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邵琅远一头雾水,他继续道:“牧先生的单子必须在十日之内就做出来并送去给他过目,可是,非非刚拿上笔准备画样板便紧张得手抖。我为了缓解她的紧张,骗她……骗她说我又找到了几匹布,这只是练手。”

“非非不知道实情,把缝纫机踩得哒哒哒地。”

缝纫机哪是一针针落在布料上啊,简直是落在老师傅的心尖上。

“她基础不好,踩这么快肯定毁了布了。”

说完,老师傅道:“你细听。”

邵琅远认真地听起来。

老师傅道:“她踩得很轻,线走不深,不扎实。”

他怕邵琅远是门外汉,不懂做旗袍的小门道,打起比方来,说道:“就好比种花,土挖得太浅了,种子容易冻着,还容易坏掉。得把土挖深一些,让种子待在温度最适合的土壤中,不受风雨惊扰。”

老师傅愁得整张脸皱成了一途团,正心急火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听到邵琅远说了一句:“你怎么确定不是你们之前把缝纫机踩得太重了?”

这句话把老师傅噎住了。

“我……我能有错吗?我蹬了二十年的缝纫机,该用什么力道我还能不知道?”

老师傅说着说着就不自信起来,又问邵琅远:“我们邵家之前做的旗袍,不都没问题吗?给薛老师做的旗袍有一半都是我做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邵琅远见老师傅露怯,故意逗他:“并非没有问题,而是薛老师没有遇上做得更好的旗袍商家。”

老师傅心虚了,他道:“话不能这么说,整个上海就我们上海织锦旗庄做的旗袍最好。”

老师傅索性把话题岔开,问道:“你的线是从哪儿弄来的?既然能弄到这么好的线,应该也能弄到同样好的布料。”

邵琅远道:“我爷爷为了给白玥做旗袍,亲自找人定做了一批锦线。这口袋里的,就是我从老爷子书房里找出来的。”

“如此珍贵,其他邵家人没拦着你?”老师傅关心地问。

邵琅远道:“比起珠宝美玉,这些线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正好让我们捡了大便宜。”

“对了,”邵琅远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道:“您好像跟王文文的爸妈比较熟,他们最近的情况怎么样?王文文比上次看上去又憔悴了些。”

提到王文文,老师傅叹息一声,“这丫头,命苦,从小就劳碌,干不完的活儿。半年前和她爸爸喝过一次小酒,听他爸说,这丫头上大学的时候同时跑好几份兼职,有次还晕倒在了公交车上,老师一开始不了解他们家的家庭情况把王老头给批评了一通。”

“她现在怎么样?”邵琅远问。

老师傅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家的情况。邵家这两年生意难做,我们做旗袍工的也跟着难熬,每天都为了生计提心吊胆,没顾得上她家。最近邵家出变故,我一晕头转向就更不顾不上了。”

见邵琅远对王家比较上心,劝道:“小先生,我知道你一片好心,想帮那个苦丫头一把,可是,他们家的人性子都倔,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老师傅环顾四周,又道:“更何况,你和非非两个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呐。”

邵琅远道:“我见文文十分憔悴,怕她家中出了事,所以问问。”

天外的彩霞,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变浓又慢慢变淡,直到夜幕垂下。邵琅远送走老师傅后,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关于实验的书,上面写满了枯燥复杂的公式,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何时,颜知非从缝纫机前走了出来。当她的目光落在邵琅远手中的书上时,心中一动,也许对邵琅远来说,做旗袍从来都不是他的理想和梦,复杂的试验公式以及遥远的欧洲才是他的温床。

颜知非坐到邵琅远的对面,邵琅远察觉到她坐下后,自然地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

“你在看什么?”颜知非问。

她的问题很简单,他却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感觉。

“实验需要涉及到的一些公式。”他尽量让自己的答案听上去简单好理解。

“关于什么的?”颜知非好像对那些公式充满了好奇。

“化学。”

“化学?”颜知非尽量掩饰自己的懵懂无知。

邵琅远淡淡一笑,“说来话长,以后你见了就知道了。”

“平时都做些什么?”她又问,刚问完就意识到问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一无所知的缺点。

邵琅远道:“通常会做一些实验和研究,如果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可以整理出来申报项目。”

颜知非想了想,问:“跟电视上我看到过的那些穿着白大褂,戴着白手套,摆弄玻璃瓶的科研工作者一样?”

“差不多。”

“我还以为多复杂呢,不就是像兑酒一样把几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兑到一起再观察他们的变化嘛。”

青古邬只有老式学堂,没有新式教育。在日本人踏足后,它变得更为封闭保守,新鲜和先进的生活、学习方式对青古邬的人来说远不如平安来得重要,更何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外面传回来的消息多是关于死亡和饥荒。也有一些年轻人,不甘心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选择悄悄离开青古邬,后来,要么克死在外,要么落魄回乡。

闭塞,给了颜知非无忧无虑的童年,也带给她远远落后于同龄人的知识累积。

不过,此刻她总算放下了自卑的包袱,因为她终于弄明白了,她和邵琅远之间的差距不过是一个会捣腾玻璃瓶,一个不会。

“对了,”颜知非已经对邵琅远在国外学的东西不感兴趣了,转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金建平和陆管家的事?金建平绑架是事实,可你还敢答应金管家帮他救他弟弟。万一我们做不到,到时候金管家报复我们怎么办?”

邵琅远没有立即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去找金建平的时候,身上带了什么吗?”

颜知非慢慢回想,“他让我们带上钱,但我们没钱,所以带了一箱子砖头。”

邵琅远道:“就是那些砖头可以救金建平。”

颜知非一头雾水。

邵琅远解释道:“我暂时没有把那口箱子的事说出去,只要我绝口不提箱子的事,金建平就可以一口咬住说他在发现云想后,只是想把他带去自首,并不是绑架。”

颜知非似懂非懂,问道:“如果金建平没事后,金管家反悔了怎么办?”

“那就把箱子的事说出去。查验现场的时候都会拍照,我们的箱子在案发现场的附近,和其他杂物一起被拍了进去。有照片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另外,我们提着箱子路过了两个有摄像头的地方,那些监控视频可以证明我们是那箱子的主人。”

颜知非听得佩服不已,惊道:“原来你在去找他们的时候就把退路想清楚了,太高明了。”

进可攻、退可守,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颜知非又问:“那陆管家呢?你让戚歌把他的罪证放到戚老爷子那里,不是肉包子打狗正中下怀吗?戚老爷子和陆管家是一伙儿的。”

邵琅远却道:“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陆管家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很清楚,一旦戚老爷子看到他的罪证,知道他的真名目后,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扫地出门,绝对不会留他。”

颜知非还是非常担心,她道:“就算把那些东西放到戚老爷子家里是安全的,但你总要把它们取出,这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邵琅远突然变得神秘起来,他道:“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邵琅远的办法确实很凑效,他成功地把罪证交到了警察的手里,而陆管家却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借助戚家人的手把罪证从保险仓里取出来。

颜知非做完一整天的旗袍,正嫌闷得慌,便给邵琅远打了个电话,谁知邵琅远已经办完正事回来了。戚歌也追了过来,一见邵琅远就激动地与他击掌庆祝,说总算惩治了狡猾的老狐狸。说这些的时候,戚歌的眼睛一直看着颜知非。

颜知非从戚歌的话里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邵琅远所说的办法是直接以戚家失窃为由,让警察主动上门。同时,另一波负责陆管家一案的警方紧随着踏进了戚家,检查了罪证后,将其成功取走。陆管家聪明一世,却在关键时刻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