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坐上温婵望着台上的沈羲,眉头却不自觉地在收紧。

这边厢沈若浦也已来了些精神,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孙女。

宋姣这轮没为难到沈羲,却也不曾慌张。给了个眼神过来,示意沈羲开始,自己便凝神听起来。

沈羲手抚着琴弦,两具琴都是焦尾,价值不菲。

她先抚了几只音符,然后抬眼看看坐中的温婵,然后才接下来往下弹起来。

宋姣原本还镇定的神色,到这会儿却逐渐懵了!

她弹的曲子,她竟然没听过!她以为没用心,再仔细听,却还是没听过!她确定没听过!

等到三曲都弹完,她竟说不上半个字来!

看座上目光全聚在她身上,她脸颊渐热,凝着双眉有些下不来台。

沈羲看了眼座席上已经脸色微白的温婵,笑道:“姑娘可是辩不出来?辩不出来,那可就是输了。”

宋姣寒脸:“你这是哪里胡乱找来的谱子?今日规则可写着,名不见经传的,或者自己私谱的曲子可不算数!”

“怎么会是胡乱找来的?”沈羲道,“这三支都是晋末参军何承天的十二平均律中的音律。

“它将高低八度之间总的差值分配于最早的十二平均律各律之间,世人又称新律。

“这可都是学音律的都应该懂得的,不信你问问老夫人?”

温婵有几斤几两她会不清楚?

虽然她昔年音律的确是到了精湛的地步,可是论起书本知识,所涉猎的范围,又岂有肖氏和张解亲自教出来的张盈这么广?

她琴艺不如她,可她懂得多,真不是吹,实打实地比琴艺她或许没把握,可比这些,就是温婵本人来了她也能打她个落花流水!

韩家小姐们都是温婵教出来的,看她挑的那几只曲子,她宋姣有多深墨水她还看不出来?

她这里把话转向温婵,宋姣果然就回头往温婵看去。

温婵端坐在席位上,心里却是已然如翻江倒海了!

这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么深的音律知识?她不过是个拓跋族出身的寻常官眷而已……

关键是她那临危不乱泰然自若的神态,怎么那么令她感觉熟悉?

还有她怎么会知道她深谙音律,特地让宋姣来问她?她这真是出于敬意而抬举?

她心里没来由地有一阵慌。

为什么这丫头每一次露面都会扰乱她的心绪?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太太?”韩凝在旁边轻声提醒她。

她垂眸略舒了口气,再看下去,说道:“姣姐儿这轮该认输了。沈姑娘学识渊博,让人钦佩。”

她能怎么样?她确实是没曾教过她们这些太深奥的东西。

因为她自己本身也不是太懂,要说这些,到底还是张盈厉害!

她读的书多啊!她琴艺不如她,可是她哪里弹的不好,哪里应该纠正,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就好像对金玉古董的赏鉴,对各朝代文字的通晓,还有甚至是在天文地理上——

自从徐靖去了军营,她就对天文地理也开始有了兴趣,以致于后来钦天监司正也拗不过她纠缠,认她当过一阵子挂名徒弟!

她就是太能了,懂的太多了,所以才让她那么怕啊!

“这位沈姑娘,真是每次都让人刮目相看。”

身边韩凝深深望着下方,幽幽说道。

温婵看了眼她,继续往下看起来。

借着她这句话,这第一轮的胜负便就定下来了。

其余各方反应倒还算好,除去林霈眼里多出不少震惊。

北面这里沈若浦神色也松了不少,到底轮下来一轮,总算是也保了些脸面,就算是后面几轮全都输了,那也没有什么要紧了。

韩顿神色没有多大变化,落在沈羲身上目光却也多了些。

最上方的郑太后,目光却似是粘在沈羲身上了。

直到在她身上看了半晌,她才又凝眉往韩家女眷那边看去,不过全程她却也是半个字都没说。

台上又开始第二轮。

这里比得热闹,萧淮与贺兰谆却正在叙话。

远处传来阵阵锣鼓欢呼声,几次扰到他们无法安心继续。

他凝眉道:“那校场比试还没完么?”

苏言走上来:“本来快完了,不过,拔得头筹的宋小姐又点了沈姑娘上台,这会儿刚比过琴试。”

听到宋姣寻到了沈羲,贺兰谆蓦地凝了双眉。那韩家可不是好惹的,不知沈羲怎么会惹上她?

萧淮却定立未动,紧接着也起身往外走来。

沈羲和宋姣这里刚刚比过琴试第二轮。

第二轮没有什么胜负,听写都是基本功,沈羲强不到哪里,宋姣也弱不到哪里。

这一轮下来,宋姣倒是又已经恢复镇定。

最后一轮由郑太后出题。所有人目光又仰望到了北面。

郑太后略想,目光从沈羲脸上划过。

再想了想,又看向沈若浦,然后提笔写了个龙字,举起来道:“谁先弹出一首带龙字的曲目,谁便是胜者。”

如此简单的题目,倒是令大家都愣了一愣。

随即又有人暗自点头,这种情况下,太后肯定不会扫宋娇的面子,这么做,看来是想放水让她赢了。

但温婵往太后看过去,眉头却不觉皱了起来。

还未等她有所表示,宋姣手下一曲《龙翔操》随即便已经奏响!

再看沈羲这边,她双手交握着,却始终没有要动的意思,直到宋姣一曲奏毕,她也还是端坐在那里。

众人又看不懂了,她这是认输了?

郑太后眉眼深深,说道:“沈羲如何不动?”

沈羲随即起身,冲座上皇帝深施了个礼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回皇上的话,自幼家父即教导臣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因而君上为真龙天子,臣女为君之子民,岂能以龙为曲乐戏之?

“这一轮,沈羲甘愿冒违旨之罪而拜下风。”

郑太后是一国之太后,且还是垂帘听政的执政太后。

她不是眼界只有内宅四方天地的寻常妇人,更不是眼里只有争宠斗权的寻常宫妃,她既以龙出题,又怎么能当真以字面意思去领会?

再者,沈若甫抢了韩顿的功,让他们白忙活一场,难道他们心里对沈若浦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拜宋姣所赐,今日还有的是她出风头的机会,她怎可能明知是个坑还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