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裴秀容刚起床便听说顾子然拉着顾子言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顾子然还让人帮他去书院多请了三天假,也不知道兄弟二人下一站打算去何处。

总之,五天后黑了一圈的兄弟俩回府,顾子言眉宇间的郁气全消,见到裴秀容便跪了下来,“娘,儿子让您担心了。”

一句话说的裴秀容甚是舒心,“快起来,你能想通就对了,别看你爹那样,这几天夜里都没睡好,生怕你走不出来。这回可好了,晚上过来这边吃饭,我这儿啊,刚好有一坛女儿红,到今日正好满十年,今儿个晚上让你们喝个痛快!”

“我也要喝!”顾子然两眼直放光。

“喝什么喝?”裴秀容抬高了音量,“明日一早还要去书院呢,喝的醉醺醺的怎么起得来?”

“大哥,咱俩可得统一战线啊!”

“娘,”顾子言劝道,“让子然少喝一点也没什么。”

“再多说一句你也别喝了!”裴秀容叉着腰,“要不是你明日不用去当值,这酒啊,一早也没你的份儿。”

被裴秀容“训斥”,顾子言却十分受用,他知道,只有对于亲近的人才会如此,裴秀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

无奈的耸耸肩,顾子言向顾子然抛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馋酒喝的顾子然撇撇嘴,“小气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子言,帮娘按住他,臭小子长本事了,喝酒你还有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子言如同“夹心饼干”似的站在两人中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到母子两个一左一右惊奇的看着他。

“娘,大哥居然笑了。”

“是啊,你还说你大哥总板着一张脸,没有姑娘喜欢,这一笑,比名扬京城的苏公子还顺眼呢。”

“嘿!苏墨渊那货哪能同我大哥比!”

一脸黑线的顾子言默默的听着两人对自己从头到脚点评了一番,黑着脸带走了意犹未尽的顾子然,两人再回来时,顾子然疼得呲牙咧嘴,“大哥你能不能轻点打?我这肉肯定都青了,我可是你亲弟弟,亲弟弟!”

“高冷之花”顾子言淡淡看他一眼,“我知道,别人我懒得出手。”

“……你离我远点。”

到了晚上,除了进了兵营的顾子白,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用晚膳,顾子然眼巴巴的看着在座的其他人,就连顾明璟碗里都被倒入了酒水,唯有自己碗中空空如也,那失望沮丧的模样看得人直发笑。

席上喜乐融融,并没有“食不言”的刻板,龙凤胎还是一见面就像炮仗似的说个不停,谁也不服气对方;顾远卿难得絮絮叨叨的拉着长子说话,裴秀容在一旁笑看着,时不时夹几筷子菜放进他碗里。

“娘,”顾子言突然开口,“翻了年您就替我相看亲事吧。”

“怎么这么着急?”裴秀容以为他要走出上一桩亲事留下的阴影还得等一阵子呢。

“没什么,就是想安定下来。”

顾子言其实很羡慕顾远卿和裴秀容的相处模式,他们或许只是半路夫妻,但却始终相濡以沫。

彻底放下以后他很多次反思自己从前的作为,才发现只是一方的付出是很难长久的。只要是人,都会有疲倦的那一日,更何况他对常茹的认知始终还停留在记忆里,却忘了人是会变的。

说白了就是,他还带着记忆活在过去,而常茹早已改变,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倒不如及时止损。

“你喜欢什么样的?”

“还是娘替我选吧,您也知道儿子的眼光,儿子就想寻一个孝顺父母的,最好能同儿子合得来的。从前儿子想找个心思浅的,不用算计来算计去,可是您也看到了,说是心思浅,牵扯出的是非也没少多少。”

裴秀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等出了正月我就着手准备。”

“辛苦娘了。”

“没事,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万不可马虎了。”

出了正月,裴秀容果真开始四处参加各家举办的赏花宴,京中皆知顾子言已与常茹和离,见她难得现身,还是为了顾子言的亲事而来,即便心里再怎么看不上她的商户出身,见了她也是十分热情。

裴秀容哪还看不出来那些人眼底的不屑一顾?

