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清楚为什么就不是爱了◎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新绿的柳条一动不动直垂地面,四周雅雀无声,只有温鸾沉痛到颤抖的声音缓缓流淌。

从她找到姐姐一家, 高晟突然出现,她如何被姐姐送出门, 如何得知姐夫家的冤案,到亲眼看到姐姐死在高晟刀下……

说到最后, 温鸾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现在只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落在阿蔷冰凉的手背上,烫得阿蔷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

简直太骇人了,阿蔷惊得嘴唇发白, 不得不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消化这个消息。

她找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小姐的话,过了许久, 才忍不住哭出了声:“我的小姐啊, 这些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心里该有多苦!”

“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他们,如果我不去,他们还会活得好好的, 是我害死了他们!”温鸾嘴角痛苦地颤动着,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

“千万不能这么想!”阿蔷大惊, 使劲扶住她的胳膊,“谁能想到高大人和大姑爷家还有这段过节?谁能想得到?大小姐也不……”

她想说大小姐也不应该利用小姐下毒,小姐身子骨本就不好, 看她形如枯槁的样子, 固然是失去至亲的痛苦折磨所至, 可难保不与那碗掺了毒的汤羹有关系。

可看着小姐苦楚到极点的眼神,她根本说不出口。

或许与小姐的感情更深,或许是被高晟救过的原因,她隐隐约约觉得,大姑爷大小姐也有不对的地方,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好半天,她才喃喃道:“世上的事,很多都预料不到,比如说周嬷嬷,那么坏,死了我都要拍手称快的人,可她的儿子却救了我,搞得我对她恨也恨不起来了。”

温鸾听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阿蔷轻声问她,“小姐,高大人……就没和你解释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温鸾冷笑道,“姐夫是‘误杀’,姐姐是‘自己撞到刀口上’,他有理着呢。”

“那,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是不会放我走得。”温鸾深深叹息一声,“阿蔷,你和天行哥一起走吧,他武功高强,定能护你周全,别再跟着我淌这滩浑水了。”

阿蔷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立马急急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干傻事!”

“傻事?”温鸾微微偏头,眼中满是不解,“怎么是傻事?”但旋即改口,笑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不会干傻事,只是觉得高晟的冤家对头太多。不止是我,他们连你的主意都打上了,往后还不定有多少麻烦事等着,当然是少把你牵扯进来的好。”

阿蔷不愿小姐担心,敷衍着答应了,可心里却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下小姐一人。

她一走,小姐再无后顾之忧,也许会与高晟同归于尽,小姐没有任何错,她不应该承受这样惨烈的代价。

阿蔷抹掉眼泪,愈加不错眼地盯着自家小姐了。

微风掠过树梢,新绿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躲在树后的谢天行双手抱胸,望着高远的天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真是……难办!

阿蔷这一回来,雨笼胡同内虽有波折,但尚还算平静,没有激起风浪。但外面,高晟无旨擅自搜查康王府皇庄,已是激起了惊风骤雨。谁都知道他是当今的心腹,一举一动都引人深思,因而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皇上要对京城的皇室们动手了?

然而这波风雨还没过去,这日一早,定国公府毫无预兆的又被抄了!

褫夺定国公爵位,收回丹书铁券,罚没所有家产,三代以内男子不许为官,不许科举。而且不止是大房,就连分出去的其他四房都受到了牵连。

仍是高晟带锦衣卫抄家,可“会同”他办理的人,是康王世子。

想想昨天借故离府的叶向晚,跪在地上的郑氏顿时明白过来,国公府成了康王的替罪羊!

她心里恨极了,他们是看皇上逐渐收拢了边关的兵力,国公爷再无用处,被康王府和叶家抛弃了。

“高晟。”郑氏挣扎着膝行向前,想要抓住高晟的衣角,然高晟稍稍一侧身,她就扑了个空,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郑氏艰难抬起头,“高、高大人,我们冤枉,冤枉啊!阳高县的事我们毫不知情,你不能、不能把怒气撒在我们身上!”

不等高晟说话,康王世子先怒气冲冲呵斥上了,“你们宋家真是厚颜无耻到一定程度了!去年中元节,宋南一招揽江湖游侠儿,在京北山路刺杀高大人,有没有这事?中秋节后,宋南一又在高大人回京的必经之路设伏,差点要了高大人的命,有没有这事?刺杀朝廷命官是砍头的重罪,没有抄斩你们全家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还要怎样?”

