个,坡障最快都需要5分钟才到下一名选手。
解溪第一上场,大概要到中午的十二点半左右。
“X-games”的赛程非常紧张,一共只有两天的时间,第一天就算比到天黑,都会把资格赛比完,第二天就是决赛。
这也算变相的压榨选手极限吧。
所以参加“X-games”的比赛,对选手的体能和精力都是很大的考验,基本赛程时间都要超过四个小时以上。
有人会选择回宾馆,但大部分会留在赛场,这里环境还不错,过于喧闹的赛场也需要适应,来回颠簸未必是好事。
赵哥适时地出现在杭峰身边,又隔开了三四米的距离,似乎怕杭峰担心,努力将所有的咳嗽都咽下去,反倒是显得人佝偻没有精神。
印象里,简带自己出来比赛,也没有这么忙,难道是三个人的原因?
直到赵哥将准备好的东西都送到他手里,让他在队伍里排队就是,自己又跑去签字,杭峰才知道赵哥是把一部分选手可以自己做的事情,都包揽了。
杭峰说:“签字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吧。”
“就签个字,走几步的事,不然我来干吗的?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看你们努力吗?我成什么了?”
“……”这就是老油条和新手的差别啊。
良心会痛哒。
简就良心大大的“坏”,但凡杭峰能自己做的事,他连个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当然也是因为这样,杭峰才会这么适应国际赛场,大小细节都清清楚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包大揽的家长,养成的大多是懒孩子。
杭峰还真是大大小小哪个赛场都不怕。
等在休息区里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出来,念了五个人的名字,让他们先一步地出发。
接下来比完一个选手,这边放一个,始终保持赛场上只有三名选手等待,以避免在等待的过程里过于消耗选手们的体温。
杭峰在显示屏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不早不晚排在中间。
巴蒙德和莫泊桑都比杭峰早上场,常规赛场来的那位加国选手在杭峰后面,两人的位置还极为接近,中间只隔了一个人。
对方率先打破沉默,和杭峰交流了几句。
奈何两人的共同语言实在有限,尬聊了一会儿,就在安静了下来。
巴蒙德先出发,离开的时候,很多人在为他加油。
作为“前任国王”,即便去年被莫泊桑打败,他在U型池选手的心中,依旧地位极高。
接着是莫泊桑。
和巴蒙德比起来,他出发的场面就显得格外的冷淡,大部分人只是侧目看他,那目光里有评估,也有敬重,但还没到想要亲近的程度。
莫泊桑可是极少数极限赛场和常规赛场通吃的优秀选手,按理来说应该有很多的崇拜者,但大概是个人性格的原因,还有那显得有点刻薄的长相,莫泊桑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莫泊桑在安静中离开,只是在出发前,突然回头看了杭峰一眼。
杭峰愣了一下,难道自己需要主动打招呼吗?
没给杭峰思考的时间,莫泊桑又走了。
分数在显示屏上跳动。
没有出任何的意外。
巴蒙德的第一场资格赛就拿到94.5分,排在第一名。
随后莫泊桑的名字出现在他下面,只有93分,看来两个人都没有拿出六周这个“大杀器”,只是资格赛,还不需要那么拼命。
在莫泊桑名字出来后,杭峰很快也被人叫了名字。
工作人员喊着:“华国杭峰,0103号选手。”
杭峰从座位上站起来,剩下不多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嘿,加油!”
“祝你比赛顺利。”
意料外的,竟然有人为他加油。
杭峰笑着回应每一个祝福:“谢谢。”
莫泊桑和杭峰的待遇不同,大概是因为前者是常规赛场降临的“掠夺者”,而杭峰则是来自于极限赛场这个“大家庭”的优秀后辈。
极限赛场和常规赛场的运动员和粉丝们,经常会互相鄙视。
杭峰拎着滑雪板走出大门,赵哥在身后为他挥手握拳,见他走上户外的选手通道,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解溪那边差不多也要上场了。
杭峰独自一人走出建筑物,冷风扑面而来。
不过中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阳光照在身上,还能留下几分温度。
今天的天气很好。
选手通道走到一处,开始分流。
一条路通往缆车站,可以将选手送到坡障赛场的出发点。另外一条路通往一条魔毯,那里是高度有十米的大跳台。
剩下一条通往车站,五辆双人履带式的银色雪地车停在这里,车门打开杭峰坐上去,没过一分钟就开到了出发点。
“祝你好运。”
雪地车驾驶员挥舞手臂,油门一踩,潇洒离开。
杭峰收了脸上的笑,走上U型池的楼梯,一共三个折返,随后来到最高处。
