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算计◎

温鸾当然不会把高晟说的“喜欢”和她所认为的“喜欢”混为一谈,她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

他的喜欢,无法是寻欢作乐,拿她当消遣而已。

就这样好了,起码自己还能派上点用场,只要南一可以得救……温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但凭大人喜欢……”

昏黄的光线斜着打在跪着的人身上,纤细的脖颈微微低垂,现出一个诱人的弧度,往下是平缓的双肩,只手可握的腰肢,还有丰满的臀。

屋里很热,手指下的人很紧张,沁出的汗把绯红色的衣衫都浸湿了,纱衣因此变得透明,清晰地勾勒出肢体的轮廓。

绯红和雪白交织在一起,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谁能想到娴静优雅的世子夫人,也有如此冶艳迷人的一面。”高晟眸色深沉了几分,手继续向下,“不知夫人在我身下娇啼宛转时,脑子里想的是你的夫君,还是我?”

温鸾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力压下夺眶欲出的眼泪,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倔强,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会是谁呢?”高晟离得更近了,近得嘴唇几乎贴到了她的耳垂。

似痛非痛的酥麻感沿着脊梁漫延开来,好像有小虫子在爬,又好像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刀切开肌肤,将皮囊下的另一个自己挖出来。

温鸾想尖叫,想逃走,可身体像被下了蛊,一动不能动,只能无助地战栗着。

直到那股感觉直抵下处,就要侵入更深层的沟渠。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瞬间断了。

“不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温鸾猛地推开他,不妨手背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高晟明显愣了一下,不相信似的摸摸自己的脸,翘起一边嘴角居然还笑了下!

而温鸾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这回恐怕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墙角的壶漏发出单调而枯燥的滴水声,一声声催得温鸾眼皮乱跳。

高晟的手抬了起来。

“啊!”温鸾短促叫了声,下意识举起胳膊护住脸做了个防备的姿态,却是肩膀一沉,斗篷重新落在她身上。

温鸾怔楞住了。

高晟慢条斯理给她系着带子,长叹一声:“你看,还是不愿意的。”

温鸾意识到自己搞砸了,急急抬眸,“不不,我愿意的,刚才是我错了,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一根手指搭上她的嘴唇,将她后面的话压了回去,“回去吧,夫人。”高晟起身走到门前,临出去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眼神依旧很冷,但和她预想的不同,那双眼睛里没有暴怒,也没有戏弄,这个人居然在认真地劝她!

温鸾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时,高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亮从云后露出小半个脸,飘渺的月光冲淡了墨的夜,温鸾裹紧身上的斗篷,被高晟手指蹭过的地方痒痒的很不舒服,她使劲擦擦嘴唇,却始终去不掉他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懊悔,等见了郑氏,已是愧疚得抬不起头。

“这么快就回来了!”郑氏披着衣服坐在大炕上,头发草草在脑后挽了个纂儿,满脸的惊愕,“他没收用你?”

“没有。”温鸾局促不安站在大炕前,都有些不敢看郑氏的脸色。

“你……”郑氏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别急,从你下轿开始说,一路上都见了什么人,慢慢说。”

温鸾没敢隐瞒,一五一十对她说了,郑氏听完,揪着细节不停地问。高晟说的每一句话,她如何作答的,高晟又是什么反应,反复的问,到后来几乎不给温鸾回想思考的时间,把温鸾问得汗水涔涔,心脏乱跳。

终于,这场如同审讯一样的问话停止了。

饶是知道郑氏不喜她姿态松垮,温鸾的肩膀也忍不住塌了下来——她实在太累了!

先是战战兢兢在高晟手底下走了一圈,脑子时刻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回来连口水也没喝,紧接着是郑氏的一番盘问,此时的她,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疲乏到极点。

屋里很静,郑氏默不作声细细思量着什么,周嬷嬷坐在绣墩上低头给郑氏揉着膝盖的,安静得温鸾心底发虚。

良久的沉默过后,郑氏总算开了口,“你的回答并无不妥。高晟那人十分多疑,喜好美人,但不是色令智昏之徒,必定再三确认没有危险才会下手。”

温鸾轻轻吐出口气,“母亲,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郑氏没言语,周嬷嬷常在郑氏跟前伺候,见惯了她对温鸾的种种不满意,如今又有这档事,心知温鸾继续做“世子夫人”的可能微乎其微,更是不把温鸾放在眼里,因而不咸不淡道:“如果少夫人再主动点,再听话些,说不定事情就成了呢……”

这话说得温鸾脸皮发烫,去之前郑氏告诫她,无论高晟要她干什么,都要顺从,可她偏偏在最后搞砸了。

“应该还有机会的。”她喃喃道,“高晟没有发火,也没有打我,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下次,下次我一定做好。”

