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夏风 712章 教主驾到

“也许靴子能招出它主人的行踪呢!”秦林仔细观察着靴子底部,很快就发现了目标,用力从防滑牛皮鞋底的花纹里抠出小小的一粒玩意儿:“各位请看,这是什么东西?”

砖红色的小石头,只有绿豆那么大点,拿出阴森的殓房,放在阳光底下细看,既不是普通的泥土,也不是砖块的碎粒,而是自然形成的不规则砾石。

秦林把陆远志后背一拍:“不要声张,悄悄带兖州府的老成捕过来辨认,究竟这玩意儿是什么?”

很快几名老捕快被带了过来,他们个个吃了二十年以上的公门饭,对兖州府治下十里八乡每一寸土地都熟得很,看到这小块的砾石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的便朝秦林禀道:“启禀钦差大老爷,我们兖州府有这种砖红色砾石的地方总共有五处,其中四处都在各县,离府城比较远,唯独城东沿着官道走十里,朝北一条小路再走上三里,有座不高不矮的小丘,半边山都是这种砾石。”

徐辛夷、陆远志、牛大力听到这里,顿时喜形于色,都知道这下子算是十拿九稳了。

秦林说过,根据周德兴没有骑马、步行又不算太累的情况,推定他发现线索的地方在城东五里外到二十里之间,现在加上砖红色砾石的补充,已经能确定周德兴就是在那座小丘附近发现的情况!

“我说靴子能招供嘛,哈哈!”秦林嘿嘿一笑,昨天出现场时就观察到周德兴穿的是鞋底带防滑槽的马靴,靴底缝隙留点什么太方便了,要是死者穿了光板鞋底的布鞋,秦林还没这么轻松呢。

事不宜迟,秦林立刻发布命令,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各项工作,一张密不透风的无形之网罩向了兖州城东面……三日后,砾石小丘的背阴面,一群乡农赶着耕牛,带着铁耙铁犁,三三两两的散布在田间地头,一年之计在于春,对庄户人家来说,这春耕最是耽误不得。

“胖子,你真该减肥了,”牛背上的一人微微掀起斗笠,竟是钦差大臣秦林秦少保。

牛大力就坐在旁边一块凸出的圆石上,冲着挥汗如雨的陆远志呵呵直乐。

陆胖子牵着头老黄牛耙地,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牛怎么的就是不听话,累得他呼哧呼哧喘气,嘟嘟囔囔的抱怨:“这笨牛畜生,胖爷不会喂猪牵牛,却会杀猪杀牛,再不老实耙地,胖爷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毕竟出身屠户,胖子身上好歹也有那么点儿杀气,老黄牛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竟老老实实的拖动铁耙,不像开始那么闹别捏了。

“陆千户对付畜生到底还是有两手啊!”三三两两散在田间地头的“农夫”,见状就忍不住的笑。

不用说,他们根本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精锐官校,在秦林率领下伪装成春耕的农夫来到这里,目标则是不到一里远的那座神秘庄院。

秦林通过盘查吴氏和辨认周德兴鞋底嵌着的砾石,把侦查范围缩小到城东这座砾石小丘附近,很快那座看上去不起眼的庄院就进入了锦衣官校的视线。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北镇抚司又是精锐中的精锐,没花多大工夫就查到这座庄院有种种可疑之处。

进一步秘密调查发现,这座庄院的主人说是在南京行商,却多半只是个幌子,这里是白莲教秘密据点的可能性很高。

并且最近一段时间这里有许多反常之处,附近的村民看见庄院里新到了不少年轻侍女,庄院主人则花重金采购一些初春时还不容易弄到的时新果品,从府城里以远高过市价的价钱买了上等的酸山楂和蜜百合,又买了很多昙花香味的线香……秦林接到秘密调查的报告,立刻想起了那位神秘莫测的白莲教主,她在镇水观音庵喝下蜜枣和合茶,看来很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同时她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昙花香味儿。

再联想到白莲教奉圣左使高天龙出现在济南府,东昌镖局出殡当日,曾经威胁说教主圣驾亲临,敢和白莲教为敌的人全都要死,那么这座庄院精心准备迎接的究竟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

于是秦林率领手下,化妆成春耕的农夫,守在了一里之外的砾石小丘,同时也布下了密密层层的天罗地网……“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嘛!”秦林穿件打着补丁的薄棉袄,头戴着斗笠,扮成了牧童,打横骑在一头牛背上,用柳枝轻轻抽打:“老牛啊老牛,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很顺利啊?”

秦林一语双关,回答他的当然不是耕牛,而是锦衣卫千户牛大力,老牛伸出棒槌般的手指头抓了抓头皮:“好像,是有点,顺利得有点不对头。”

“喂、喂!”陆远志扔下耕牛,很不服气的走过来,反正田野宽广,几里内都是自己人,他说话也就大声了:“秦哥,老牛,你们说什么话?难道咱们不是费尽了周折,才找到这里的吗?”

