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庞,哪怕只是个有些模糊的侧脸,方锐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
“你刚才说什么?”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魏茗雅。
“我说,希望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方锐摇头,“不对,是前一句。”
“我决定在这个女人出手前主动和陆译珩提分手的事。”
方锐还是摇头,嘴唇微颤着,“是更前面那句。”
魏茗雅一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难不成…你认识她?”
见方锐陡然沉默,更是印证了她刚才的猜想。
“陆译珩前女友来你这里买过咖啡?”魏茗雅松了口气,心情骤然开朗,“那太好了,说明她出没在附近,更方便你以后教训她了。”
说完,她发现方锐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着她。
魏茗雅被盯得有些心虚,但还是挺直腰杆反问:
“怎么?方锐你干嘛用这种瘆人的眼神看我?这个女人这么坏,甚至连恬恬这么小的女孩子都不放过,你可别被她表面那无辜样蒙骗了啊…”
方锐懒得继续听下去,打断魏茗雅,“你先走吧。”
“那你…”
“电话联系。”
魏茗雅本来还想今天缠着方锐给她一个痛快的结果,但一时间店里涌进不少新客人排队点单,魏茗雅被挤得差点站不住脚跟,最后只好不放心地交代着方锐:
“那你记得把我从黑名单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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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茗雅走后,方锐忙了好一阵才做完店里的新增订单,像个陀螺般连轴转了很久的他,如释重负地坐在凳子上休息。
满脑子都是魏茗雅刚才说的那句话。
——陆译珩前女友回来了。
他没想到,自己暗恋的那个女人竟然是魏茗雅老公的前女友。
五年前,他曾和那个漂亮优雅的女人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他还没毕业,平时会找各种兼职做,有次找了个奶茶店兼职,得穿上厚重的玩偶服,那次有不少熊孩子过来捉弄他,正当他被那些熊孩子围住无法逃脱时,那个漂亮女人像个天使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后来,他偶尔会在那家奶茶店偶遇那个漂亮女人,注意到那个漂亮女人每次都会和同一个朋友买奶茶,他总会偷偷给她塞好几张优惠券。
再后来,那个漂亮女人像是蒸发了般,突然消失不见。
整整五年,方锐从当年那个稚嫩的男大学生成长为现在的咖啡店店长,那个漂亮女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如曾经,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更加风姿绰约。
结果现在,魏茗雅告诉了他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暗恋的人,原来是魏茗雅曾经伤害过的女人。
如果不是魏茗雅的插足,那么他暗恋的那个漂亮女人也不会被欺骗感情,后来更不会一气之下离开荟南五年。
方锐兀自攥紧拳头,眼眶有些发痒。
他和魏茗雅曾经犯下的错,不该让那个漂亮女人去承担后果。
那么他唯一能补偿那个漂亮女人的,或许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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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一个下午。
VIP病房内,魏茗雅正在给病**的陆恬恬念童话故事,陆译珩今天下午没去公司,特地来医院陪伴陆恬恬。
一家三口,格外温馨。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温馨。
魏茗雅打开门,看见方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有过一瞬间的慌乱。
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没戴帽子就来了?万一被他发现你和恬恬长得…”
“不会的。”
方锐神色平静地打断她,不顾魏茗雅的阻拦,就这么踏进了病房,闯入陆译珩的视野中。
与上次的畏缩不同,这次他是堂堂正正地站在陆译珩面前。
以他真正的身份,站在这里。
陆译珩认出方锐就是上次配型成功的那位远房表弟,那次配型出结果后,魏茗雅这位远房表弟突然没了动静,他还担心了好一段时间,问魏茗雅是不是对方不满意价格。
为了陆恬恬健康平安,陆译珩花多少钱都愿意。
不过当他问起这个问题时,魏茗雅总是支支吾吾,一直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眼看着陆恬恬的身体每况日下,陆译珩心里更是焦虑,现在看见这位远房表弟再次拜访,仿佛给陆译珩打下了一剂定心丸。
“你想清楚了吗。”陆译珩走到距离方锐两三米的位置,停下脚步,“价格你随便提。”
方锐余光瞥了眼病**的陆恬恬,陆恬恬同样眨着眼睛望着他。
魏茗雅站在一旁,紧张地揉搓着双手。
安静片刻。
方锐抬眸,微笑着对上陆译珩的眼睛,缓缓开口:
“陆先生,有件事我想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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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陆烬之口中得知魏茗雅和陆译珩离婚这个消息时,黎曼刚下飞机抵达淞海的机场,等下个月她在荟南的工作室装修好之后,就不用在荟南和淞海这两座城市频繁地来回跑了。
“真没想到我哥居然帮别的男人养了五年的孩子,”陆烬之在电话那头轻声道,“不过更没想到的是,我哥和魏茗雅提了离婚后,还是放不下恬恬,哪怕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黎曼很轻地嗯了声。
