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一次,好重要!

夏浔由燕王府内总管孟冉陪着,在燕王府里里外外调查了几天,每日好酒好菜地照应着,燕王世子朱高炽借当初夏浔勇救燕王府的恩德,也设宴款待了他两次。

一开始夏浔还绷着脸保持距离,架不住燕王府的热情攻势如火如荼,夏浔的态度便渐渐软化下来。

这天午后,夏浔在孟总管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走进侧殿院落里,就见十几辆马车正在那里装着东西,每辆车都套了四匹马,车子装饰很朴素。但是极结实,每辆车上一辆燕字大旗,这不是城里代步的轻车,而是可以长途奔袭的军车。

夏浔奇道:“这是做什么。王府有人要远行么?”

孟总管笑道:“哦,马上就要过年了,一过年,就是建文元年。更换年号的大日子,做臣子的,得向皇上表示一番心意呀。王爷备了些礼物。派长史葛诚赴京见驾,恭贺新禧,并进呈我们燕王府敬献的礼物。”

“过年……”,”哎呀!”

夏浔一拍额头:“对呀”马上就过年了。我怎么把这碴儿忘了。葛长史这就要走么,能不能稍候片刻?”

孟总管奇道:“杨大人有什么事么?”

夏浔道:“今儿过年,我是无法回金陵去了,我去街上随便采购些年货,请葛长史代我捎回金陵去,孟总管可肯帮这个忙吗?”

孟总管听了微笑道:“原来如此,那杨百户就不必去了,这点礼物。就让我燕王府来准备吧。”

妥浔一听,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几日好酒好肉。承蒙王府和孟总管盛情款待着,杨某已经过意不去了,哪能再要王府huā销,请稍候片刻,我去街上随便采买点东西便回来。”

孟总管哪里肯听,呵呵笑着劝止了他,便转身走开了,过了不大的功夫。孟总管便施施然地走了回来,后边跟着一群王府的内侍。大包小裹、箱笼无数,夏浔瞠目道:“孟总管,你这是,这是”,孟总管笑吟吟地道:“咱家本来帮杨大人备了野山猪一口,猴头榛蘑等野味一箱,又有北地风味干果若干”巧得很,世子正好经过。问起缘由。知道是为杨大人准备的礼物,便让咱家多备了些。

喏。杨大人你瞧瞧”这是给尊夫人准备的蜀锦、湖丝、湘绸。各十匹。呵呵,莫看杨大人你是江南人,这些物品都是你们那边的产物”咱家敢保证。成色这么好、质地这么高的上品。您绝对买不着”这都是封藩江南的王爷们馈赠于我家王爷的,送与尊夫人,做几件过年的新衣裳。”

夏浔听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孟总管道:“嗳,世子所赐。杨大人就不要推辞了吧。来人呐,都搬上车去,别弄混了,这都是要送去杨大人府上的。”

孟总管说完,扭头又对夏浔道:“另外。咱们世子还给大人准备了北珠十颗,这是辽王送与我家王爷的,北珠颗粒硕大,颜色鹅黄,鲜丽圆润,晶莹夺目,远胜岭南北海之产物呀,另有招皮十领、狐皮十领……”,只他还没说完,夏浔已手足无措起来,连声道:“不成,绝对不行!这……这也太贵重了,杨某不能收。”

孟总管打个哈哈道:“咱家只是王爷面前一个奴婢,主人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杨大人不收,咱家还敢贪墨了不成?杨大人若是觉得不甚妥当,那就与世子去说吧。”

存心殿内。朱棣和一身远行装束的长史葛诚对面而坐。

朱棣穿着一身燕居的常服。额头束着一条抹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儿,脸色微白,深带倦意,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长史此赴京师,固然是代俺向皇上恭贺新春之禧,更主要的是,元月一日。天子就要正式更改年号,这是一桩大事,理应为贺。”

葛诚拱手道:“是,臣一定谨遵王爷吩咐,不负王爷所托。”

朱棣嗯了一声,略一沉吟,又道:“还有,俺燕王府目下处境。你也晓得。朝中有奸佞为祸,小人谗言,致使皇上对俺有些猜忌。朱棣对大明、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皇上依先帝遗旨要削诸王兵权,俺朱棣身为诸藩之长,率先响应,毫不迟疑。皇上要戍边,要调俺王府三护卫人马,俺也毫不犹豫。马上交出了兵符,对朝廷,俺朱棣毫无异心呐。

