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声动,鸣筝曲,珠帘下书画成堆,笔墨生香。
玉生枕靠在桌前,阖眼闭眸,手执拂尘,一身白衣似雪。
“我们已有多少时日未见?”
“一月,或是两月。”
发问的人轻轻笑了。“这已经是很久。”
是啊。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
相识于微末,玉生曾为他们之间卜过一卦,但究根结底,得了个怎样的结果,玉生却笑而不答,只说——卜卦询问天意,只能算到旁人,算不出自己。
他还记得玉生当时的神情。
比之薄情,更似冷漠。仿佛一切与之有关的事物都已被遗忘。
恍如超脱尘世。
“没想到你还会记得要来见我。”他道,煮好的茶倒进杯中,传来阵阵清香。
玉生梳理着拂尘穗子,慢声道:“阮宣清啊阮宣清,我不来见你,还会见什么人。”
这句话语的语调微妙。
阮宣清却无动容,只道:“玉生道长日理万机,能来见我,也是阮某的福分。”
玉生轻笑一声:“阮大楼主,说违心话的样子可不像你。”
“阮某说的话是真是假,玉生道长总归比我更明白,那究竟是否是违心话,又有何区别?”
他应得巧妙,玉生睁开眼看向他:“你啊你,和你做朋友,真是我这辈子最不知好坏的决定。”
“玉生道长的朋友遍布天下,阮某岂能担得上一个’最‘字。”
“好,”玉生干脆坐起身,伸手取过他手中的茶杯,淡淡道,“你与那位莫公子,如今是如何?”
“你过问他的事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高瑜?”
“那当然是因为你。”玉生眉眼含笑。
阮宣清道:“只是因为我?”
玉生道:“除此之外别无理由。阮宣清,我们相识时日太久,我究竟是怎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懂?”
“我自然懂,正是因为太懂你,才无法确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懂我就该知道我从不说谎。”
他深深看了玉生一眼,重新提起茶壶倒茶:“那就当你是为了我罢。我与莫公子之间,偶有书信往来,仅此而已。”
玉生道:“这份仅此而已,阮宣清,你同我说实话,他能不能为高瑜所用?”
这个问题令阮宣清一时沉默。
他未答,玉生也不急着追问,讨要一个结果,仅是捧着茶杯酌饮,时而看向堆叠的书画,以目光细细描摹其中笔触,在静谧无声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阮宣清道:“也许不能为王爷所用。”
玉生并不意外:“那能否为你我所用?”
阮宣清道:“你不是请他为太极观添上了香火三十万。这难道还不算为你所用?”
玉生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若我连这种情报都无从得知,那我还凭什么和王爷合作呢。”
玉生微笑起来:“阮大楼主确实不凡。”
“恭维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虚情假意的,也没有多好听。”阮宣清放下器皿,倚靠在桌前,那双眸子静静看向玉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玉生换了个姿势倚着桌,指间仍拨弄着拂尘素丝,看起来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惬意。
“你曾说卜卦问天意,不能问自己——那你是如何卜算出梁尺涧与你有缘?”
“问我这个?”
玉生眼底好似凝着光,然而他神情淡漠,不见分毫情绪:“我认为他与我有缘,所以他就是我的有缘人。”
阮宣清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生着双漠然的眼睛,从没有人能从这双眼里看出他的任何心绪。阮宣清在这个刹那心底还有另外的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因而玉生先他一步道:“莫公子肯为我太极观添上香火三十万,可谓是一件大功德。阮宣清,你我既然为友,那你说你是否也该为我太极观添些香火?”
阮宣清怔然:“三十万香火还填不饱你的肚子?”
玉生轻笑道:“太极观之宏伟浩大,岂是区区三十万香火就能足够?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三十万太少,你再添三十万,那还算勉强。”
“高瑜钱财无数,你怎么不让他为你添香火?”
他们谈及高瑜时的态度极为轻松,世人仰望的王公贵族,在他们眼里却如空白纸页般形同虚设。
阮宣清如此发问,玉生静默片晌,情真意切道:“我嫌他的钱脏。”
阮宣清道:“添上香火的人善恶皆有,多的是不仁不义的伪君子,背信弃义的真小人,他们添上的香火,难道就不脏么?”