“黎小姐,你这次又准备在淞海待多久?”陆烬之沉下嗓音,语气没什么正经,“你倒是真放心我,也不怕我趁你不在的时候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
“那是陆总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挂断电话后,黎曼推着行李箱准备打车,走了几步,顿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前面站着的那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西裤永远熨贴。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
像是觉察到什么,顾听舟骤然掀眸,与她的视线直直撞上。
“黎曼,”他勾起唇角,那双万年冷沉的眸子难得的泛了些波澜,“方便一起喝杯咖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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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海机场附近这家咖啡店,黎曼之前和Vivian来过。
环境不错,很适合叙旧。
不过今天,从头到尾几乎都是顾听舟在说,她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个少言寡语、高高在上如神明般骄矜的男人,这次的话竟格外的多。
她听他说着他们过去那五年的点点滴滴。
她看着这个曾经让她无数个日日夜夜憎恨着的男人,这个让她以为永远是冰冷的唯理主义者的男人,竟意外地在她面前红了眼眶。
让她下意识地想到了五年前,她和陆烬之面临着分别的时刻,小男孩也是这样红着眼眶,祝她一路顺风。
“顾先生。”
黎曼礼貌地递过去一张叠好的纸巾。
“其实我早就不爱温枳了。”
顾听舟这句话总算让黎曼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
在顾听舟身边那五年,这个男人带她见了更广阔的世界,穿梭在各个国家与城市,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名利场。
亦师亦友,可惜注定成为不了伴侣。
她的爱很狭隘,只有一份,而那份狭隘的爱,早在很久之前就全部给了陆烬之。
“小兔子,你演技的确很好,但我更胜一筹。”顾听舟双手交叉撑在下颚处,语调平稳,刚才的情绪被他很好地藏匿,恢复了宠辱不惊的神色,“或许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从九年前就已经默默扎根,与你相处的那五年,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
温枳更像是他的家人,他爱温枳,是从小在孤儿院相依为命跌跌撞撞一起长大的羁绊与宿命。
温枳醒后,他没忘自己曾在漫天烟花下对黎曼许下的承诺。
然而看见自己的体检结果,顾听舟不愿相信自己会和“癌”这种病挂钩。
还是没有说,但喊人把黎曼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
不想让她察觉每天进出别墅的医生。
瞒着黎曼,却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病症告诉了温枳。
终究是不同的。对爱情,是隐忍的;而亲情,是直白的。
化疗很痛苦,他时常会控制不住地想念黎曼,情绪会失控,会无端暴怒地摔东西。
每次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他又慢慢、慢慢地弯下脊背。
一向稳重的苏特助见到他颓丧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说,顾先生,要不然我们把黎小姐接回来,让她再陪你走过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吧。
他摇了摇头。
忍不住思念的折磨,一个人坐了很久的飞机,在飞机上突然病痛发作,疼到意识全无。
也还是忍过来了,在秀场看见她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那次他还是不甘心地,从秀场到车库,追问她到底爱没爱过他。
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幼稚地问她,甚至奢望着她像从前那样,微笑着说出他想听的答案。
哪怕演的也行。
然而到头来,他还是孑然一身。
明明命运安排他比那个小男孩更早认识黎曼,然而他还是错过了。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该多好。
“顾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黎曼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拎起一边的手袋颔首示意,“谢谢你请的咖啡,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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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曼在淞海待了两周,本来打算回荟南的,车子又临时改了方向。
于是,又开了六小时车,回了趟芸城。
有多少年没回来了?她记不清了。
外婆的养老院安置在靠近淞海的郊区,所以黎曼之前就没特地回过芸城。
这一次,像是冥冥之中的驱使般,告诉她,该回去看一看了。
车子停在黎家院前的路边,推开门的那一瞬,黎曼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说话声,并且这说话声越来越近。
“姐,你回来了?”
黎芝看见黎曼,又惊又喜,连忙挽住黎曼的胳膊。
这些年,黎曼一直告诉黎芝和阮秀华自己在国外深造,好在她每个月都会固定给她们打生活费,所以她们也没太过问。
“嗯,回来了。”黎曼扬唇,目光落在黎芝凸起的小腹上,轻声问,“你怀孕了?”
