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sodu

钦差平倭援朝督师、少师武昌侯秦林自京师启程移驻辽东辽阳府,离京之前即发金漆令箭督促各军会集,传檄地方官府准备民夫粮草。

湖北武昌,数不清的江船鼓起风帆顺流而下,在江面上组成了两列纵队。

靠北岸的纵队,排头的大船桅杆上高悬邓字大旗,老将邓子龙按剑踞坐船首,面色红润须发皓白,声若洪钟:“刘贤弟,此番咱们又在秦督师麾下听用,可敢和老夫比立功杀敌?”

喊声被江上清风远远送出去。

靠南岸的纵队打着刘字旗号,将台上刘綎轻抚一百二十斤的大刀,朗声笑道:“若在别人帐下,俺不敢说嘴,既然受秦督师驱策,俺这一身本事尽可施展,岂会输给你这老匹夫!”

刘邓二人哈哈大笑,时隔经年又能在秦督师麾下冲锋陷阵,两员名将都心情格外舒畅,江风徐来,意气风发。

秦督师战无不胜,区区倭奴,洗颈受死吧!

山西蒲州,宁夏总兵官麻贵带着西军轻骑,经蒲津渡开入山西境内,长长的队伍逶迤拉开。

这是支和辽东铁骑截然不同的部队,彪悍的轻骑兵龙腾虎跃,身穿铁叶皮甲、肩挂羽箭角弓的将士,既有汉家儿郎,也有边地投军的蒙、回各族勇士。

麻贵手挽缰绳,长剑斜斜东指:“儿郎们,咱们又在秦督师麾下听用了,这次还有李如松的辽东铁骑。都说东李西麻,倒要看看他辽东铁骑和我西军骠骑,哪个才是天下第一!”

蓟州三屯营,蓟镇总兵官驻地。

平倭御寇总兵官戚继光和蓟镇总兵杨四畏,两双大手紧紧相握,个子矮壮皮肤黑黄的戚帅,两鬓又如霜染,然而虎目依然炯炯有神。铁盔上的红缨子虽旧得褪色了,依然在风中烈烈飞扬,好像一团燃烧着热血的火焰!

蓟镇编练的五万新军,必须以三万留守以遮护京畿,戚继光将率两万新军奔赴抗日援朝的前线。

杨四畏眼底泪花涌动,诚心为老上司老朋友感到庆幸:“戚兄蹉跎数年,终于起复重用,虎帅雄风再现疆场。此去必摧强敌、隳名城、扬我国威!戚兄先得江陵相公提携,后得秦督师看顾,翁婿如此相待,足令吾辈羡煞,羡煞呀!”

戚继光虎目含泪,数年前朝廷电召班师。几与朱仙镇那十二道金牌相类,只道是平生再无驰骋疆场的一天,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披战袍、再上沙场。

蓟镇新军两万将士,在校场中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盔甲沉沉,长刀胜雪,所有人沉默无声,唯有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统帅。

曾经在戚继光统帅之下,以鸳鸯阵**平南方沿海的倭寇。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北方,多次击败入寇的图门汗董狐狸等鞑虏,现在又将在他旗下出击朝鲜,与来犯的日寇浴血奋战。

将士们无所畏惧,因为百战百胜的戚继光,是真正的无敌统帅!

辽东,广宁。

富丽堂皇的府邸,房屋鳞次栉比,来回穿梭的侍女面目姣好。配明珠挂香囊。极尽富贵气象。

何处帝王行宫,哪家王公府邸?

乃是镇守辽东数十年。大小百余战,积功为辽东总兵官,灭建州女真王杲、屡次击败图门汗入寇,计杀叶赫部两大贝勒,威震辽东之李成梁,设府邸于此!

李成梁身材高大,年逾花甲仍非常健壮,随随便便的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就有猛虎蹲踞的气势。

这位老爷子打仗非常厉害,捞钱更加厉害,军赀、马价、盐课、市赏随意侵吞,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不仅以贿赂京师权贵以自固,甚至虚报战功,杀良冒级,为言官所劾,不久前刚刚被罢掉了辽东总兵官的职务。

不过,辽东铁骑是他一手拉扯出来的,祖承训、佟养正等辽东武将皆出自门下,又有李如松、李如梅等九个如狼似虎的子侄辈,做到总兵、参将的位置,所以李老爷子不管在不在总兵位置上,只消跺跺脚就能让辽东抖三抖。

这不,新任**寇副总兵官李如松,在自家老爷子面前就老实得很,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聆听教诲。

“秦督师来势汹汹啊,这明明就是削藩嘛!”李成梁端着盖碗茶,用盖儿撇去浮沫,不徐不疾的道:“麻贵、刘綎、邓子龙,当世之名将,戚继光更是百年难遇之帅才,辽东这滩浅水,可容不下这么多蛟龙。”

李如松踌躇片刻,“父亲大人,秦督师与朝中旧党清流并非一路,儿又闻得京师风传,朝廷对秦督师有疑忌之心,这次……多半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李成梁将茶碗重重顿在桌上,恨铁不成钢的道:“一箭双雕嘛。要不祖承训怎么倒霉呢?朝中清流士大夫视我父子如敌寇,还有什么好说的!秦林如何且不提,不论胜败,他这个督师总要回京,留在辽东地面上的兵马,可都归蓟辽总督调遣了!”

