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章

格日桑耶要打仗,却要拿她的儿子做利刃,贺敏珍如何肯?她身体虽然不好,可脑子却没坏,况且纪婉儿帮她治疗的这段时间,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偶尔晒晒不那么刺眼的阳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贺敏珍觉得,她或许不能阻止格日桑耶发疯,但她一定得阻止自己的儿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格日桑耶当枪使。

“季姑娘,你不信我说的话?还是你跟他们一样,认为我久居这山底之中,什么也不知道?”

纪婉儿知道贺敏珍有不凡之处,但她毕竟是一个被毒素折腾了二十年的人,见不得阳光,又有什么手段呢!

“大妃,我想您是多虑了,再说,打不打仗,对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我只是负责给您看病,解毒,其他的事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贺敏珍轻叹一声,道:“看来你还是不信我啊!也罢,时间尚早,等你为我解完了毒,再议也不迟。”

也不知道这个“再议”指的是什么。

纪婉儿隐隐觉得贺敏珍要有所动作,但却猜不出她要做什么,如果秦黛心在这儿,或许能看透几分?

“大妃,我看您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

贺敏珍点了点头,“好吧!”这些事儿确实是急不来的,况且她现在确实有点体力不支。

纪婉儿默默退了下去。

贺敏珍的石室外。已经换了一批侍卫,他们身姿如松,代替先前的人站在这里。而先前站在这里的人,此时却已经不在了。

不过半天的工夫,变化却这么大,纪婉儿不得不感叹一下人生无常,她回到自己的石室内,叹了一声,休息不提。

只说格日桑耶。先是捉了二王子的斥候,随后又洞息了二王子的小算盘。把他暗中派出去的探子都捆了个结实,虽然格日桑耶绝没想到赛托会用傀儡帮二王子,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在经过最初的失策。慌乱以后,格日桑耶果断的派出精兵良将,一方面满山遍野的找赛托的傀儡,一方面派人夜袭二王子的军帐,对方虽有两万精兵,但格日桑耶的兵力更强,况且又打着上可汗的名头,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公然反抗?

于是乎,格日桑耶的胜利显得格外理所应当。而二王子却怎么也没明白,为何舅舅的援兵未到,为何本该顺利捉到人的傀儡。会突然间变成一堆烂肉。他什么也不知道,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却结果却是意外连连,而他自己连失败后可能面对的结果都没有想到。

鲁莽,不知轻重,自以为是。这等蠢人,竟是他格日桑耶的儿子!

格日桑耶气得不行。你不孝就不孝吧,偏偏还没长脑子,若是这次二王子能把他围困住,事事做得滴水不露,哪怕要了他的性命,只怕他也不会生这样大的气。

格日桑耶越想心越痛,他一生在波折和磨难中度过,尝遍了算计与被算计的滋味,心志早就变得坚硬如铁,该狠的时候他只有更狠,该辣的时候也只有最辣!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对人亦是提防多过信任,凡事心里存疑,出手之前必在心里过几遍,务求一击即中!他杀伐决断,指点江山,也算得上是人中俊杰,可是偏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还不争气。

格日桑耶气得狠了,干脆让人把二王子关了起来。

小小的,黑暗的石室里不点灯,还不点炭,人被扔在冰冷又黑暗的石室,那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二王子虽是堂堂男儿,可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重人,自小就没吃过苦,冷不丁到了陌生的地方,环境又那般艰苦,他如何能待得习惯?加之他造反不成,又被格日桑耶打了个落花流水,心里既有不甘,又有委屈,自然还带着几分恐惧,不过两日的工夫,居然病了!

看守二王子的人来禀报的时候,格日桑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脸色不太好,一双眼睛似是要吃人似的,这笔帐直接就记到了顿珠大妃的头上。

好好的草原男儿,让她养得娇气的很。冬日里怕冷了,夏日里怕热着,走路怕摔,喝水怕呛,好好的男儿养到这么大,文不成,武不就的,心眼不全也就算了,连身体也娇成这样!

格日桑耶虽然恼,虽然气,可二王子毕竟是他亲生儿子,父子两个血脉相连的话自是不用提,光继承人这三个字,就能把格日桑耶拴得死死的。他这一生,子嗣不多,他总不能眼看着汗位落于旁人之手吧!