“这次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得来的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周嬷嬷摇头叹道,“高晟心胸狭隘,如果因此迁怒国公府,受罪的可是我们国公爷和世子。”

温鸾脸涨得通红,想到诏狱里的宋南一,又是一阵后悔,她开始怨恨自己,既然都下决心要把自己给高晟了,为什么又要抗拒他的接触?现在倒好,非但没有救出南一,反而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此事棘手,咱们要从长计议,天快亮了,你回去休息吧。”郑氏扶额重重叹息一声,挥挥手示意温鸾下去。

周嬷嬷关好门,重新拿一袋炒热的粗盐揉搓郑氏的膝盖,絮絮叨叨:“说句僭越的话,国公府锦衣玉食养了她三年,也该她报答了。她还真让您跪下,也不怕折了她的寿!我就说您还是性子软,直接把她送过去她又能怎么样?”

郑氏摇摇头,“不成,我们是要用她救人,须得她心甘情愿才行得通。”

“真是委屈夫人了。”周嬷嬷擦擦泛红的眼角,更用力揉搓起来。

皮肤传来的灼烧感并不舒服,郑氏强忍着没有出声。

她很久都没有给人下跪了,在府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在外面她是一品外命妇,只有别人恭维她的份儿,即便是宫里的贵人们,待她也是礼遇甚厚。

哪怕跪拜太皇太后,膝下也是厚实的毡垫。活了近四十年,她都没有直接跪在地砖上的经历,那晚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温氏都要给儿子殉情了,还以为点一点就能明白,主动站出来替国公府解了这难题,结果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祠堂阴冷的寒气,从地砖漫延上来,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骨头缝,针一般扎在她的心头。

郑氏嘴角抿得紧紧的,下意识捂住心口。

周嬷嬷见状,忙放下盐袋子给她抚胸顺气,想了想小声提醒说:“如果世子爷知道,凭他性子,恐怕有的折腾。”

郑氏揉揉眉心,神情显得很是疲惫,“府里你盯紧点,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如果有人说三道四嚼舌根,你只管拿住错处捆了,我还没死,国公府还没倒呢!”

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老奴明白。”周嬷嬷觑着她的脸色问,“少夫人那边还要不要继续?”

郑氏拧眉思索片刻,问道:“给叶家的信送出去了吗?”

周嬷嬷忙道:“夫人放心,我家小子亲自去的,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能有消息。”

郑氏神色稍缓,靠在大迎枕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沉吟道:“张家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吧,张肃和高晟关系不错,或许知道此案内情,让温氏去一趟张家,看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

“可是……”周嬷嬷面露难色,“我们并没有收到张家的请帖。”

张家大老爷张肃,两榜进士,兵部尚书,是第一个跪请当今临危登基的人,继位诏书就是他写的。如果说建昌帝最信任的人是高晟,那最器重的人便是张肃了。

但定国公和张肃没有交情,张肃认为定国公目光短浅,冥顽不灵,定国公觉得他就是投机取巧的墙头草,可以说互相看不顺眼,两家也因此一直没有往来。

直接登门,还不定有多少难听话等着呢!

郑氏不以为意,口气显得很随便,“抬手不打笑脸人,温氏诚心诚意去贺寿,他们还能把人打出来不成?无非是给点脸色而已,她年轻,又是去求人,受两句冷言冷语,也不会少块肉。”

周嬷嬷还是有点担心,“高晟会不会根本没瞧上她,就是想拿个国公府意欲行贿的错处?”

郑氏冷笑道:“如果高晟敢罗织罪名,我就告他觊觎人妇,□□不成,反诬陷咱们行贿,怎么也能让他惹一身臊,说不定还能逼得皇上换掉他这个主审官。“

夫人一下子变得好硬气!周嬷嬷暗自诧异,虽说今晚之事进行得极其隐秘,知道的人不过二三,而且夫人从未明白说过要把少夫人献出去,只暗示愿意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的确可以掰扯掰扯。

可那是高晟呀,前几天夫人还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现在就敢和高晟叫板了。

难道是因为叶家?

会稽叶氏,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很低调,却没人敢小瞧他们,高晟也绝对不愿意多一个这样的敌人。看夫人的意思,似是笃定叶家会出手相帮,那为什么还让少夫人伺候高晟?

如果只是拖延时间的话,应该还有别的法子,犯不着赔进去一个世子夫人。周嬷嬷偷偷觑了一眼郑氏,突然想到某种可能。

如此一来,国公府应能平安无事,温氏那个软绵绵的性子也翻不出浪花,就是夫人又该头疼如何安抚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