祖承训是李成梁一手带出来的,结果在平壤大败亏输,三千铁骑只跑出来几百,可以算得上全军覆没,这固然是旧党清流为了保争国本大局出的昏招,但在李成梁看来,同样削弱了他的实力。

秦林的钦差督师是临时的,许了五月平朝,到时候不论胜败他都要回京复命,留在辽东朝鲜地面的各路大军,就受蓟辽总督节制了。

李成梁跋扈,和蓟辽总督耿定力可不怎么对付,到那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吗?

李成梁再怎么能打,也没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敌得过戚继光、麻贵、邓子龙、刘綎这四大名将。

李如松默然,他认为父亲想得太多了,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来说服父亲。

管家一溜小跑走到书房门口:“老太爷,大老爷,朝鲜使者求见。”

朝鲜使者?李家父子纳罕,前段时间为了祖承训兵马折损的事情,没少和朝鲜扯皮,但对方同样深受大明文贵武贱的影响,根本不鸟他们,只管往京师,往辽东巡抚衙门和蓟辽总督衙门跑,李成梁这辽东王也无可奈何,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自认倒霉。

是什么风把朝鲜人吹来了?

不仅人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朝鲜使者和大明一样,戴乌纱帽穿圆领官服,恭恭敬敬的把赔罪礼单呈上:“敝国之事,带累李将军麾下,前番多有冒犯,这次敝国主特命下官前来,奉上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高丽参两百斤、上好东珠十斛、紫貂皮两百张、鹿茸两百对,以作赔礼。”

朝鲜两百年无战事,积累的家底挺厚实,虽然李昖被撵得一路狂奔,不少东西便宜了日本小鬼子,但他也不是孤身逃跑的,好几千文物臣子后妃仆从,带着的财富数目惊人。

赔给李成梁的这笔财富,就足以重建祖承训丢在平壤的那支骑兵部队了。

李成梁和李如松大眼瞪小眼,想不通朝鲜人是发了什么疯,何以前倨而后恭?固然对方急着要大明出兵援救,可出不出兵也是京师衮衮诸公和秦督师决定的,他们李家又做不了主。

送了朝鲜使者一百两银子的程仪,慢慢盘他的话,李家父子总算弄明白了,敢情不是朝鲜君臣发疯,而是被秦林秦督师收拾了一顿,授意他们来赔礼道歉的!

饶是李成梁年纪一大半,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祖承训兵败平壤,主要还是朝廷诸公瞎指挥,朝鲜方面的责任不大,秦督师却叫人家赔了许多,这份情义就不简单。

下来李如松就埋怨:“父亲大人,儿早说了秦督师不同凡响,在京师办流杯传酒的案子就看出来了。嘿嘿,如何?倒显得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成梁贪财,但秦林给他的面子更大,老头子沉吟道:“没想到秦督师如此相待,俗话说花花轿子人人抬,他既看得起我老李,我便不能不替他出力……罢了,如松你点一万铁骑去他帐下听用。”

“多谢父亲大人!”李如松给自家老子磕了个头,爬起来兴冲冲的就朝外走。

李成梁摇头苦笑,少不得多叮嘱儿子一句见机行事。

……

辽河套像长匕首一样切向辽东湾,将辽地分割成了辽西走廊和辽东平原,辽阳府便在辽东平原的腹心之地,为辽东都指挥使司、辽东总兵驻地,遥制北面的蒙古鞑靼部,东面的建州女真,东南方的朝鲜,为兵家必争之地。

朝鲜国王李昖从宽甸堡跑到了辽阳,率领一班儿朝鲜文武官员,一大早就守在城西接官亭,眼巴巴的望着西面京师方向。

辽东总兵杨绍勋,辽阳副总兵祖承训,宽甸副总兵佟养正等将官也都出城,朝着西面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传骑从官道飞驰而来,人和马都跑出了满身的汗水,那骑士兀自面带喜色。

众人精神齐齐一振,钦差督师武昌侯秦林虎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