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在江平线上露出一丝霞光的时候,邵琅远再次从昏睡中醒来。这段时间,邵琅远一直在昏昏沉沉中度过,模糊的记忆里,只有老先生蹒跚的影子和苦涩的药的味道。

邵琅远口渴,挣扎着从**爬起来找水喝。寒风从虚掩的门缝里倒灌进屋子,吹得屋子里悬挂的物件吱吱作响。

邵琅远摇摇晃晃来到桌子前,将手里的水壶轻轻晃动了几下,里面空****什么也没有。

他本想出门去找水,然而就在他打开门的刹那,他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直到水壶落地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才慌忙将冰冷地上的老先生抱进了屋。

邵琅远用被子将老先生团团裹住,又不知从哪抱来一床毯子加在上面。做完这些邵琅远转身再次出了门,待回来时,手里多了木炭和炉子。

好在邵琅远吃了老先生的药伤口恢复得快,才有精力一边照顾着老先生一边照顾岳父颜顾。

两天后,老先生的身子终于有了知觉。

这段时间邵琅远一直按照老先生的方法给颜顾配药熬药,可他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颜顾喝了药将碗递给邵琅远,问:“琅远,老先生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邵琅远点点头,又沉重道: “只是老先生年事已高,这次摔得厉害又受了寒,恐怕……”

颜顾明白邵琅远的意思,老先生年纪大了,就算有再好的医术也难以与自然规律相抗衡。

“我欠老先生的是还不完了……”颜顾话道一半便剧烈咳嗽起来,他的病又加重了。

邵琅远看着手帕里的血,不忍他再继续耗下去,劝道:“爸,我送你去医院吧,我认识很多厉害的医生,他们一定有办法将你治好的。”

“我是不会离开渔村的。”颜顾摆摆手,语气坚定道:“当初你病成那样老先生都能救活,我这点病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要是他没病倒,恐怕我现在已经能下床了。”

颜顾缓和了一下气息,继续道:“更何况老先生是唯一能救蔓新的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方子有了草药,我绝对不走。”

颜顾一直坚持留在渔村,任邵琅远怎么说服都没用。他提出可以带老先生一起回上海生活,但颜顾知道,老先生是不会再离开渔村的。

邵琅远突然想起今天城西大婶跟他说的话,对颜顾道:“爸前几天来了一拨人找您,还多了一孕妇,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非非。”

听到非非两个字,颜顾有些激动,忽而睁开了眼睛,问道:“她怎么知道我在这?”

“兴许是杜叔找不到您,才告诉了非非。”邵琅远放心不下颜知非,劝颜顾:“爸,您就别再躲了,非非能来找您,一定是原谅您了。”

颜顾想起了那天在院门口遇到颜知非的事情,感叹道:“我欠非非的这辈子也还不清,见又能怎样,不过让她白白担心而已。我身体好着的时候躲着她,现在成了这样又何苦再见。”

邵琅远沉默须臾,又问:“那妈呢?您总该见见她吧?”

“曼新?”提起曼新,颜顾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可只维持了一会儿便消失了。

“曼新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最讨厌别人骗她,可我却骗了她整整二十年。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出现在他跟前了。”

其实颜顾做梦都想回到她们身边。可这是他的选择,从离开旗蔓新外出寻药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邵琅远彻底沉默。他不懂上一辈人的恩怨,只知道生命和爱情都终难永恒,然终结得太早,难免遗憾。而颜顾选择了遗憾生命去成全爱情。

见颜顾执意不肯见颜知非和旗曼新,邵琅远只能作罢。

小渔村静谧在夜空中,院子里的青梅花香袭进屋子。邵琅远躺在**想起了颜知非和孩子,算算日子小家伙儿该出生了。

可现在,他还不能离开小渔村。

冬天的暖阳跳进窗子刚好落在老先生身上,老先生一边指点着邵琅远用药,一边喝着碗里的鱼汤,打趣道:“还是颜老钓的鱼味道鲜。”

鱼塘的鱼自然比不上江里的鱼,邵琅远在江边钓不起来只好去集市上买。

半个小时后,邵琅远将一碗药端到老先生面前,道:“老先生,药好了。”

老先生闭着眼睛,只轻轻一闻便觉察出药的不对劲,气息悠长道:“少了一味。”

邵琅远惊叹老先生的医术,问:“老先生,这里面少说有二十几味药材您是怎么闻出来的?”

老先生笑而不答,问他:“你岳父怎样了?”

“还是不见好。”邵琅远如实说到。

老先生柱起拐杖,起身道:“走,扶我去看看。”

两间房间离得并不远,但邵琅远却感觉走了很久。卧在**的颜顾见到老先生眼眶顿时湿红起来,哽咽道:“老先生,是我拖累了你。”

老先生摇摇头,反驳道:“跟你一样,既然选择了,就谈不上拖累。是我老了这把身子骨不争气才会在自家门口摔倒,怨不得别人。”

老先生颤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截药草,转身对邵琅远道:“喂他服下吧。”

颜顾吃下药草,并没觉得身体有何异样。可第二天醒来,身体里的经络一下子舒通不少,邵琅远不知从哪弄了一架轮椅,得空就推着颜顾去院子里转转。

“琅远,推我进去。”颜顾坐在轮椅上,单手指着院子最东边的一间屋子,那是做旗袍的工作间。自颜顾病后,邵琅远便将做旗袍的工具都搬了过来。

邵琅远愣住,颜顾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做不了旗袍。

颜顾看出了邵琅远的疑惑,解释道:“不是我做,是你。我决定将颜家绝艺传授于你。”

“爸,不可。”邵琅远深知,颜家绝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连颜知非也没有传承到,这门绝艺是世间多少金银也换不来的瑰宝啊。

颜顾坚持道:“琅远你听我说,这门绝艺历来传男不传女。因为它,只能做嫁衣……”

在颜顾的讲述中邵琅远对这门绝艺有了新的认识。

嫁衣寄托了父亲对女儿的护佑和祝福,而颜家女儿的嫁衣一般都是由父亲亲手做,所以才有了传男不传女的说法。

颜顾拉着邵琅远的手,语重心长道:“琅远,你和非非已经结婚,这门绝艺我早晚会传给你,我现在这样根本做不了旗袍,所以才决定由你来代我完成非非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