秦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但是,周德兴之死完全和白莲教无关,对东昌镖局灭门一案来说,可以说只是个意外,刨去这一层……”

陆远志想了想,神色也郑重起来。

正如秦林所说,周德兴因虐待妻子吴氏,被大舅哥吴刚一怒而杀,这起案子在东昌镖局案中就是个意外,其实完全可以刨去而对案情没有本质影响。

那么重新分析东昌镖局灭门惨案,从金盒的托运,半路遇劫,胡秃子诈尸还魂,荀知府徇私枉法,东昌镖局满门被害,知情人黄秀才被毒杀,这一连串罪行都环环相扣,干脆利落,显得布置极为周密。

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则叫人难以理解。

高天龙为什么要在济南府东昌镖局出殡时公然现身,还射杀了一个无辜的卖烧饼老头,接着中了秦林的埋伏,又钻入地道逃生,整个过程虎头蛇尾、莫名其妙。

然后是在兖州,秦林以真假影形图的计策试图引蛇出洞,却没有明显的效果,偏偏马快头子周德兴查探到了白莲教的线索,只是因为虐待妻子,而“意外”被害,使得秦林费了番周折才找到此地。

“如果周德兴没有遇害,而是把消息说了出来,我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这里,”秦林思忖着,又缓缓道:“并且奇怪的是,我们为了引蛇出洞,用了真假影形图的计策,周德兴手里拿的是徐辛夷画的劣质影形图,他怎么就先一步找到这里呢?”

周德兴根本就没机会看到那份秦林和青黛绘制的正版影形图,拿着徐大小姐画的四不像影形图,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没办法找到胡秃子,跟踪到这里来吧?

“也许他是地头蛇,有别的门路呢?”陆远志提出了解释。

秦林摇摇头:“三班衙役、六房书办、乡约地保,哪个不是地头蛇?我们自己锦衣官校的本事也不差,怎么偏偏就是被我们揍了屁股的周德兴发现了线索?他运气就有这么好?”

陆远志、牛大力悚然动容,确实这件事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诡异,和以前的种种案件相比,感觉有种刻意营造的味道。

“难道、难道是白莲教故意放出风来……”陆远志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看了看空旷的田野,打了个寒噤。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秦林摸了摸鼻子,“如果是白莲教故意让我们得知消息……也不对劲儿,他们没有实力和咱们硬拼。”

白莲教虽然高手如云,锦衣卫倚靠大明朝廷,更是鹰犬众多,何况还能调动朝廷官军,铁骑强弓、长枪大戟,就算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也无法匹敌。

来了来了!

一名官校低声提醒着同僚,众人齐齐打点精神,时不时朝一里之外的小路看几眼。

那是一支商队,七长八短的人物,男男女女各色人等都有,看起来似乎和平时官道上行走的商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在近处细看,便能看见商队的里面很有几位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眸精光四射的高手,而商队老掌柜生得面如锅底,矮瘦的身体宛如钢浇铁铸,不是应劫右使艾苦禅还是哪个?

“恭迎大小姐!”几名管事模样的人从庄园里迎出来,人人把腰弯得低低的,看样子还真像大户人家出来的管家。

一辆马车里,身穿白布裙、头戴面纱的小姐款款走下,由丫环搀扶着走路,每一步都像弱柳扶风,分明是位娇娇怯怯的千金小姐。

但是进了庄院,关上了大门,她摘下面纱之后,露出那美丽绝伦的容颜,就和之前大不相同了,莹润如水的眸子罩着一层严霜,眼底隐藏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正是无生老母在现世的投影、光明圣王三十六莲花化身之一、天下无敌的白莲教主白霜华!

无论随同前来的艾苦禅、三堂主,还是扮成管家外出相迎的高天龙、诸长老,纷纷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属下参见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

“诸位兄弟姐妹都请起来吧!”白莲教主微微颔首,粉脸依旧罩着寒霜,眉梢却稍稍添出了几分暖意,冲着高天龙道:“本教主出塞弘法,高左使留守教中,办理各项教务都井井有条,实在劳苦功高。”

飞天蜈王高天龙在外何等嚣张,此时却也恭顺得很:“圣教主谬赞,属下愧不敢当,教主在塞外弘法,想必又替本教度化了不少兄弟姐妹。”

白莲教主眉头微皱,直言不讳的道:“本教主这次铩羽而归,难道高左使还不知道吗?前番与威德法王比拼内劲,这老秃驴竟把密宗大手印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本教主一时不察,受了点内伤,只好匆匆南归。”

胡云鹏等留守的众长老只知道教主从草原回来就去了南京,想不到她素称天下无敌,竟败于扎论金顶寺威德法王,心下惊讶不已,原本就有点不服气的心思,也越发活动开来。

高天龙就有几分自得,你这小丫头,不是自说自话什么天下无敌吗,怎么这次就铩羽而归了呢?当然面子上他仍是诚惶诚恐,做出十分气愤的样子:“威德老秃驴竟敢如此,属下什么时候杀到扎论金顶寺,叫这伙秃驴全都死在追魂夺命化血钉之下!”

