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与大姑娘相处不多,但素日听三姑娘等人提起,也知道赵家大姑娘春杏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因呜呜咽咽地道:“大姑娘,求你给小红做主啊!”

腊月天,大清晨,冷得皮都要掉了,一碗面条倒在小红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霜,此刻的小红嘴唇冻得青紫,两腮通红,浑身颤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春杏忙冲正欲离去的秦母道:“娘,你带小红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好么?”

秦母一向对儿媳妇的话极其顺从,忙拉着小红道:“好孩子,跟我下去换身衣裳罢。”

小红在气头上,哪里愿意这就走,她还想着把三姑娘也引出来,好教张氏讨不了好,因说道:“亲家太太,我不能下去,我须得问清楚老太太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值得她老人家把一整碗的面条扣在我头上!”

张氏怒道:“我让你给我熬粥,你叽叽歪歪什么?难道我就不能使唤你了?我是老太太,整个赵府数我最大!我才是赵府的老祖宗!你怠慢了我,就是怠慢了赵府的老祖宗!我不泼你面条,泼谁面条?你倒是还有理了,竟然想告状!”指着春杏道,“她是谁?她是我孙女!”又指着秦母,“她是我孙女的婆婆!论辈分,在场有谁比得上我?”

一语未完,二大娘忍不住道:“四婶,论辈分,我和你二伯总比你高吧?快别闹了,不过一碗粥的事罢了,值得闹成这样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把年纪还没喝过咸骨头粥呢!瞧这孩子冻的!小脸都要破了!”

二大娘说着,把脖子梗得得直直的小红往秦母怀里一推,说道:“好孩子,听二大娘我的话,快跟亲家太太换衣裳去!不然的话,我可要不高兴了!”

小红此时方知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竟是三姑娘口中的二大娘,她知道二大娘两口子辈分最高,且一向心善正直,还是农场管事强子哥的父母,和姑娘们最是亲厚,连三姑爷都喊强子哥做强哥呢。心下忖道:“我也不争一时的意气了,相信三姑娘肯定会知道真相的。”因点了点头,“我听话,我去就是了。”

秦母便拉着小红换衣裳去了。

这下轮到张氏不肯放人了,她追上去,要去扯小红,口中骂骂咧咧地道:“一个个都是三不着两的!我要吃咸骨头粥怎么了?这死丫头不听我使唤难道还有理了?我千里迢迢从杏花村来到京城,难道是为了受一个奴才的窝囊气?

春杏!你是我孙女,你怎么向着外人?别人说什么都当圣旨似的,偏生我说一句你都不听!死丫头,我们家花钱买的奴才!不许走!你回来,你今天要不给我熬粥,我就不许你换衣裳!三丫头算什么?要不是我,哪里有她!你倒是把她的话当圣旨!我总要叫你看看,谁才是赵家的老祖宗!”

小红委屈极了,心道:“我可是大名鼎鼎赵家三姑娘的丫头,几时成了你一个歹毒刻薄老太太买来的奴才了?再者我进赵家的门四年多了,赵家人哪里有拿我当奴才看待我?只有你这个老不死的,才来到就要拿我来开涮!真是岂有此理!”

小红年少,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听不得张氏张嘴一个“三丫头”闭嘴一个“三丫头”,那可是我再生父母一样的主人三姑娘!三姑娘待我的情分你哪里知道?岂容你亵渎三姑娘?

小红越想越气,干脆一头往张氏撞去,哭道:“老太太一早起来说饿得很要吃粥,我说熬粥费事,要是老太太实在饿得慌,不如我现给老太太弄个炸酱汤面?毕竟昨晚还有现成的面条剩下。老太太依了。

谁知道等我笼火做好端过来,老太太嫌面条硬,又不肯吃了。只说要吃咸肉咸骨头粥,我说三姑娘三姑爷四姑娘不爱吃咸肉咸骨头,因此厨房里并没有,不如熬鲜骨头粥吧?老太太又不愿意!人家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又不会变!此时此刻从哪里变得出咸肉咸骨头来?

往常三姑娘三姑爷、四姑娘都好侍候,想吃什么也会提前一天说,好让厨房预备。老太太大清早要吃咸骨头粥,我去哪里变得出来?要是这样,不如老太太让三姑娘吩咐下来,把咱们货栈里所有的菜都用牌子写了,天天换着吃,没有的就到外头买去,那样才叫好呢。”

二大娘等人听完,也就全明白过来了,因拉着小红,劝道:“四婶,你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面条怎么就硬了?我看你牙口好得很,难道吃不下?我看你就不像吃不下的样。你无非就是想要拿人家出出气煞煞性子罢了!”

小红又道:“老太太开口就说我是买来的奴才,我是谁买来的?我是三姑娘买来的!老太太有出过钱吗?并没有罢!老太太说你是赵家的老祖宗,我就没见过老祖宗得睡客房!谁是老祖宗?东屋正房睡着的老爷夫人才是咱们赵家的祖宗!

老太太也犯不着骂我,我也不是老太太家买的。我知道老太太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回老家杏花村去,老太太的家在那边,可不是京城这里。我是三姑娘买来的,我生是三姑娘的人,死是三姑娘的鬼!横竖老太太在我们家呆不了多久,何必才来就要惹得人人不痛快?何苦来呢?为何不安安心心过一个好年?一大家子和和气气的,岂不是更好吗?”

张氏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秦母二大娘等人暗笑,连莫氏都忍不住想拍手称快,心想:“这丫头好一张利嘴!果然是二丫头三丫头**出来的人!我竟舍不得打断她呢!”

小红听见无人说话,知道他们怕是认同了,尤其见张氏那个样子,更是痛快,于是继续火上浇油起来:“我是三姑娘买来的,老太太要是看不惯我,干脆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干净!”说罢又要朝张氏撞去。

张氏瘦得很,尖锐得如同一根筷子,二大娘等唯恐她会被小红撞飞,忙一把抱住小红,劝道:“傻孩子,你再这样下去,可不冷死了?”

小红哭道:“我冷死了总比憋屈死的好,老太太你就打死我吧!”面朝春杏,泪水糊了满脸,“大姑娘,我死了之后,还请你转告三姑娘,小红命薄,来生还愿做她的丫头!”

莫氏知道,这主仆二人的交锋,张氏已经惨遭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