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去医院半路掉了头的林尔加坐进了邵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低着头谦逊地摆弄着手指。

来的路上出租车司机还语重心长地劝了他好几句:“年轻人呐,我都听明白了,不要因为吵了个架就清洗标记,身体是自己的。你家Alpha还是关心你的嘛,有话好好说,毕竟是一家人。”

林尔加挂断电话垮起的小脸闻言只能勉强堆上难看的假笑,“哈哈哈哈哈……好……谢谢叔叔……”

而此刻,更大的挑战横亘在他面前,让他不知所措——坐在对面老板椅上面无表情盯着他发旋的邵江屿。

“林尔加。”邵江屿好看的指节扣扣桌面,“这么着急去清洗标记,你嫌弃我?”

“对对对对。”紧张过度无法思考的林尔加慌不择言,“啊不不不不不是!”

他猛地抬起头来辩解,对上一张逐渐阴郁的英俊的脸。五年过去了,好像更好看了,昨晚卧室里光线不太好都没看太清楚。

邵江屿鹰一样的目光盯住对面的人白净好看的小脸,沉声开口:“昨晚的事情,我有责任。我正处于易感期,不该给你开门。”

他往林尔加面前推了一份文件,“所以我不能让你单方面承担伤害,清洗标记手术的后遗症有时是不可逆的。”他用下巴示意林尔加翻开文件看看,“我们换个方式解决。”

林尔加紧张地舔舔嘴唇,拉过文件小心翼翼地翻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婚姻协议”。

“啊……?”他惊讶地睁圆眼睛,“你要和我结婚?”

“对。”邵江屿点点头,“你父亲欠邵氏的一千万,我可以不追究。条件是,从今天开始,你要做我的合法伴侣。”

林尔加挠挠头,“那你多吃亏啊,我不值那么多钱。”

“……”邵江屿面无表情,“答不答应?”

林尔加觉得自己那一刻好像不太清醒,所有的尊严都抛之脑后,像中了蛊似的,像昨晚在**被完全标记前一样,就那么点了点头,“嗯。”

嗯你个大头鬼啊!

当晚,林尔加坐在自己的公寓**,和手里红彤彤的结婚证面面相觑。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冲动这么糊涂,也没想到邵江屿做事能这么有效率,当时就捉着他回住处取了户口证件,连口气都没喘地就去了民政局,三下五除二地就登了记。

好巧不巧地,他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十八岁以后一直是自己在一个户口本上,不用经过林成海那一环,这更让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诡异地顺理成章。

他翻开结婚证,看见红彤彤背景前自己和邵江屿的笑脸,觉得无比恍惚。他自己笑得开心就算了,因为经过这次事件他已经认定自己是个大傻逼了。但是邵江屿这个人,明明不喜欢他,却还能假装笑得这么真诚,演技真是怪优秀的。

民政局领完证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顿觉无地自容,刚好那时候杂志社的编辑崔小浩给他打来电话催稿,他才逃也似的和邵江屿say了goodbye。

他狂奔回家打开电脑,把稿件发送到了崔小浩的邮箱,然后才给林成海回了个电话:“爸,谈妥了,邵江屿说不用还了。”至于这个中原因,他实在难以启齿。

林成海喜出望外,“多亏了你啊加加,没想到你面子这么大,这回你真是救了老爸一命……什么时候回家,咱爷俩好好喝一盅庆祝一下!”

“过几天吧爸。”林尔加捏了捏眉心,“……我最近打算戒酒了。”

“怎么了?喝酒误事了?”林成海关切道。

“算是吧。”林尔加苦不堪言。

和林成海又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林尔加瘫在**,并不打算搬去和邵江屿同住,那样的话估计会尴尬升级一万倍。

他也不喜欢回家,有生父林成海在的那个所谓的家,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算是那个家中的一份子。简单来说,他其实算是林成海没有名分的私生子,因为他是林成海在婚前的孩子,而和他结婚的并不是林尔加的母亲陆柔。

林成海最后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娶了现在的太太孙瑛,在林尔加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第三年生下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又乘。

林尔加初三升高一那年,陆柔癌症离世,他就只能搬去和林成海一同生活。那几年对他来说真是炼狱,孙瑛和林又乘对他的敌意过于明显,让他分分钟想要逃离。也就是在那一年秋天,他刚满十六岁,满心的阴郁和孤寂时,邵江屿那个家伙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林尔加在学校里是个令领导老师们都头疼不已的存在——虽然成绩良好,但日日惹是生非。逃课、迟到、打架斗殴、上课睡觉……他的行为没有一刻和他还算名列前茅的成绩协调过。

