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扬唇递还给她,伸手指着茶盅道:“吃茶。”

沈羲笑着称谢,将茶端起来。

秋氏余光瞅了眼她,又笑道:“这茶是什么茶?”

这次沈羲中规中矩,收敛了锋芒。

她略想了下,故意道:“莫非是雨前龙井?”

“是明前银针。”

秋氏笑容放开,暗地里心也松了松。

一个人再优秀,也极难做到样样出色,除非是打小就在条件充足的环境里成长。

而沈家绝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他们家的小姐,能够保持这样无懈可击的仪态,且把女红及制香的本领学得如此精湛,还能鉴识玉器,已算是十分了不得。

若是连吃杯茶都比别人精通些,那可就太不正常了,关键是处处过人的人都会很难驾驭!

原本她确实要给这丫头点颜色看看的,即便是齐夫人讹她们银子,她也不该连她的脸面都不顾,当面将它挑了出来!

这样张狂,她这二奶奶面上总归无光,原本怎么着也得刹刹她的锐气才是!

但是眼下看到她这些东西,她那治人的劲头却是忽然又压了压——

韩家那么大,孙媳妇不止她一个,也有家世容貌都强过她的,旁人看着她风光,哪里知道这内宅里也是不易。

韩顿兄弟都是老太太一手栽培出来的,他们出息了,老太太自然也就成了家里的太上皇。

她要想在这富贵窝里屹立不倒,怎么获取老太太的欢心便是极要紧的一桩!

而老太太又最是讲究,一应之物皆要上等。

这丫头若真有这手富贵人家的真本事,那于她来说,可就真没有为着齐夫人而往下治她的必要了!

“奶奶,蘅芷回来了。”丫鬟恰在这时候禀来。

秋氏抬起头,先前出去的丫鬟便就到了跟前,轻声在她耳旁细语起来。

她听完摆了摆手。

在秋氏与沈羲不动声色斗机锋的当口,对面坐着的齐夫人并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这时候见着丫鬟进来,便有些心虚。

“无功不受禄,姑娘这礼可太重了。”秋氏笑微微又与沈羲道。

沈羲颌首:“实在是不值钱,奶奶不嫌弃就好。”

秋氏微微点头,略想着,就把那两百两银票又拿起来,说道:“姑娘这么有诚意,那这香和胭脂我就收下了,这银票——”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姑娘是个明白了,我承了姑娘的情,这银票,就当我买下被丢掉的脸面了。”

齐夫人愣住。

沈羲听到这里,便知道目的达成了!

当下也不说别的,接过银票冲她深施了一礼。

韩家爬到如今的高度,脸面比人命都重要,齐夫人身为韩家亲戚,却堂而皇之地在外讹官眷的银子,这要是传开了,韩家脸面往哪搁?

而她秋氏单枪匹马在韩家混到如今的名望,能容忍齐夫人在外给她丢脸惹事?

沈羲当然没打算出这银子!

但如果仅只是为打脸齐夫人,那接下来沈若浦在朝上也不会好过。

自己姐姐在外打着韩家亲戚的名号丢了脸,秋氏回头怎么跟韩家交代?

所以定会迁怒到她身上,转而又会让韩缙刁难沈若浦。

但是有了她亲手所制的温婵所钟爱的胭脂与薰香时,秋氏就不能不权衡了!

温婵一心想做人上人,但她始终不是肖氏亲女儿,内外修炼上得不到她倾囊相授,所以在贵女养成的各方造诣上总的来说比不上张盈。

这也一直是她心中之恨。

秋氏拿着这个去讨好温婵,不但能获取温婵欢心,而且即便是齐夫人讹银子的事让韩家人知道了,只要温婵不怪罪,她秋氏自然也能太平无事!

既然如此,秋氏还来刁难她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眼下沈家与韩家实力悬殊,她硬拼可没有什么好处。

倒不如徐徐图之,等秋氏看到了她的价值,还怕没机会打入韩家?

仇要报,但也得保住沈家这棵大树不倒不是!

“那,沈羲就不多耽了,倘若奶奶觉得这东西还看得顺眼,只要吱个声儿,沈羲随时可给您送过来。”

沈羲爽快地冲秋氏行着礼。

都是明白人,有些话自可点到为止。温婵用着趁心,秋氏自然需要她。

她主动留个话,就是给彼此留后路了。

秋氏笑道:“那我就不远送了。”

沈羲颌首,退了出来。

齐夫人愣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秋氏就这么放她走了?!

还一两银子都没收就放她走了?!

“这——”

“姐姐来京也有些日子了吧?出来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回去关心关心姐夫了?”

这里话还没说完,秋氏却已经木着脸,拿起面前香盒,慢吞吞站了起来。

“妹妹我在韩家的体面也不是白白捡来的,姐姐若想在齐家过得自在,也该替我想想才是!”

秋氏说完便拿着香和胭脂出了门去。

齐夫人呆立在原地,额上蓦然已汗如雨下了!

沈羲出了内院,沈若浦这里也得了消息,毕恭毕敬地辞了韩缙,匆匆到得前院来。

等看到沈羲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不但没有痛苦委屈之色,而且笑靥如花,便不由愣了:“二奶奶没罚你?”

“没呢!”沈羲一面与他往外走,一面扬了扬手里银票:“不但没罚我,还把银票全都退给我了!”

沈若浦简直难以置信!他接过银票,下意识回头看看,才又压低了声音:“你真没有受罚?”

“我骗你做什么呀!”沈羲道,“您若不信,等明儿上朝看看韩大人会不会找你就知道了。”

沈若浦仍然将信将疑,但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他总归是放了心。

“回家吧。”他道。

爷孙俩又乘着车马回了府。

到了翌日,沈若浦果然心惴惴地上了朝,一双眼老是不住地往韩缙处瞄。

韩缙初时未曾注意,后来见着了,便笑着走过来:“沈大人,听二奶奶说,贵府二姑娘甚是心灵手巧啊!昨儿的薰香,老太太全收下了,还一直问是哪里得来的?”

沈若浦一头雾水。

沈羲心儿灵活他知道,但这手巧在什么地方,他却委实不知。

但他既这么说了,他心头大石也就彻底落下了,顺口与他谦辞了几句,也就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