你这次去,要代俺向皇上、向朝廷,表明俺的心意,皇上为千秋万代计。决定集权于中央,朱棣身为皇上叔父中年岁最长者,一定全力支持,为诸藩王爷做一个榜样,还请皇上念及亲亲之情,莫为小人所乘,伤了自家人和气呀。”

葛诚神色凝重起来,肃然起身,垂手道:“臣,记住了。”

朱棣也站起身,那双因为常年舞刀弄剑磨出许多老茧的大手握住了葛诚的手,那双手冰凉凉的,朱棣殷殷嘱咐道:“长史与我燕王府。一向是共存共荣、休戚与共,俺朱棣的性命前程,如今就拜托给你啦。”

葛诚听得心中一阵激**,热泪盈眶地道:“诚必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夏浔匆匆赶到燕王世子朱高炽所住的宫殿,只见殿角鼓笙吹乐。殿上红袖翩跹,正有七八个娇美的少女载歌载舞,朱高炽和两个弟弟朱高煦、朱高燧正在吃酒观舞。

一见夏浔走来,朱高炽连忙叫人扶起,腼着颤巍巍的大肚子笑道:“杨大人来的正好。快快快,坐下,一起吃杯水酒。欣赏歌舞。”

夏浔连忙拱手道:“臣多谢世子”臣此来,是感谢世子所赐礼物的,可那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臣实不敢当啊。孟总管不敢代世子收回成命。臣只好来见世子,世子的隆恩厚意”臣铭记于心,可这么重的礼,不能收。”

朱高炽笑道:“杨大人,你与我燕王府阖府上下都有救命之恩呐,钱财身外物,有什么受不得呢。这些礼物,我还嫌轻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夏浔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实在不妥。请世子收回成命,这份礼太重,杨某受不起。”

朱高炽还没说话”朱高煦脸色一沉,已勃然道:,“杨旭,你是不能收,还是不敢收啊?,。

夏浔脸色微微一变,道:“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朱高煦大概是喝高了”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把手中酒杯,“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摔得粉碎,正在歌舞的美丽少女们一个个骇得huā容失色,急忙停了歌舞,怯怯地闪到一边去。

朱高炽蹙眉道:,“高煦。你这是做甚么!。。

,“做甚么?我说大哥,你好歹也是我燕王府世子”身份尊贵。就别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咱们燕王府现在走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这位杨大人撇清和咱们燕王府的关系都来不及呢,敢收你的东西?,。

夏浔尴尬地道:“郡王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

朱高煦冷笑:“姓杨的,你到我燕王府干什么来了?真的是查什么贪桩枉法的锦衣卫?你心知肚明,你是替那狗皇上抓我燕王府的把柄来了!。。

,“高黑住。!。。

,“郡王慎言!”,夏浔和朱高炽同时出。”朱高煦睨了哥哥一眼,嘿然道:,“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怕他甚么?大不了,我一顿拳脚打杀了他!”。

眼见夏浔嘴角微微闪过一丝挪揄的笑意,朱高煦更恼了,他也着夏浔,挽起袖子道:,“你这朝廷的走狗,当我不敢宰了你么?”。

一见二哥要动手,三王子朱高燧也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与二哥成犄角之势,逼向夏浔,朱高炽慌得连声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住手,赶紧给我住手”。

他急得脑门上汗都下来了。奈何身子实在莱拙,不让人扶着走道儿都困难。哪里能拦得住两个龙精虎猛的弟弟。

夏浔不慌不忙,微微欠身施礼道:“要结果了臣么,郡王当然敢,不过,我料定郡王绝不会动手的。。。

朱高煦瞪起眼睛,怪叫道:,“怎么动不得手?我要杀你,倒要看看这殿上谁能拦得住我!”。

夏浔慢条斯理地道:,“能拦得住郡王的。自然是郡王自己。,。

朱高煦一呆,愕然道:“甚么意思?。。

夏浔悠然道:,“昔日有两个卫指挥冲撞了一位王爷的仪仗,被这位王爷使人当街打死。事后也不过挨了先帝一顿训斥,臣的职位可不及指挥大人高,臣的性命只有一条。更及不得一双性命多,郡王要打杀微臣,有何不可?不过那是在当年。

而今么,郡王既然知道燕王爷如今的处境,就该知道,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给燕王殿下招来无妄之灾。所以我说,郡王非不敢杀我,实不能杀我,不杀我不是因为郡王怕我,而是因为郡王对王爷