他其实之前不是这样的,但自从母亲去世,他不知道该怎么存在怎么生活了。每天寄人篱下,忍受着继母和弟弟的白眼,做值日回家晚了一会儿连口饭都吃不上。林成海每天忙工作,根本无暇顾及他。

他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起码学校找家长的时候还能让他找到一点存在感。他从小一直听陆柔的话,从不给爸爸添麻烦,乖乖地上学,认真地学习,等待着爸爸每个月来看他一次,带他去吃一次饭,从不敢主动给爸爸打电话。

而真正生活到一起以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又乘过着温馨美满的生活,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无所顾忌地耍脾气。而他自己,只能像个乌龟一样缩在房间里——就像母亲陆柔一样,她一辈子都是这么过的,到死都是一个得大体顾大局懂退让的理性的Omega,委曲求全到最后一刻……凭什么啊?

他咽不下这口气,就开始了他的叛逆期。

他本来不会喜欢上邵江屿的,毕竟那就是块麻木不仁的石头,他后来用热脸小心翼翼地捂了两年也没捂热。

他也本不会开始与一切为敌的。一切都开始于他十六岁生日那天。

林成海在早上出门前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说给他订了个蛋糕晚上送回家,自己手头有点工作,忙完就赶回来给他过生日。

母亲去世以后,林尔加很久都没那么开心过了,认认真真地在学校学习了一整天,满怀期冀地回家,却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看见弟弟林又乘正在用勺子粗鲁地挖着他的蛋糕,边吃边看电视。

“乘乘,这是爸爸订给我的生日蛋糕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是啊,怎么了?”

“没事……”林尔加摇了摇头,“你给我留一口就好。”

“给你留一口?”林又乘哈哈地笑,“野孩子也有生日可过吗?”他舔舔勺子,把剩下的蛋糕扣进了垃圾桶,“爸爸给你订的蛋糕好小啊,你是没看到我的,有三层呢。”

“你!”见他把蛋糕扣掉,林尔加扔掉书包冲了过去,急得眼眶发红,“你干什么!”

“怎么啦怎么啦?”孙瑛闻声走下楼来,“林尔加,你吵什么吵啊?”

“阿姨……”林尔加指指垃圾桶里的蛋糕,“乘乘把爸爸给我订的蛋糕给扔了,今天我过生日……”

孙瑛抱着手臂走过来,姿态雍容华贵,睨了他一眼,“扔了就扔了呗,你那生日有什么可过的,下个月乘乘过生日,到时候我订个大的,你跟着吃两口不就完了。”

“不一样的……”林尔加摇摇头。从小到大,林成海从没给他过过生日,这是第一次。

“那你想怎么着啊?”林又乘走上前推了他一下,面带嘲讽,“现在是在我家,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你那个小三妈妈没教过你要听话吗?你有娘生没娘养?”

孙瑛面色平静地纵容着自己的儿子说着过分的话,不为所动。

林尔加攥紧拳头,母亲是他的底线,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

于是,林成海忙完工作刚一进家门,就看见林尔加把垃圾桶连着扔在里面的蛋糕整个扣在了林又乘的头上。

“加加,你干什么?!”他赶忙冲过去把林尔加扯到一边,“不能欺负弟弟。”

林尔加本来想哭的,但那一刻却忽然心如止水,平静得可怕。他在林又乘夸张的哭声中整理了一下自己被父亲扯皱的校服衣领,回过身走了几步捡起自己的书包。

“爸,是你们欺负我了。”

他麻木地说完这一句,摔门离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萧瑟的秋风把他的校服吹得鼓鼓的,单肩背的书包勉勉强强才压住。他拐进一家书店,随手拿起一本安徒生童话,坐在阅览区翻看,边翻边抑制不住地呜咽着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泪眼婆娑中,一个和他穿着一样校服的人,身长玉立地出现在了身旁。那个人身上隐隐散发出好闻的信息素,手里拿着一本相对论,另一只手递给了他一块纸帕。

“呜呜呜我不要……”他小脸上挂着一道道泪痕,回绝道。

那个人站在原地望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抬手把他头发上挂着的一小块刚才甩上去的蛋糕奶油擦掉了,然后拿出另一块纸帕,在他脸上轻轻抹了几下,声线低沉好听,“不要哭了,你有点吵。”

最后,那个人把一包纸帕留在了桌上,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原处读书。林尔加盯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又抽噎了好一会儿,忽然就不哭了。

刚才那个人胸牌上写着的“邵江屿”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忽地占据了他整个悲伤的大脑,以及他刚满十六岁从未被小鹿撞过的小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