应劫右使艾苦禅就把高天龙看了一下,这话似乎就有点僭越了,圣教主尚且铩羽而归,你就能杀光扎论金顶寺,岂不是说你比圣教主还厉害?不过高天龙是激愤之下说出来的,一片赤诚的忠义之心,艾苦禅也不好说什么。

白莲教主摆摆手,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本教主中了威德法王的密宗九字大手印,那内劲分阴阳两重,冰火交攻邪毒无比,只好赶到南京汤山,借温泉之力化去冰火两重毒性,现在已恢复如初了。只是请高左使从速将供在唐教主神庙的白玉莲花送到南京,怎么迟迟未到,又横生枝节?”

原来白莲教的两大圣物,是白玉莲花和混沌之球,当年混沌之球失落在元朝宫廷,只有白玉莲花还在掌握之中,但没有混沌之球的配合,也就只有宗教象征意义,没什么实在用处了。

唐赛儿唐教主起兵反明,战败伯爵都督一员,斩都指挥使、指挥使以下将官不计其数,乃是白莲教韩林儿韩教主之后的中兴之主,后来白莲教便在山东唐赛儿起事之地不远处,秘密建造了供奉她的神庙,并将白玉莲花供奉庙中,成为名义上的总坛,由历代仅次于教主的奉圣左使坐镇看守,也掌管教中各项庶务。

这次白莲教主得到了混沌之球,却在塞外中了威德法王的密宗大手印掌力,这老秃驴的功夫非常邪门,阴阳交攻、冰火邪毒,饶是白莲教主神功盖世,初时以内力压制,越往后越觉得难以抵受,回到关内便走旱路,从山西、河南一路直奔南京,先化名去找大明神医李时珍开了疗伤的药物,然后利用汤山温泉逼出余毒。

然后她就命令山东的奉圣左使高天龙速速将白玉莲花送来,配合混沌之球使用,将来杀上扎论金顶寺,找威德法王报一箭之仇。

不料在南京一等不来,二等也不来,白莲教主等得心焦,最后却从山东飞鸽传书,传来了非常不利的消息,她赶紧率众高手星夜北上,来到了兖州。

刚见面,白莲教主最关心的仍是白玉莲花,立马就追着问高天龙要。

可高天龙哪里拿得出来?

当年白莲教主夜观天象,发现天道改易、天命变幻,有神器易鼎的征兆,并且应运之人将会出现在荆湖之地,并且将来与白莲教有颇多关系,就是白玉莲花也极其罕见的出现了露珠,有呼应主人的迹象。

高天龙就动了心思,他的大儿子高豺羽生性聪明,虽然武功不高,却极富领导才能,还有精于相面的人说他气运变幻非世人可测,高天龙便让高豺羽携带白玉莲花前往荆湖,利用圣物引发天道改换之力,将来说不定打江山、坐龙庭的就是高豺羽了呢!

谁知朝廷在荆湖大事搜捕,高豺羽一去不回,这么些年杳无音信,连白玉莲花也不知下落……就算高天龙想把白玉莲花交出来,他也没有啊,供在唐赛儿神庙的金匣,早就空空如也!

这件事,身为奉圣左使的高天龙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失落圣物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要知道他这么多年来自恃是教中老人,在白莲教安插亲信、排斥异己,白莲教主看在眼里暂时没有发难而已,要是爆出失落白玉莲花的事情,教主还会跟他客气吗?

于是,左右为难的高左使,想到了另外的法子……高天龙诚惶诚恐的道:“圣教主,前段日子朝廷搜捕极为严厉,咱们唯恐路途上失落了白玉莲花,便想了个主意,让东昌镖局替咱们送到南京……”

这个主意,倒也有些道理,朝廷严捕白莲教,如果高天龙、胡云鹏等人在路上暴露了身份,人和白玉莲花都走不脱;但叫镖局运送,就算朝廷检查货物,打开盒子也只看到一枚白玉制作的晶莹剔透的莲花,看上去就和普通珠宝没什么两样,还以为是发钗或者珠冠的装饰品呢,怎么想得到这是白莲教的圣物?

“没想到,实在没想到,东昌镖局认出胡兄弟,竟然勾结朝廷,想把咱们一网打尽,”高天龙咬牙切齿,愤愤的道:“所以我们在途中演了劫道的好戏,把东昌镖局这伙勾结朝廷的王八蛋杀个精光,然后在济南府灭他满门,叫山东道的江湖人物都知道,咱们圣教绝不是好惹的!”

“如此说来,东昌镖局是该死了,”白莲教主冷冷的道,又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只是老弱妇孺毕竟无辜,高左使又何必痛下杀手?”

高天龙将牙关一咬:“前代教主早有宝训,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