的一片孝心。。。

朱高煦听了这话,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不语,脸上的杀气渐渐敛去,那举起的拳头也顽然放下,他突然一跺脚”向老三朱高燧吼道:,“我们走!。。

兄弟两个气虎虎地走了出去,朱高炽则笨拙地抢过来,强拉着夏浔入坐。挥手道:,“奏乐,起舞。。。

厢下乐师赶紧奏起声乐,几个少女面面相觑一番,重又翩跹上前。

朱高炽满脸苦意地对夏浔道:,“杨大人。你看这……,。

,“嘿!都在作戏!从孟管家炫耀燕王府与诸藩之间如何亲密开始,戏就开场了,燕王这三个儿子不简单,老大也就罢了,老二老三才多大年纪。竟然也这般了得。这是看我一连几日不入正题,有意逼我表态呀。”,夏浔暗暗想着,长长叹一口气,马上进入角色”恳切地道:“世子放心。郡王年轻气盛,几句气话,臣哪里听哪里了”是不会胡乱说出去的。”,朱高炽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来来来,那两个浑小子不在更好,咱们好好喝杯酒,叙叙话。”。

夏浔与他碰了一杯,喝干酒后,低声说道:,“昔日与燕王府一段缘份,臣无意中救了燕王府安危。却也承燕王赏识,还赐予了大批的金珠玉宝。这段情份臣没有忘。臣去金陵后,吃了一场官司,一场性命攸关的官司”若不是中山王府的茗儿小郡主和徐大都督鼎力相助,臣这条命,就没了。”。

夏浔说到这儿,不用朱高炽相劝,就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饮尽。把酒杯重重地一顿。压低了嗓音道:,“朝中”的确有奸佞。二郡王这一点倒没说错。”。

,“哦?。。

一见夏浔推心置腹,朱高炽目光炯炯,连忙又为他斟上一杯。连声道:,“你说,你说。。。

夏浔道:,“这奸臣”就是帝师黄子澄。皇上至仁至孝。哪会加害诸位皇叔呢,都是黄子澄这个奸贼,“哼!臣与家族起了争端,就是他在背后捣鬼,险些害了臣的性命。这个黄子澄。一心想把皇上变成他手中的傀儡。自然最担心有诸位王爷为皇上撑腰。所以妖言惑上,假传诸王意图不轨的消息。

朱高炽目光微闪,连连点头,把杯推到他面前,夏浔接杯在手。喝了一口。又道:,“臣这次受命来北平,就是我家指挥使大人受了这奸臣的胁迫。让臣来抓燕王爷的把柄。世子放心,臣素知王爷忠于朝廷,战功赫赫,是我大明威慑北元余孽的擎天巨柱,臣岂肯助那奸人毁了我大明栋粱?臣这次来,压根不想抓王爷什么短处,胡乱查查,回去应付了差使便是。。。

,“杨大人”。

朱高炽一双温软绵绵、肥肥胖胖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夏浔的手,动情地道:“杨大人,我一家上下。若能得以保全,必定不会忘了你对我家的恩义之情。。。

夏浔道:,“世子不要这么说,臣只是不想助纣为虐罢了,臣职微言轻,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可是臣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总有一天,朝廷会识破那黄子澄伪善的面目,还王爷以清白的。所以,世子这份厚礼。臣不能收!”

夏浔一脸正气地道:,“臣不是怕这厚礼咬手,只是臣若收了世子的礼物,便不好为燕王爷说话了。一旦被黄子澄抓到把柄,反会害王爷落个交通官员的罪名。

,“好。好。那,我就叫孟总管把那礼物换成几份寻常的年货!。,可是夏浔如此推心置腹,不予他些赏赐。朱高炽终觉心头难安。一扭头。看见犹在堂前长袖婀娜、姿容婉媚的几个宫女,朱高炽便道:,“杨大人孤身远来。未携家眷。怕是孤衾难以安眠呐,这几个美人儿还都是处子之身,你挑两个中意的回去,将来若愿意带回江南,我着人给你送去。若是不然,便只你在北平期间,照料你的寝食起居,如何?”,,“不可!。。

夏浔肃然道:,“世子,臣今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和世子说这番话,是贪图您的财帛女子吗?不!是因为臣看不惯朝中奸臣当道、祸害忠良是因为臣素来敬仰燕王殿下的英雄豪气是因为燕王对臣有知遇之恩、是因为中山王府曾救过臣的性命,而燕王妃就是中山王府的人,臣堂堂男儿,知恩岂能不报?世子以财帛美色授我,那是看轻了我杨旭的为人了!。。