十米的加速区后面还有一栋不算小的房子,主要用作器材的堆放,如今开放一半给选手休息。昨天晚上杭峰就在这屋里抵御严寒,倒是赵哥坐在四面敞风的观众席上,即便有电暖炉也很冷,所以才会感冒生病。
杭峰走上来,和正准备出发的选手目光交汇了一瞬,随后落在小屋的门口。
敞开的大门里看不见什么人,等待上场的选手都站在屋外的平台上活动身体,赛前保持身体的温度是一回事,但同样也要在即将上场前,尽快地熟悉这寒冷的温度。
杭峰自然也不会进屋,上前将雪板立在墙壁上,开始活动四肢。
“咔哒哒”,扭得脖子啪啪作响。
前面的选手一个接一个地上场,后面又有人来。
在那名常规赛加国选手出现的时候,杭峰已经等候在出发区,等前面的那名选手出发后,就轮到他了。
这个时候就不再需要活动身体,而是佩戴检查装备护具,头盔、手套戴好,翘着脚检查滑雪鞋的鞋底,再踩上滑雪板,最后将护目镜放下,齐活儿。
前面的选手一离开,杭峰扭动脚下的雪板,连走带滑地前行两米,来到明显出现的坡度上方。
这里用蓝色颜料画着一条出发线,还有两条蓝线圈出一条十米长的加速区,一直延伸到U型池里。
裁判就站在蓝线的后面,冻的脸上的汗毛都是冰碴子,白雾从他被围巾遮挡的半张脸下钻出来,朦胧了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咳。”
咳嗽一声,随后说道:“准备吧。”
赛程拉的很快,几乎上一名选手滑完,下一个选手就已经准备出发。
这对于裁判而言也是一种考验。
该说比赛进度太快,打分难免会有些敷衍,也只有给裁判留下优秀印象的选手,才会被裁判真正关注。
大部分时候,中低层的选手,裁判给出的分数,并不能完全体现他们的价值。
毕竟这只是资格赛,有能力进入决赛的选手,裁判组早就心里有底。
杭峰不知道,在他登场的时候,裁判室里的气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刚刚起都显得无聊的裁判们,纷纷变得精神了起来,质疑的,慎重的,期待的目光出现在不同的裁判脸上,继而搅动出诡谲的气息。
来了。
这次的比赛,即便是冠军,都不如杭峰的存在感强。
简在这半年,做了很不得了的事啊。
复杂的唏嘘在心底浮现,目光落在屏幕里杭峰的身影上。
那备受关注的年轻人出发了。
看着他冲进U型池里,在银白色的池壁上飞腾跳跃。
黑色的衣服有着淡淡的蓝色光泽,在阳光下潋滟出耀眼的光,黑白色的滑雪板翻腾间,旋出梦幻炫目的光华,偶尔的一次空中停滞,更是将那耀眼的星星悬挂在半空,似闪电雷鸣,又如穿花蝴蝶,迅猛且轻盈。
时间如被偷走,转瞬间便从最高处落下,从容滑出了赛场。
安静。
裁判们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一眼,继而在打分器上按下分数。
很不错的表现,但又算不上特别的出彩。
杭峰的身上有着较为明显的常规赛场风格,尽可能早的完成动作,进而等待落地,致意。
在去年以前,整个极限赛场都弥漫着巴蒙德那“严重拖延症”的懒散气息。还是简开的头儿,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很多选手都在展示,自己怎么在最后一刻,才勉勉强强完成转体的“拖延症”。
这种“X-games”独有的风格,让很多常规赛场过来的选手都不适应。
但在去年,这种风格被莫泊桑的六周,彻底打破。
1980,赛场至尊,六周不出,谁与争锋。
六周2160是这个赛场的天花板,也是夺冠的保证。
“拖延症风格”可做不出来六周。
因而今年的资格赛,从刚刚开始,很多选手又回归到了以速度为主的风格上,而这种风格都来自于常规赛场。
杭峰是目前为止,走常规赛风格,却转的最快的那一个。
得益于杭峰先天优势的爆发力,他在攀爬高度的同时就已经在进行翻腾动作,偶尔时间合适,还会出现短暂的滞空感。
总体来说,即便这里在坐的大部分裁判,一生都在担任极限运动的裁判,依旧必须承认杭峰所展现的优势。
但。
也仅仅如此了。
一共七跳。
杭峰第一跳做了一周半540。
第二跳两周720。
第三跳三周半1260。
第四跳四周1440。
第五跳四周半1620,反向落地。
第六跳四周半1620,正面落地回正,冲击最后一跳。
第七跳五周1800,完成比赛。
整体非常连贯的一套动作,可见是杭峰主要的拿分编排,从头到尾如行云流水,再一回神他便似奔腾的大江,从那出口汹涌的冲出。
这个程度进入决赛应该是没问题,但想要争夺奖牌,就差远了。
极限赛场池壁比常规赛高出接近一米,还多出两个折返,在势能有更多积累时间的情况下,高水平的运动员应该可以在最后一跳完成五周半。
每年比赛,大概都会四五个选手完成五周半。
杭峰即便滑再好再流畅,但在缺乏周数后,依旧没有摸到领奖台的水平。
这让那些将杭峰视为“阶级敌人”的裁判们,忍不住在心里想笑。
是他们把杭峰看的太重了。
再是天才,他去年出现在这个赛场上,水平也不过是在摸到四周半的程度。听说今年参加常规赛,他有成功完成过五周,但在世界杯的主要拿分点还是抓板。
