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被人重重围住,站在人群后的颜知非垫着脚尖却都没能看到顾先生的样子。

戚歌凑到颜知非耳边,小声嘀咕了句:“老天有眼,一定是讨厌他半路截人家单子,让他遭了报应。”

戚歌本以为这么说,颜知非会高兴,谁知她满脸的不安。

“怎么了?”

颜知非想说,却只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顾先生被送上了救护车,戚家安静下来。

当戚老爷子回头时,看见屋内颜知非正和牧先生在看顾先生做的那件旗袍。

戚老爷子顿时皱起眉头来,满脸的不高兴。但他没有对颜知非发作,而是小声责备戚歌:“从哪儿带来的疯丫头?还不赶快领走?误了大事,我饶不了你。”

戚歌吐吐舌头,说道:“看看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戚歌仗着有外人在,好面子的戚老爷子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牧先生听到二人争执,说道:“非非是颜安青大师的孙女,她最清楚颜家旗袍的手艺了,所以,顾先生所做的这件旗袍是与不是颜家手艺,一眼就能认出。戚老先生,你就别吝啬了,你孙女说得对,看看而已,没事。”

戚老爷子道:“我是担心非非年轻不懂事,万一泄露了旗袍相关的事出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怕对展览不利。”

牧先生稍作沉思,笑道:“戚老先生担心的是,那好,我这就先回去了,等他日有空你我再聚。”

牧先生开车走了。

戚老爷子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戚歌,最终把目光落在颜知非身上,说道:“你这丫头,一出现在邵家就让邵家出事,现在又跑到我戚家来。我们戚家不欢迎你,往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戚歌心中一沉,他把颜知非护到身后,反驳戚老爷子:“邵家是怎么出事的,您心里再清楚不过,却要把臭名安到非非头上,跟当年商纣灭亡怪到女人妲己身上有什么区别?虚伪奸诈,毫无担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戚歌的脸上。

戚老爷子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认不清身份地位是要吃大亏的。有些道理,我懒得教你,但如果你要碍我的眼睛,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颜知非看得吃惊,她一直以为像戚歌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哪哪儿都要去惹一下的性情一定是在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谁知唯一的亲人爷爷却根本不拿他当自己人,一巴掌甩下去,戚歌的脸顿时就红了,所说的话也字字戳心,像对死敌说的。

被爱过,被宠过,所以明白被宠爱是什么样子。颜知非在戚老爷子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他对戚歌的爱。

戚歌挨了一巴掌,还不肯认怂,反而瞪着戚老爷子,道:“我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给我上的户口,你让我叫你爷爷,我不是东西,那你呢?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戚老爷子还想扇巴掌,戚歌却握住了他的手。

一个年轻有力,一个年事已高,戚老爷子只觉吃力。

戚歌扔下他的手,带着颜知非转身走开。

身后,突然响起戚老爷子的声音:“你只是个野种,没有资格再叫我爷爷,以后也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滚!”

戚老爷子此话一出,戚歌心中一怔。

一滴泪在戚歌的眼眶里打转。

戚歌忍着心痛,道:“这话是你说的,别后悔!”

戚老爷子冷漠地喊话:“我后悔什么?当年就该让你跟你的醉鬼老爸死在雪地里!”

“别说谎了!”戚歌反驳:“我爸滴酒不沾,什么醉鬼不醉鬼的!你真是老糊涂了。”

戚歌说话时语气已经软了一半,毕竟自己面对的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头,万一把他给气没了,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孙子?”戚老爷子气得浑身战栗,两眼如铜铃,布满血丝,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戚歌很纳闷,老头子怎么突然气成这个样子。

女管家王妈拿着一张热毛巾匆匆上前,为老头子擦了把脸,又给他喂了一粒药。

“他已经大了,留也留不住,不如撵出去让他自生自灭,也免得看着伤心。”

这话是从女管家王妈口中说出来的,着实让戚歌惊讶。

戚歌不悦,小声反驳王妈:“什么时候叫你开口了?”

王妈冷着脸对戚歌道:“戚家上下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不是我王妈,而是你!”

戚歌不喜欢王妈,因为在戚歌的记忆里,王妈是个特别凶蛮的女人,长着好几张面孔。迎送宾客时还笑嘻嘻的,脸盘灿若桃花,转眼看戚歌时却能马上拉下脸,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戚歌,只是路边的小乞儿。

王妈对戚歌非常严苛和敷衍,还记得小时候戚歌磕破了腿,王妈顺手拿起红花油给他擦伤口。只见她一双手抹了药水,蛮横地贴到伤口上就一顿猛揉,疼得戚歌哇哇大哭。戚歌无意间看到王妈的脸扭曲而苍白,嘴上念念有词:“你个讨债鬼!早该冻死在雪地里,就不会害我们老爷伤心了。”

戚老爷子喝了水,缓和了下,对王妈道:“算了,把他撵出去就是了。”

颜知非去拉戚歌,想让他先离开再说,戚歌却不愿往门外走,他道:“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就打开天窗痛痛快快地说明白。”

戚歌盯着戚老爷子,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喊了你这么多年爷爷,也打心眼里把你当我的爷爷。你要是不喜欢我,或者认为我不是你戚家的人,我可以走。但在我走之前,我希望你们能把我该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王妈本想开口,却被戚老爷子拉住。

戚老爷子坐到沙发靠椅上,说道:“好!既然你想听,那就说给你听!”

“当年,你只有两岁,跟着你那醉鬼老爸跑夜车。”

开大货车的司机通常拉的是重活儿,货车从马路上一过,不是让马路生了裂缝就是破出个大坑,护路、修路的人会想方设法地拦截大车不让过,所以,司机一般会选择在没人看管的晚上开车,也被称为跑夜车。

“那年我和我儿去北方考察,想把生意做到那儿去。入夜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连夜赶路。”

戚老爷子回想起自己的儿子,那个俊朗高大的少年,眼里就自然而然地浮起一片温柔。

“我儿开了一整天的车,很累了,我就代他开会儿。”

那一晚,戚天绪在副驾睡得很沉。戚老爷子心疼他,遇上不好走的路,宁可把车速降得很低很低,也不肯把车技更好儿子叫醒让儿子开一段。

车下了山,眼看就是空旷地带了,戚老爷子总算轻松下来。谁知,前方一辆大卡车突然失灵,横冲直撞。戚老爷子吓坏了,赶紧踩刹车。

戚老爷子的车听了,卡车也停了,虚惊一场。

戚天绪骤然醒来,后怕不已。

谁知,那卡车突然又动起来,又是一番横冲直撞。戚老爷子吓坏了,赶紧开车往后退。

突然,卡车扑杀而来,将戚老爷子的车撞飞了出去。

那是个黎明将至的清晨,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

戚老爷子守到雪积了厚厚一层,才在混沌中抱着从卡车里捡出的两岁孩子离开了。

戚歌,就是他从卡车里捡的孩子。每次看到他,戚老爷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胆战心惊的夜晚和那个冷得要他命的清晨。

“我一开始把你抱回家养就没安好心,我要折磨你,来报复你的醉鬼老爸。”

可是,他没这么做。

都说养条狗,时间长了也会养出感情来,更何况是一个会围着他爷爷爷爷叫个不停的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