“嘘——”玉生以食指抵在唇间,低声道,“我不知道,自然就不会觉得。可我知道高瑜的钱不算干净,自然就不想让他为太极观添香火。”
“所以就要从我这里要走三十万香火钱?”阮宣清挑眉。
玉生道:“多年好友,这一点儿小小要求,难道你还会拒绝我?”
阮宣清道:“我不愿拒绝你。但是玉生,你近些时日做的事情,我虽不知道全部,却也听过几句……我问你,你会不会做坏事?”
玉生眨了眨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好友,手指卷起拂尘素丝,忽而笑出声来。
“……阮宣清,你做过的坏事那么多,怎么还会来看顾我。你放心……我做的,一定都是好事。”
霍皖衣同梁尺涧走出宫门时竟与文子卿打了个照面。
寻常时候相见,彼此间气氛诡异,总让三个人都觉得不适,匆匆见过便颔首道别,从不交谈。
唯独今日,文子卿好似是刻意在宫门前等人。
梁尺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即将要和他错身而过时,他忽而开口:“梁兄。”
……
这突然而然的一声呼唤令人怔在原地。
梁尺涧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目光茫然,视线又匆惶转向身后的霍皖衣,无声问询着。
文子卿却道:“梁兄不愿应我?”
“岂敢岂敢,”梁尺涧在怔愣之后反应过来,拱手微笑,“不知文兄怎么忽然……唤我?”
文子卿道:“以前是文某太过执着,自视甚高、小肚鸡肠……”
“咳咳咳!”
梁尺涧实在不愿意听这种’自贬‘之语,慌忙用咳声打断文子卿的话语,道:“文兄有话直说便是,不用如此贬低自己。”
“……这桩事情还要说到前些时日。”
文子卿自被调任至大理寺中,不知受过多少欺压。
头顶的官员对他不满,纵然大理寺卿对他和颜悦色,总是细心点拨,但无奈人多眼杂,流言蜚语甚多,文子卿本就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几番流言传播之下,他在大理寺可谓无亲无友,孑然一人。
也因此他在大理寺受过的排挤不知凡几,同僚亦总是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故意刁难他。
前些时日,他吃了个大亏。本不是他的错谬,头顶的官员与几位同僚却咬准了是他的错,本就双拳难敌四手,文官更是言辞犀利,一人说上一句,压下来的帽子便接二连三,让文子卿无从辩解。
好在刘冠蕴彼时正巧来大理寺处理事务,旁听一场,竟是直接为他解围,更帮他理清事情根底,将真正犯错的人揪了出来。
说及此事,文子卿面露愧色:“……一直以来都是文某着相,若不是刘相大人不计前嫌相帮,文某怕是在那时便会被吵嚷得官帽不保。”
想他堂堂一甲探花,在大理寺中竟饱受欺凌,若还因此丢了官职,以文子卿的性子,怕是要吊死在大理寺门前才肯罢休。
他肯低头服软认错,梁尺涧一时有些唏嘘:“其实文兄只是刚直了些,但凡不是这样的性子,你我之间也不会闹得这般……不过我心中始终不曾怨过文兄,文兄大可放心。”
文子卿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梁兄,如若文某早些时日醒悟,也就不会浪费如此多的时日,平白错过。”
一段不算误会的事情说开,两人相视一笑,竟半天也没人再开口出声。
霍皖衣看了片晌,挑眉道:“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文探花请两杯酒,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梁尺涧眼前一亮:“霍兄说得极是。”
他看向文子卿,那双眼睛回望而来,难得又见到文子卿的笑脸:“那就谢过二位赏脸了。”
秋风绿水晴日,湖面涟漪四起。
谢紫殷反手执剑,长剑剑刃流光,与湖水交相叠映,片片洒在俊美眉目间,衬得他眼底水光幽幽,却更有凌厉之态。
“旁人送本相笔墨纸砚,珍奇古玩,唯有林尚书会赠本相宝剑。”
他含笑说话,眉尾挑起,无端让人觉得胆寒。
“为何?”他向林作雪发问。
林作雪早在他抽剑而出时就僵住身形,突然闻他发问,颈后顿时冰寒,凉气直窜:“啊……这……因为,因为相爷……功高劳苦,下官……”
“林大人,”谢紫殷又唤了一声,居高临下看来,双眸薄然无情,语声却有依稀笑意,“你该不会是……想要本相为你杀人罢?”
作者有话说:
莫少:我老婆出场了,但我不在
玉生:你老婆真好看
莫少:???????????奸贼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