五周,或许已经是杭峰的极限。
这种极限来自于自身能力的上限,很多人即便给了他更有优势的场地,但自身能力不够,必然难以突破局限。
只从这一轮来看,杭峰的水平应该稳定在五周,爆发后或许有挑战五周半的能力。
这样的水平,不可能夺冠。甚至登上奖牌榜,都还需要很多的因素,比如自己发挥的足够好,以及对手发挥较差等等。
连奖牌都保不住,还不要说对当下局势造成影响,那种大家都以为的,最好是能够以震惊世人的方式,大比分凌驾于众人之上。
过去一年杭峰的势头确实很猛,但他们似乎也过于看重杭峰。
至少今年,杭峰远远不具备影响局势的能力。
再说如果都是拼五周半的难度,他们只需要稍微压一点分,杭峰就不可能拿到冠军。
他们可是四个人呢。
想到这里,这四名裁判心下大定,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对立立场的裁判,直到被卡洛斯总裁判那冰雾般的眼睛扫过,才努力将这幸灾乐祸的心情压了下去。
剩余三名“制衡立场”的年轻裁判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他们想要把压力给到杭峰,只是局面已然如此,太多双的眼睛注视这里,导致杭峰不得不去回应那些他这个年轻不该承担的压力。
只有五周吗?
这只是资格赛,以杭峰在常规赛场的表现,一定会冲击五周半,拿不到冠军拿枚奖牌也好。
三人了然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
就是守住杭峰分值的底线。
否则让“资本方”的人瞎搞,杭峰的分数会极低不说,这些人可不介意搞乱赛场的公平性。
毕竟只要资本还在,给出的利益足够,选手依旧会趋之若鹜的参赛。
裁判室里气氛紧绷,各自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地作响,虽然一言不发,却犹如张牙舞爪的黑雾在看不见的空间里厮杀。
卡洛斯总裁判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很快。
杭峰的最终分数,发到了总裁判的打分器上。
卡洛斯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分数,还有每名裁判的小分。不出意外,最高分都来自“制衡立场”,最低分都来自“资本立场”,在取消了最高分和最低分后,剩下的五名裁判分数有着些微的分层。
分值差,最高在0.4分吗?
这是可以接受的分数。
卡洛斯沉吟三秒,最终按下了同意键。
下一秒,分数就通过网络,发送到了赛场各处的显示屏上。
杭峰独自一人站在赛场选手通道的出口,身边只有凯瑟琳和她的摄影师陪同拍摄。
凯瑟琳将话筒递到杭峰嘴边,目光却紧张地落在显示屏上,直至分数出来,凯瑟琳的笑容有点勉强。
“恭喜你,这个分数应该可以进入决赛。”
89.30分。
根据往年记录,88分以上,基本是稳进决赛的。
但这个分数连90分都没有,实在有点影响杭峰的人气,凯瑟琳努力找补:“这次只是热身吗?还有什么绝招要拿出来?”
杭峰看向屏幕:“会努力的。”
随后不再多说,给了凯瑟琳一个笑容,“我需要去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再见。”
凯瑟琳对杭峰挥手,在镜头看不见的时候,蹙紧了眉心。
这个分数是被压低了吗?
但五周的难度,90分差不多也到极限了。据她了解,杭峰是可以完成五周半的,或许真的只是在热身。
期待他的下一场比赛吧。
杭峰走在选手通道上,脸上的笑容消失,但表情并不难过迷茫,反而显得格外的严肃。
仅凭借昨天晚上唯一的一次成功,想要在今天的比赛上一举成功,还是太过异想天开。
他是奔着六周去的,但在第四跳就出现了一个小失误,落脚点不在最高。随后的两次四周半的正反向落地,也没能都落在最理想的位置上,这就导致了他在最后一跳的势能注定不足。
当即他便做出决定,先拿分。
冲击六周变成五周,难度整体下调一个级别,最后轻松滑完离场。
要是五周半就好了。
但那个情况下,去做同样稳定性不大的新周数,还不如挑战六周,至少拼命转,拼命莽就是了。
所以为了保分,保证晋级,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已经较为适应的五周难度。
89.30的分数有没有被压分,杭峰并不在意。
毕竟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简的“战场”此刻以他为核心爆发,拉扯之下,不提公平。
要想让那些“资本立场”的裁判低头,他唯一的“武器”只有六周。
独属于“王”的战技。
就……再努力吧,争取能够在剩下的连决赛场一起,一共四场的比赛里,完成至少一次的六周。
已经能够做出来了不是吗?
那就一定还能完成第二次,第三次!要有信心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