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打懵,转而也扑了上去扇起她耳光。

拓跋人本就高大,肥婆又性子暴烈,现场立时纷乱起来。

人群逐步后退,转眼波及到正在圈子中央。

韩家管事对意外始料未及,当即只顾不被人踩,哪里还顾得上打人?

眼下人挤人,就是再打,拳头也落不到少年身上去。

沈羲将花篮一把塞给元贝:“你去车上等我!”

然后拨开人群挤到被打的少年身边,迅速抓起趴伏在地的他的胳膊:“快走!”

少年微愣,转而也爬起来,由她拖着顺着人潮踉踉跄跄地往街外跑去!

“跑了?——给我追!”

身后传来管家尖厉的吆喝声,沈羲拉着他,亡命地往前奔跑。

她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仪态地当街奔跑过!但此时她却全然忘了十六年里的谨守的闺训,只知道不能让这少年落在这群刁奴手里!

风呼呼地在耳边蹿,她终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管我了!”

少年被打得厉害,口里吐着血,已经跑不动了。

“我这里熟,只要逃出来,我就有办法脱身,你快跑!

“前面大柳树下往右转有条小胡同,他们不敢追进去!千万别让他们抓到你,韩家的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弯腰撑着膝盖,咬着牙,气喘嘘嘘地说着。

沈羲不知怎么决定,不忍丢下他,可是听他说得又像是胸有成竹。

韩家人是恶鬼,她比谁都清楚!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不能半途而废地丢下他不是吗?

“快跑!”

少年推了她一把,说完便抬腿往就近的小胡同里冲过去了。

到了胡同口他还停下转身看了眼她,然后才喘息着抹去腮边的血,拔腿踉跄着离开。

“捉住这死丫头!他们是一伙的!”

远处韩家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沈羲已无法再犹豫,提着裙子便朝前面大柳树跑去。

大柳树下往后果然有条胡同!

虽然砖石年代久远,但是整齐干净!

而且不管胡同外头有多少人经过,竟然真的没有人往这胡同里踏入一步!

身后追喊声已经临近,她已管不了那许多,一股脑儿拐进去便往里狂奔起来!

街头的喧嚣一点点被甩在后头,胡同里青石地砖上,渐渐只传来她零乱的脚步声。

但她却未曾松懈。

她绝不能落到韩家人手上,落到他们手上,于前世的张盈来说无疑又多了桩耻辱,而于今世的沈羲来说,回头也必须面临沈若浦的责罚!

沿途已只有她的喘息声。

因为一心只顾着沿路奔跑,连周围景物都未曾十分关注。

直到面前已没有了路,只剩一座宅子恍惚矗立在面前,她才停下脚,跪坐在地上喘起气来!

但四周却安静得使她的喘息声听起来那么扎耳。这分明应该是条人烟不绝的胡同……

她扶着身旁树干,匀着气抬头。

这一抬,首先竟然就看到一双覆在棉布袍子下的脚……

这两脚是交叠着的,套着同质地的,毫无绣纹的普通布鞋。

沈羲心下惊了惊,倏地抬头再往上看,就见面前三步外另一棵柳树下,分明悬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的正是这双脚的主人!

此刻他正睁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瑞凤眼,微张着纤薄而棱角分明的双唇,没有丝毫掩饰内心的想法,就这么吃惊地望着她!

沈羲曾经见过不少出色的男子。

琼林宴上的探花郎。国子监里被男女学生追着跑的美司丞。扫北大将军麾下的少年将军。

眼前这一个,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双手环抱,额角顺势歪在一边的秋千索上,美目里除了吃惊,还有几分探究。

他应该是趁着今日天气晴好,于是随便套了件衣裳在树下惬意而慵懒地享受春光。

所以鞋子是趿着的,头发也没有来得及怎么梳,就这么任凭它们披散在青色衣袍上,像最上等的水貂的发色,又像倾泄而下的一幕黑泉。

可是由于她出现得突然,身下的秋千也随着主人的吃惊而止住不动了。

但他的身姿还保持着准备晃**的姿态。于是他看上去就好像突然石化,变成座雕像。

沈羲连忙爬起来,握着拳头环顾四处。

这胡同里竟似只住着他这一户人,四周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这个男人也就显得十分特殊——没错,男人,哪怕质地寻常的棉布袍子无法掩饰他的倜傥俊美,无法遮住他一身风流,但他眉眼里已经没有了青涩,从他下颌上刮去胡茬之后的一片浅浅淡青色来看,他至少已经有二十岁。

二十岁已足可称之为男人了。

她无法断定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那少年让她逃进这小胡同,说韩家的人不敢进来?

韩家惧的是人,还是什么?

是人的话,是否是面前这个人?

她再看他的衣着,虽然是富贵人家根本看不上的棉质布袍与布鞋,但即使是棉布,也是质地极好的棉布,而且做工却十分精致。

缝合的线也是极为上等的。

这么随意的人,出现这春光下,让人光是看着,都不由生起想与他一道晒晒太阳的兴致来。

沈羲在脑海里思索着五十年前这一带的拓跋望族,看看这男子是否有是她熟人后代的可能。

但她站着出神的当口,这男子却忽然将额头从铁索上移开,目光直视在她手背上,眼底的惊讶倏地化为精光闪过:“你是赫连人?”

他的声音微哑,一点儿也不如少年清亮,但这却又透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刹那间便将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赫连人?

沈羲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张盈,但听到这句话暗地里也还是惊了一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抬起左手来,这一看,便如同挨了一记霹雳,震得她连退了四五步——

她左手背上不知几时竟多了道两寸来长的口子!

口子里淌着艳红的血,红得如同雪地里的红梅,如同铺满相国寺后胡同里的血水,在她全副心神猜度着有无可能从容抽身而退的当口,就这样毫无预警地灼痛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