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添关的轮椅在他用力的推动下快速地转动起来,拖拽着他往书案靠近。
一不小心,他撞到了书案的尖锐棱角上,疼得他锥心刺骨,但他完全不顾,只是像抢似的把信纸铺在眼前,拿起钢笔,甩了甩,落笔:
我已有颜安青的消息,只盼与你长叙。
信纸入信封,盖上印泥,上书“白玥亲启”四字。
信由陆管家送出,至于被换回来的木箱也一并被陆管家给还回去了。
陆管家把信和小木箱送出去后,把车开到了公园的角落,有个佝偻的老头站在一块嶙峋的大石头后等他。
车在老头身边停下,老头佝偻的身体顿时直了起来,坐到副驾后,伪装褪去,露出真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眼里闪着贼光。
陆管家问:“怎么样了?”
男人回道:“您就让董事长放心吧,青古邬那个丫头根本没戏,琢磨都是些看不懂的玩意儿。”
“看不懂?”陆管家很谨慎。
男人满脸不屑,“他们从花艺市场弄了六口大水缸用来染布,染出来的布别提多难看。染布多讲究啊,蒸煮火候样样都马虎不得,他俩在那儿跟玩儿似的,直接把布放冷水缸里,浸染浸染,意思意思就算完事儿。”
“陆管家,您虽是管家,但对旗庄的事多少都了解,他们这么做太异想天开了。能做出什么样的旗袍?不说别的,单是他们染的布就问题重重。质量不精,一撕就坏了,要是走路生风的女子穿了,要不了几步就能撕出口子来。用她那染法染的东西,会掉色。你是没见着,那野丫头染出来的布滴下来的水把后院的土弄得花花绿绿的,她还往上面拍土,把布弄得惨不忍睹。”
男人殷勤道:“陆管家,放一百个心好了,他们成不了事。”
陆管家沉思片刻,警告副驾的男人:“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谈及。”
男人见陆管家一脸严肃,好奇地问:“这不是您最想听到的消息吗?怎么不高兴?”
陆管家道:“薛老师穿一件随时会破还会掉色的旗袍参加隆重晚宴,一定会引起轰动,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小先生的事了,也牵扯到我们上海织锦旗庄的颜面。所以,我得想办法控制局面。”
陆管家回到邵家书房,把听来的事全跟邵添关说了。
邵添关听后,冷笑一声,“朽木不可雕,没想到琅远跑到国外鬼混几年,不仅没有学到对旗庄有帮助的本事,还如此荒废嬉戏,不明大局。我不会任由他胡来!你想办法阻止他把旗袍送到薛老师手中。”
“记住,我们要的是他完成不了旗袍,顺势踢他出局,而不是让他搭上我们上海织锦旗庄的招牌!”
陆管家点头应下,又汇报道:“董事长,土二爷说陆夫人带着可儿小姐去过小先生的住处,可儿小姐还给小先生和颜知非出主意,让他们换个花色,换个实打实的染布方法,做出精良的旗袍出来。”
“可儿小姐的意思是,小先生和那乡下丫头确实摸准了薛老师追忆青春的想法,但他们的东西拿不出手,跟三岁小孩儿闹着玩似的。如果能保留想法,把旗袍做到最精良,也许才能打动薛老师。”
邵添关语气冰寒,“陆冬利把可儿带去琅远住的地方,无非是想让可儿成为进家宅的第一个女人。她以为我把做旗袍的事交给琅远是器重他,是想让他继承家业,所以一心想把自己人安排到琅远身边,从此在我们邵家稳坐,不用担心被扫地出门。”
陆管家道:“太太有此想法也能理解,当年舒太太去世的事,就她不知内情。我们虽然抛出了一些烟雾弹迷惑她,但她冰雪聪明,应该有所察觉。她搭上可儿这个知进退、懂来事的丫头,也是为余生着想。”
邵添关一个眼神扫在陆管家身上,“你对她好像比对其他太太好?”
陆管家并不慌乱,躬身回答:“董事长,陆太太是我家门,往祖上多算两倍,还是亲戚,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我难免会多想着她点儿。”
陆管家实诚的话反而让邵添关安心不少,如果陆管家矢口否认,他该生疑了。
邵添关道:“可儿的话确实有道理,保留想法和样式,换布换花色。”
陆管家问道:“董事长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做一套?”
“当然!琅远已将我视为对手,如果我们主动提出这番要求,他们必定不会照做。你吩咐下去,让旗庄的老匠人做一套。旗袍做成后,你想办法掉包。”
“记住,如果薛老师接受了旗袍,就说是我们旗庄的老匠人做的。如果薛老师还是不接受,那就按原计划把琅远踢出公司,是出国也好,跟那乡下野丫头鬼混也好,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烦扰我的清净。”
正如陆管家从土二爷那儿探听到的那样,颜知非一心染着她那质量不过关的布。
土二爷家中也算是旗袍世家,祖辈做旗袍,但到了他这儿旗袍的根就算是断了。土二爷静不下心来,也坐不住,成天想着挣快钱,十天会萌生出十一个发家致富的念头,但没一个念头真让他梦想成真。
虽说土二爷的手艺不行,但他好歹也算个内行,不会做还不会看吗?也正是因为如此,陆管家才会找上他,让他偷看琅远住宅里的一举一动。
土二爷跟陆管家汇报的那些事都对,句句无虚言,但真话并不意味着就是真相。
邵琅远坐在后院的烧烤架前,悠闲地烤着烧烤。
目光中,颜知非又一次把小盆里的灰土往布上拍去。
颜知非拍土的动作倒是利索,可以看出力道非常均匀,是练过那么两下子。
但是动作专业也没用啊,她把土拍到布匹上,把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布弄得脏兮兮的,更没法看了。
不过,邵琅远观察一阵后就看出了一点儿名堂。
颜知非在拍泥土一样的草木灰时,用的力道非常均匀讲究,就连手臂抬高的距离,手指挥洒的动作,以及捻搓草木灰的力度都一模一样。
看上去非常随意,实际上非常用心。
邵琅远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弄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来,反正都已经“搭伙过日子了”,将就着吧,还能散了咋的?
颜知非拍完草木灰后,拿出一瓶香水。
那是她在去后院前跟他借的。
颜知非在邵琅远惊讶的目光中,把香水给倒掉了。
她向他借香水时,他以为是为了给布料染香,让布料闻上去有香气,所以他特意挑了一瓶最好闻最昂贵的香水。谁知,颜知非就当廉价花露水给倒掉了,空瓶后还嫌不够,把香水瓶冲洗得干干净净。
冲洗香水瓶时因为闻到了倒掉的香水味道,还嫌弃地用手指横捂着鼻子。
香水瓶洗干净后,拿到鼻尖闻了闻,确定一点儿香味都没有后,她灌了一瓶普通的水,朝着布喷洒。
看到这一幕,邵琅远石化了。
还能说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