朱高炽一听,连忙裣衣起身,郑重施礼道:,“杨兄莫怪,朱高炽知错了!。。

存心殿内,朱棣已撤去了火盆,精神抖擞地端坐在椅上,旁边坐着他的三个儿子。

朱高炽道:,“父王,今日受我三兄弟一激,杨旭果然吐了真言。”,朱棣微微倾身道:,“你说。”。

朱高炽道:,“杨旭与黄子澄早有恩怨”这一点,我们已经是查证过的,确实属实。对黄子澄的为人处事。杨旭很是厌恶,同时,他非常同情咱们燕王府目前的处境。因为父王当初对他的礼遇”以及母后娘家”中山王府对他的帮助,杨旭很想帮助咱们,他向儿坦承,此鼻北上。确是奉皇命要抓咱们家的把柄,不过他并不打算这么做,儿察颜观色,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朱棣想了想,又问:,“财帛女子,他可肯收受?。。

,“不肯!”,朱高炽把夏浔那番掷地有声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他是个正人君子。。。

朱高煦疑道:,“大哥,你确定他不是在诳咱?”,朱高炽道:,“不会,如果他是个利欲熏心的酒色之徒,上一次。就不会冒死救我全家。而这一次……。。

他微微一笑,望向朱棣道:,“如果他真的心怀叵测,接受咱们的财帛女色,岂不正是取信于我们的最好手段么,他又何必拒绝?。。

,“嗯”炽儿所言有理。

朱高炽又道:,“不过,我那位堂兄皇帝。真个是太善于做戏了。就连杨旭对我燕王府如今处境深感不公,也并不认为这是当今皇帝的授意,而是自作聪明地以为是黄子澄从中撺掇。皇帝只是受人蒙蔽。”,朱棣苦笑了一下道:,“唉。天下间”这么想的,又何止他一个?咱们现在就是泰山底下的一颗鸡卵,患难关头,杨旭能做到这一步。足够了。以他的官职”爹原本也没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多大的帮助,只要他不雪上加霜,那就阿弥陀佛了。。,夏浔骑着马走在路上,想起数日以来种种,不觉露出微微的笑意,等了几天,永乐大帝终于沉不住气出手试探了,而他也顺利地在燕王三个儿子的联手挤兑下剖白了自己的,“心声。”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接下来,就是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到时他的投效也就不显突兀了。

他此来北平,本就是想要靠上朱棣这棵大树的,但是要投靠一个人,也得讲究个时机。时机不对。你投过去也不值钱。依照罗佥事的办法,的确能得到燕王的信任。却也因此要落下一个贪财好色的坏印象了,他要打的不是短工,而是长工啊,哪能给老板落这么一个印象?

他要一步步来,人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在社会心理学中,这叫首因效应,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初次见面,彼此便留给剧人最深刻的印象了,无论是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在别人的心目中,早已留下了烙印。这个烙印,就是你的符号。

有位心理学家曾经做过一个试验,他用两段文字材料描绘一个人。一段把他描绘成一个友好、外向、乐于交往、快乐的人。另一段文字则把他描述成一个呆板、害羞和内向的人,研究发现:只看第一段描述的人。绝大多数将这人看成一个友好、外向的人:只看后一段描述的人,对这个人的观感却是沉默、内向、孤僻。不好相处。

然而。有关两段描述的事例集中在一块儿,一起向人描述时”哪一段描述放在前边,多数人得出的结论。就是头一段描述给他的印象。第二段材料所发生的影响很小。每个人,每次做的事情都才,“第一次。。。不管跟某人认识多久。”,第一次。。只有唯一的一次,那一次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即便后来如何的改观,对方还是会永远记得那个,,第一次。。。这就是第一印象的力量。

夏浔,现在已经给自己准备投靠的大老板留下了一个完美无暇、无懈可击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他只要与燕王府保持这种友好的关系就成了,燕王一日不下定决心造反,他就不能旗帜鲜明的站到燕王那一边,当然,事有例外,如果他能掌握朝廷对燕王动手的准确时间,那么……

夏浔记得历史上,是北平都指挥使司的张信率先向燕王提醒朝廷要对他动手的,恩怨分明的朱棣从此视张信为大恩人,当了皇帝后,见到张信犹自口口声声称他,“恩张。。,靖难功臣中,张信一直没甚么太大的战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但是朱棣称帝。封赏功臣的时候,张信就因为这一桩事,却是封了国公的。

抢个国公来当当,似乎也不错。

夏浔笑得更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