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要不是戚九说他是太医武梁,她真会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

哪个当大夫的会被人追着打?

柳梦兰望着窗外,甩袖道:“我一半老头子,能得罪谁?这是附近地头蛇!

“老夫不给他们看病,他们押着我去,有时候为了泄忿,我就会在药里下点巴豆什么的,运气不好,被人发现,他们就会寻上门来!”

沈羲愣看了他半晌,说道:“柳大夫能囫囵活在现在可真不容易。”

柳梦兰浑不以为然。咬牙半晌,他转而怒望她道:“除了跟你走,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羲沉吟,正色道:“我只是正经想请柳大夫回去做家医。倘若你实在不愿走,我真不会勉强。”

“家医?”柳梦兰瞪她半晌,然后道:“也看在你是阿绥带来的份上,也不是不行。”

沈羲扬眉。

“不过每月薪酬得二十两银!而且我只管医病,不管害人!还有,我不是谁的病都看的,除了你,没得商量!”

沈羲微顿,笑道:“把那句‘除了你’,改成‘除了你的人’,以及加上一句‘只能并且必须听命于我’,二十两银子没有问题。

“还有,你剩下半辈子的安稳,我也可以包。”

柳梦兰低头默了默,再迷朦地看看戚九,咬牙道:“成交!”

沈羲使了个眼色给戚九,戚九走出去,院里很快就传来吴腾他们几个施展腿脚的声音。

柳梦兰在窗前咬牙切齿盯着被打得哭爹叫娘的那伙人,也跟着在屋里骂起了娘!

沈羲扭头望着他,说道:“武太医为什么还留在京师未走?”

陡然听到这称呼,柳梦兰顿了顿,回头望着她道:“你有备而来?”

沈羲笑道:“我要找人进府,当然要弄清楚再下手。”

说着她重新坐回去,接着道:“我要是猜得没错,永定年间的太医武士蓟应是武大夫的长辈。”

柳梦兰闻言也坐了下来,凝眉打量着她道:“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家叔?”

“令叔于千金内科上是把好手。据说永定皇帝的嫡长子在胎中不稳,险些不保,当时就是令叔保住的。”

“没错。”

柳梦兰咬了咬后槽牙:“永定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后来的秦灵帝。早知道他这么没用,当初家叔让他死在腹中就好了!

“换个人坐坐皇位,兴许还不至于如此下场!

“我武家世代受人敬仰,要不是因为亡国,我何至于过着这般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日子?!”

沈羲道:“那武大夫为何不离开京师谋生?”

“还不是为了得留下守祖坟!”

柳梦兰瞪了眼睛,眼里滑过丝凄然:“武家年轻辈的后人,没死的早就四处去了,可人总不能忘根,父母祖宗的坟总还得有人祭扫吧?”

沈羲有些动容,她至今为止还未能前去寻根。

“那附近的人知不知道你是秦宫太医?”

“自然不知!要是知道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柳梦兰又瞪了眼,“就是拓跋人不杀我,前朝那些余党定也要将我除根了!”

毕竟他有精湛医术在,如果大周皇室不杀他,必然会用他,若是用他,他岂不就成了所谓的走狗?

赫连余党要杀他也是有道理的。

说到这里他又觑着她们:“你们该不会真的是赫连后人?”

“当然不是。”沈羲笑道,“你见过哪个赫连后人敢堂而皇之在大周京师出没?”

寻他是为保命不错,但是在万不得已之前,她不能露出端倪。

柳梦兰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沈羲看着恢复平静的窗外,说道:“秦皇已经殉了国,不要再抱怨了。

“他若是知道下场会这样惨,又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这步?——收拾东西吧。”

亡国这样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何况她相信肖皇后和永定帝教出来的孩子并不会那么昏庸。再者当时朝上不是还有那么多能臣么?

“他惨?”

柳梦兰一面起身收拾着药瓶药罐,一面又冷笑起来:“他算什么惨?好歹萧放还留了他和皇后皇子一具囫囵尸,且还埋回了赫连王陵!

“成亲王府那才真叫惨!

“阖府上下一夜之间全被腰斩不说,就连南下前已故停棺在京师的老成亲王还被拖出来曝尸了半个月!

“而王府老太妃则被拖出来鞭尸!好好的尸身上全是鞭打痕迹!”

“成亲王府?!”沈羲听到这里,心下蓦地动了动,“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

柳梦兰抱了一堆瓶子往进搁上台的竹篮,说道:“十三年前祈家所有人,带着满朝文武退去金陵老王宫,站住脚跟还没有三个月,敌军就打进来了!

“灵帝与众皇亲还有忠臣们纷纷殉国,余下没死的都押了起来!

“后来王府几个侧妃和郡主却被发现在赫连王宫外腰斩,而已经伴着灵帝在王宫里殉国的成亲王,某天夜里也被人拖出来死后凌迟!

“王府里的郡王们则尸首两分,分不清谁是谁的!没多久后京师这边停棺未葬的老成亲王夫妇也遭了难。

“那才叫惨!”

沈羲听得心下巨震!

从时间算起来,他所说的老亲王理应就是五十年前的成亲王!

成亲王府与张府为邻,她也常去王府串门,听到故人居然死后遭受着这样的虐待,她四肢都禁不住有些发冷!

“那他们没有侮辱先皇和皇子?”她问道。

“没有!”柳梦兰道,“不但没辱,萧放还着人将殉国的君臣尸骨都收了起来,葬在了老王宫西边三十里的赫连王族陵地。

“虽然毫无葬制可言,但终归体面还在。唯独成亲王府一府尸骨后来不知埋去了哪里。”

“这事是萧放干的?”

“不是。”

柳梦兰瞄了一眼她,说道:“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总之一夜之间就如此了。

“虽然萧放也有可能,但是作为得胜的一方,他显然也用不着如此躲躲藏藏。”

沈羲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放药瓶,说不上什么心情。

成亲王府的遭遇令她突然想起张盈死后,紧跟着不久也被刺死的成亲王幼子……

谁会独独对成亲王府这么残忍?

温婵说自那之后京师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事件,而偏偏在亡国之后只有王府的人死得这样惨,难道说,这两件事情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