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人丁稀少的小渔村在艳阳午后显得更加空**。却突然闯入一位黛眉如画、呵气如兰的红衣旗袍女子。沉闷的渔村像是被一滴红墨渲染,瞬间活了过来。

女子一身旗袍华贵、隆重,红底金丝,飞肩流苏,步步生姿,跟结婚似的,却不见新郎和宾客。她在一段残阳下走得很急,急得快忘了呼吸,红着脸憋着劲儿,黑溜溜的眼珠把渔村的每个角落都搜遍了,像要把谁从某个角落揪出来跟她结婚似的。

颜知非再次跨进了青梅树那间空院子里,她打开暗门,走到邵琅远曾经住过的屋里。那一刻,颜知非仿佛看到他就在她的眼前,她手里紧紧握着那块抹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空喊话,道:“邵琅远,不出来见我是吧,好,以后也别想再见到我。”

这是气话,颜知非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邵琅远真的出现了,她肯定会欢喜地扑上去,用湿热的脸贴着他,将这些日子的思恋全部化进他的怀里。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出现。

颜知非径直出了院门离开了渔村,一步比一步急,心情复杂。

旗袍颤动着,像披着风雨摇颤的木棉花。渔村被她远远地抛在脑后,轮廓渐渐模糊到消失。

颜知非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颜氏旗庄,错愕的店员提心吊胆地上前开门,为她掸去身上的灰尘。

颜知非僵硬地上了楼,谁都不敢上前关心,只能望着空空的回式走廊发呆。

噔噔噔……

很快颜知非就从楼上下来了,惊得店员们赶紧跑回原位,抽线的抽线,熨衣的熨衣,制版的制版……

颜知非已脱下隆重的婚式旗袍,换回了平日常穿的纯棉印花细布旗袍。

颜知非走进了自己的工作间,磨砂玻璃门后是她忙碌的身影,她动作利索,不见半分迟疑,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半日后,颜知非端着一口雕花精美的花梨木盒走出了工作间,对王草儿道:“给薛老师送去,记得买束花,最好是香槟玫瑰,如果有百合,再顺手买几枝百合,两种花分开,不要插在一起。”

颜知非亲眼看着王草儿提着装有定制旗袍的花梨木盒离开后,才转身上了楼。她上楼时一脚重一脚轻,像要晕倒似的。

店员们从没见过这么拼的人。其实薛老师已经来消息告诉过颜知非,旗袍晚一两天送到也没关系,可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她非得赶完手中的活儿再去休息。

颜知非把那件成婚用的红底金丝旗袍挂在衣帽间的正中央,有它在,衣帽间的其他旗袍都失去了颜色,可是,颜知非从衣帽间路过时却连看也不看它一眼,直接进了卧室,蒙头就睡。

颜知非刚睡下,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是杜今打来的。

“非非,快,医院,老爷在医院。”颜知非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已经被挂断。

颜知非来不及多想,立即起身去了医院。

当杜今火急火燎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旗曼新已经先到一步。

杜今焦急道:“太太,我接到您的消息立马放下手中事情赶了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您说老爷在医院?”

旗曼新紧张道:“大概一个小时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自己是颜顾,现在正在医院。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杜今问不出结果,索性领着旗曼新上楼去看个究竟。

旗曼新正准备跟杜今上楼,突然看到医院大门口一辆出租车疾驰而至,车还没停稳,一个女人的身影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

待旗曼新看清是颜知非时,颜知非已经追上了杜今,询问道:“杜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杜今如实告诉了颜知非,颜知非这才注意到旗曼新也在场。

两人相视一眼,却都沉默不语,转身往医院楼上赶去。

三个人的脚步很急,旗曼新率先来到了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旗曼新终于见到了病**的人。他闭着眼,一头白发,满脸憔悴。

颜知非一把拉住正想往病房里冲的杜今。她轻轻摇头,一字不说杜今却已心领神会的收回了脚步。

旗曼新轻轻推开门,慢慢朝颜顾靠近,每一步步子都极其沉重。当那熟悉的容颜慢慢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时,旗曼新骤然间红了眼。

颜顾闭着眼,一动不动,像睡了很久很久。

旗曼新坐在病床前,握着颜顾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端凝着他的脸,终于从他熟悉的样子里一点点找回了曾经的记忆。

良久,旗曼新开口了:“你终于肯回来了。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可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

旗曼新红着眼眶,语气低缓:“你还记得吗,结婚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我睁开眼的每个清晨,都能看到你,可是呢?你却抛下我和女儿一走就是二十年。”

“杜今说你找大夫去了。可你知道吗,那不是我要的,我想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当年我怀的是双胞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从牧初那知道,你是不是还准备瞒我一辈子?”

旗曼新眼里的薄雾越积越重。

“非非那孩子我见过了,哦对了,她还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儿,我上次还抱过呢。”说到小忆夏,旗曼新的脸上终于挂上了笑。

可就一会儿,旗曼新的神色又沉郁起来,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是非非,到现在也不肯认我。其实我从未奢求过她的原谅,只愿她过得好。还有牧初,你知道吗,她入狱前托人来找过我,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们。颜顾,你听到了吗?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们,我们本应该有一对很可爱的女儿本应该生活得很幸福,可却因为我的病……”

旗曼新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起来,“如果我的病会让一家人无法团聚,那治好了又有什么用?你是要我一辈子活在内疚里啊!颜顾,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旗曼新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轻轻摇晃着颜顾的身体,可依然没有反应。

然而谁会知道,他只是不敢睁开眼面对旗曼新。他用了二十年为她求药,却也骗了她二十年。

旗曼新修长的手轻轻拂过颜顾那一头白发,心疼不已,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藏了泪,“为了我你离开了青古邬,抛弃了非非,甚至你的父母临终前你也没能回去看一眼。颜顾,是我拖累了你,你看看这二十几年你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儿了?”

旗曼新眼眶里那滴眼泪到底还是没藏住,砸到了颜顾的手上。

而与此同时,颜顾的眼角处也悄然滑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