“我不服!从头到尾都是叶家人干的,没我们宋家的事!”郑氏还想再分辨,高晟的目光蓦地扫过来,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跪在地上的人们一片沉寂,连她都不敢再动了。

“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放宋家一马?”高晟嗤笑一声,“你们做人上人太久了,久到傲慢刻进了你们的骨头,天真地以为谁都对宋家高看一眼。好,我给你个机会,把宋南一交出来,我就请旨重审此案。”

郑氏嘴唇嚅动两下,不说话了。

远处一阵**,有下人在哭喊,“老夫人没了,老夫人没了!”

“母亲!”郑氏揪着胸口大哭,“您就这么去了,可让我怎么和国公爷交代。”

康王世子不阴不阳说了一句,“用不着交代,过不了几日,他们娘俩就见面了。”

“你……”郑氏哇的吐出口血,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高晟眼风扫了扫,淡淡道:“剩下的有劳世子爷了。”说完扭头就走,都没等康王世子说句客套话。

康王世子尴尬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眼神闪闪,冲着他的背影轻轻冷哼一声。

满府都是跑来跑去的官兵和锦衣卫,砸门扭锁,翻箱倒柜,各院各房折腾得稀里哗啦一片山响,呼喝声、哭泣声,还有求饶声……纷纷杂杂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吵得树上的乌鸦叫个不停。

高晟一脸漠然,听不见也看不见似的,一路慢慢走到后宅的某处小院。

这里离世子院子不算远,是个一进的小小四合院,不大,却很别致,堂前有两棵树,早已枯死,看不是什么树。

推开房门,里面光秃秃的,看得出有些日子没人住了,一应摆设全收了起来,唯有床前半幅纱幔,随风悠悠****飘在空中。

高晟默默看了会儿,伸出手,缓慢而轻柔地抚过那纱幔,阵风拂过,月白色的纱幔覆在他的脸上,擦过他的唇。

他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高晟!”女子尖利的声音划破静寂的空气,宋嘉卉冲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阻挡不及面色尴尬的官兵。

尚带稚气娇憨的瓜子脸满脸怒气,应是与查抄的官兵撕掳过一番,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扯烂几处,看着十分狼狈。

高晟默不作声看她两眼,挥挥手,叫那个官兵下去。

那人一走,宋嘉卉就绷不住了,一瘪嘴差点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头没脑的质问,让高晟微微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知道我们是冤枉的,完全是康王府的管家临时起意,连康王自己都不知道,要算账,也应该找康王府算账,你为什么揪着我们不放?”

高晟冷然道:“你找我就是为这个?”

宋嘉卉哭得伤心极了,“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说你会照拂国公府的人,你说我爹无罪就会放了他,最后却抄了我的家!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啊。”高晟笑了声,“我的确不是好人,的确对宋家抱有敌意,姑娘早就应该知道,此时才醒悟过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恨你!”宋嘉卉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过来,可簪子到了高晟的跟前,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高晟不躲不避,看着颤颤发抖的簪尾,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你喜欢我?”

宋嘉卉呆了呆,啪嚓,银簪落地,她捂着脸大哭起来,“是啊,是啊,我喜欢你,喜欢到无法下手杀你!”

“为什么会喜欢我?”高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要知道就好了!”宋嘉卉叫道,“或许是马球场上你救我那次,或许第一眼就看上你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不爱你了。”

高晟怔住,不相信似地反问一句,“你不知道?”

宋嘉卉凄惨一笑,“如果能说清为什么,就不是爱情了。我好恨啊,恨我自己,明知道你我绝无可能,明知道你是宋家死敌,居然还做梦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

她抬起模糊的泪眼,绝望中带着希翼,“你能……能抱我一下吗?”

高晟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在看别人,良久,才低低道:“愚蠢。”

别做梦了,就像你不可能爱上眼前这个姑娘,她也不可能爱上你。

喜欢一个恨不能杀死你的人,终有一天,你会因此丢掉性命的。

如是想着,他展开双臂,抱了宋嘉卉一下,只短短的一瞬,快到刚碰触就离开。

宋嘉卉大哭起来。

高晟没理会,慢慢走出屋子,外面阳光很灿烂,照在人身上很温暖,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笑了一下。

死了就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