那些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这样的眼神裴秀容见多了,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在探明了这些人的身份以后,裴秀容毫不犹豫将这几家的女儿从备选名单上划掉——有这样的母亲在,还能指望教出什么好闺秀来?虽然歹竹出好笋也不是没可能,但她可不敢赌。

苍天不负有心人,裴秀容在一次宴会上遇到一位内敛沉稳、长相明艳的姑娘,单看她的长相可能不符合京城绝大多数世家选妻的标准,用旁人的话讲叫“透着一股子媚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而这时世家主母都是要模样清秀、温婉可人的,这位姑娘的“攻击性”未免太强了些。

可裴秀容就是一眼看中了她。

裴秀容不过在她附近小站了片刻,就听见附近有不下十人对她评头论足,说出的话极为难听。

她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场合,孤身一人坐在席上,默默的承受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有些话不是你不想听就可以真的无视的,然而这位姑娘丝毫没有羞愤或怯弱之态,反而用良好的体态来应对风言风语。裴秀容顿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她要找的人吗?

有如此涵养,再多加指导,足以胜任一府主母。

看她不慌不忙,自有一番气度,这样的人必定韧性十足,若是将她与顾远卿凑成一对,想必定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裴秀容立刻叫人去打听那位姑娘的姓氏,方知原来她姓孟,名唤为霜,乃是寄养在李老将军府的孤女。她的母亲是老将军的庶女,不过并不得宠爱,被老将军夫人远嫁以后就没了消息。

听说父母双亡以后,孟为霜险些被当地的恶霸强纳进门,不得已连夜逃跑,拿着其母亲留下的遗物进了京——那是一块玉佩,李家的每个孩子都有,从出生起就佩戴在身上,是李氏子弟的象征。

老将军怜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便安排她在府中住下。三年孝期一过,便让将军府的人带她出来相看,只是一来她不得将军夫人喜爱,二来身世坎坷,虽有将军府这层关系在,可生得太过妩媚,不得贵妇们的喜爱。更有甚者,认为她是天煞孤星的命,克父克母克夫,不愿意与她接近。

裴秀容倒没有那么多忌讳,哪有他们传的那么可怕?要她说啊,传话的人还是太闲,好端端的,人家孟为霜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凭什么要被她们如此编排?

暗暗记下这个姑娘的名姓,回去以后裴秀容就使人向宫里递了帖子——她要求见皇后娘娘。

这几年裴秀容与皇后越发亲近,虽然不知皇后当初突然对她以礼相待,究竟是真的一见如故还是有长宁这层关系在,又或是别的什么,但她知道人要懂得感恩,既然人家以诚相待,她就还以真心。

每隔一月,皇后都会主动邀她进宫坐坐。

这次她主动递了帖子,一见面惠皇后就打趣道,“真是难得啊,嬷嬷说你要见我我还以为她是说笑呢。”

裴秀容笑了笑,“臣妇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两位娘娘金安。”

“你倒是惯会省事的,”惠皇后笑她。

裴秀容十分厚脸皮,“我想着干娘和皇后嫂嫂总是听这些话,定是腻味的,我长话短说,您二位也能清净些不是。”

随着她与皇后的交情渐深,加上每次进宫太后都待她十分和善,并没有因为长宁而对她心生怨怼,裴秀容心底里是十分亲近二人的。

惠皇后甚至流露出了要认她做义妹的心思,并直言清和帝已经同意并替她选好了封号,不过被裴秀容拒绝了。

顾家如今已经够惹眼了,树大招风,她能有机会与大盛身份最尊贵的两位夫人交好,已经难得,并不渴求什么。

见她意志坚定,这认亲之事便作罢,不过那之后,她在淑娴皇太后还有惠皇后面前态度要自在许多。

“又在唬人!”惠皇后白她一眼,“还说福来会耍宝呢,我看你啊,比他还能忽悠。”

“那我就多谢皇后嫂嫂抬举了。”裴秀容老神在在,“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烦劳娘娘。”

“哦?”

“子言先前的亲事不顺,托我替他相看,我挑来挑去,倒是真看中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您也认识,就是寄养在将军府里的孟为霜孟姑娘。”

“我有心想让子言同她见个面,可我同将军府实在没什么交情,就托到您这儿来了。”

“原来是孟表妹。”惠皇后摇摇头,“你可听说过她的传闻?我虽然见过她几面,也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运道不好才被耽搁到现在。可是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顾子言的继母,迎这样的姑娘进门,如何向顾家交差?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就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