黎芝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遗憾地叹了口气。
算算年纪,黎芝今年也才二十三。
前两年黎芝专升本没考上,选择直接就业,但她不肯吃苦,拿着这份文凭去求职,屡屡碰壁。
本来黎芝想去荟南发展,但在那里租了两个月的房子,什么工作也没找到,只好又回到芸城。
去年,黎芝相亲认识了一个男人,彼此看对眼了,决定在一起试试。
不过谈的时候没做好保护措施,一不小心怀了孕,索性就订了婚。
阮秀华这些年愈发年迈,老了伴随着各种慢性病,她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孙子,可惜大儿子和大女儿都不在身边,只好将这份希望寄托在小女儿身上。
黎曼开车离开芸城前,阮秀华和黎芝拼命挽留她在家里住一晚,黎曼没答应。
“姐,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黎芝格外不舍。
黎曼笑得温和,“有时间会回来的。”
阮秀华在一边抹着眼泪。
上车发动引擎时,黎曼透过后视镜扫了眼站在院门前目送她离开的阮秀华和黎芝,原本在她们面前伪装的假面卸下,恢复了那副淡漠冰冷的神情。
然后,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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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荟南,黎曼开车直奔莱鸣集团。
这么久没见陆烬之,她比他的想念更甚。
踏进莱鸣集团,一个抱着文件的男生不小心和她装了个满怀。
男生边道歉边蹲在地上捡那些文件,嘴里还碎碎念着:“死定了死定了,开会又要迟到了,陆总又得骂我了…”
黎曼也蹲下来帮他捡了几份文件,交递到这个男生的手上后,男生仰起脸笑着看向她,自来熟地打起了招呼:
“姐姐,你也是这个公司的吗?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黎曼点点头。
她不想过多浪费时间,刚准备径直前往那部总裁专属电梯时,却被这个男生拽住了衣角。
男生紧张兮兮地提醒她:“姐姐,这个电梯是陆总专属,我们都不能坐的。”
想了想,又谨慎地小声补充道:“不过,有一个女人可以,那个女人是我们陆总包.养的。我也才来这里实习半个月,没见过传闻中那个漂亮的老妖精…”
“老妖精?”黎曼挑眉。
男生点头如捣蒜,“这是他们私底下给那个女人起的外号,听说她三十多岁了,不过保养得极好,也难怪能把陆总迷得神魂颠倒。”
他们一同来到普通员工乘坐的电梯。
本来里面就有不少人,电梯门差点要合上了,男生连忙窜过去用手挡住快要合上的电梯门。
黎曼和男生同时踏进电梯内。
男生没注意到电梯内其他员工落在他和黎曼身上的怪异目光,热情地和前辈们打着招呼,但是大家都好冷漠。
“姐姐,你别在意啊,其实前辈们平时都很热情的!”男生笑着转向黎曼,继续和她讨论着刚才聊到一半的话题,“对了姐姐,大家都说陆总要抛弃那位老妖精了,好可惜啊,我还没见到是何方神圣…”
电梯内安静如鸡。
半分钟后,电梯门缓缓敞开。
陆烬之站在会议室门前,冷沉着脸一言不发。
那些员工们见了之后个个面如土色,只有那位实习的小男生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黏在黎曼身后碎碎念着:
“姐姐,你是哪个部门的?有时间一起约个饭呀…”
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打断——
“屠秀秀同志,请你离我的未婚妻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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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曼回来这几天,陆烬之像是故意晾着她般,每天都对她不冷不热的。
她倒也不恼。
小男孩忙,那她就陪在小男孩旁边。
哪怕两个人有时各自忙起来,一个下午也没时间说一句话,但在忙碌之余,能瞥见彼此就在身边,也不会感到多累。
黎曼意外的发现陆烬之的电脑壁纸,从原本的海面变成了一个Q版的大白抱着一个少年的画面,她愣怔了几秒。
注意到黎曼的失神,陆烬之不咸不淡地解释着:
“五年前我们分手后,我去公园和你求复合,但你没来,一个穿着大白玩偶服的哥们陪了我一整天,挺感动的,就找人画了这么一幅画。”
这天晚上,陆烬之驱车带黎曼回陆家。
吃完饭后,他先上了楼,留着黎曼一个人与陆父陆母和可乐聊天叙旧。
一小时后,黎曼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在书房办公,聊完了记得找我】
黎曼扶着扶梯一级级踏上台阶时,脑海中浮现出九年前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的情景。
那天,她记得自己在给陆烬之上一堂课前,挑了很久的衣服,最后选了件白裙子。
九年前,在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前,她紧张到指尖发抖,心里反复默念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该怎么说?
——陆同学你好,我是你的家教老师黎曼,叫我小黎老师就行。
…
再次站在这扇门前,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岁月。
站定后,黎曼诧异地看着这扇虚掩的书房门,透过缝隙,能看出里面是没开灯的。
可陆烬之不是说他在书房办公吗。
黎曼思忖片刻,还是试探地伸出手,轻轻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灯光瞬间亮如白昼,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身上。
灿烂,盛大。
房间里拉起了一条长长的横幅,写着——
【arryme?】
黎曼僵住了,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与此同时,一如曾经,身着黑色连帽衫的陆烬之转过转椅,眉梢扬起,微笑着注视着黎曼——
“Surprise,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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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