没办法,格日桑耶便找了纪婉儿给他瞧病。

纪婉儿有心试探贺敏珍,便问她“用不用尽十分力气救治”。

岂知贺敏珍为人磊落,当下说:“你尽管去治就是,快快治得好了,把这个娇客移走,我还欢喜呢!”

纪婉儿知道她说得是实话,便倾力去治了。

没两日,二王子的病就好了七八分,格日桑耶二话不说,拎着二王子,带着一群瓦那士兵回了王庭。

格日桑耶前脚走,贺敏珍后脚就找了人来,她把纪婉儿当成心腹似的留在身边,什么事儿都不避着她。纪婉儿实在是不愿意掺和这里头的事儿,只不过推脱不过,才不得不在一旁听着。她在一旁把贺敏珍行事做法看了个一清二楚,一边暗暗奇怪她是从哪里找到的对她言听计从的人,一边对贺敏珍安排的内容暗暗惊奇不已。

这女人到底是格日桑耶的媳妇还是他的仇人啊!怎么专门跟格日桑耶对着干呢,人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现在她是明白了,原来这世上有种女人,是比高门大户的后院里的女人还要可怕的。只不过,贺敏珍的身体一向不好,这些任凭她差遣,看着似乎可以为了她赴汤蹈火的随从,她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身体不好,日日不能见光的时候,她尚有手段在格日桑耶的眼皮子底下玩计谋,那她身体好了以后呢?

思及此处,纪婉儿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贺敏珍一眼,她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人看着日渐精神,偶尔也能到外头走动晒晒太阳了。按着这个速度恢复下去,用不了一个月,她的身体就能恢复七成,毒素全清理干净不成问题,只差调整机体恢复了。

贺敏珍好起来,应该会给格日桑耶造成很多困扰吧?格日桑耶烦起来,那小丫头岂不是要偷笑了?

纪婉儿觉得贺敏珍在无形中给秦黛心帮忙,所以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快点治好她。

贺敏珍吩咐完了事务,扭头看纪婉儿,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好像很满意纪婉儿的态度似的,“怎么,你不好奇吗?”

纪婉儿回过神来,不由问她道:“好奇什么?”

“好奇我做这么多事,好奇我出主意给大汗下绊子,好奇我与大汗,不是一条心。”

“呵呵。”纪婉儿不由得笑起来,虽然她的声音不好听,可是贺敏珍对她的这个笑却很感兴趣。

“你笑什么?”

纪婉儿微微整了一下脸上的长巾,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汗的家,也不过比小老百姓的家大一些罢了。小女子生在市井,看过很多夫妻不和,同床异梦的事儿,这种事情,不多见。”

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

贺敏珍听了却没生气,反而很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这话不错,同床异梦,夫妻不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妻反目,共有异心,那才可怕。”她想了想,突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一生,经历太多的坎坷与波折,见识过太多的富贵和险恶……”她抬头看了她纪婉儿,突然不说话了。

“大妃的经历,常人自然无法想象。”纪婉儿只道:“别的且不说,光说大妃身上的毒,就天下罕见。”

贺敏珍一笑,这世间的荣华富贵如何迷人眼,这世上的人心如何肮脏和叵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是草原大汗的大妃,如何不是大雍皇帝的贵妃?

“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皇家的夫妻也可笑得另人咂舌,说来说去,不过是我利用你,你再利用我罢了。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想让我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

平平安安!

“人的一生,变数这么多,想要平平安安,谈何容易?”纪婉儿想到自己那没见过的母亲,想到外公的惨死,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

贺敏珍不由得打量她,“我就说你这小姑娘不简单,身上一定是个有故事的。”

纪婉儿神色复杂,“人活着本就是一本故事,只不过有的人的故事精彩些,有的人的故事平凡些罢了。”她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也许为了生计而奔波,也许为了家中琐事而苦恼,都总好过骨肉分离之痛。

“说得好。”

纪婉儿看了看一旁的沙漏计时器,只道:“大妃,该施针了,我回去准备准备。”

贺敏珍点头,“你去吧!”

纪婉儿松了一口气,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贺敏珍的石室。

贺敏珍轻喃道:“我这一生,只生了三个儿子,若能有个女儿,就好了。”随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把心里的那点涟漪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