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们回来了!”春去秋来,只是时间一晃,便是一个多月的岁月逝去。
伴随着时间来到八月末,在吉林城的翘首以盼中,张纯等二百人终于护送着杨彬与两千余辆挽马车与辽东都司的数千民夫抵达了吉林城。
他们抵达时,朱高煦正在王府里,因此当他听到张纯的声音时,他立马就放下了笔,跑到书房窗口观望。
在这观望下,张纯果然在亦失哈、林粟、傅让的拥簇下走进了王府院子。
朱高煦朝着众人招手,而后收回身子往正殿走去。
待他走到正殿的时候,众人也都走进了殿内。
“末将张纯,殿下千福安康!”
一入殿内,张纯便作揖要跪下,朱高煦也上前拖住他的双手,笑着说道:
“去了趟江南,莫不是忘了我这的规矩?”
“倒是一时糊涂了。”张纯毕竟年纪不大,笑着挠了挠头,引得旁边傅让等人哈哈大笑。
“先坐下,杨彬呢?”
朱高煦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主位,张纯坐下时回答道:“我先从鸡西堡来,他们估计还有十余里才到。”
“殿下,这次那杨彬可没按您说的办。”张纯笑道:
“他自掏腰包,一路上补补停停,直到鸡西堡,那车上还有三万石粮食。”说到这里,张纯也面露尴尬道:
“就是那吏目不好寻,我们寻了六十余个,但我们一路北上他们一路退了钱离开,眼下只带来了三十一个……”
张纯似乎认为没有完成朱高煦交代的话有些愧疚,不由低下了头。
朱高煦倒是早就有了准备,只能安慰道:“是杨彬那厮让你先回来告诉我的对吧,没事,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们能带来三十一个就已经不错了。”
他虽安慰着张纯,但熟悉他的另外三人却能听出他话中带着的几分遗憾。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这么下去,傅让主动开口说道:“你倒是来的是时候,我们准备再练几天兵就去为你报仇了。”
“报仇?”张纯先是迷糊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激动起身作揖,目光死死盯着朱高煦:
“殿下,末将愿为先锋,直捣西阳哈那老奴巢穴!”
显然,繁华的江南并没能腐蚀张纯那颗想报仇的心,他甚至没能想到这事情能来得这么快。
对于他的举动,朱高煦笑着抬手示意他坐下,而后才道:
“先锋别说你想当,便是我也想当,但这次我们走的这条路只有傅指挥使能带,所以你想当先锋也没办法。”
朱高煦这般说着,林粟也对张纯解释了这次北征的路线。
听到傅让和朱高煦居然准备走陆路直插卜颜堡,张纯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困难,但听到林粟说如今城中已有九百余匹挽马后,他立马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没能凑齐一千匹,但也足够了。”
傅让这般说着,朱高煦也借机道:“这次出兵,林粟带二百二十七人留守吉林城,王义带麾下百人领舟船假装我等要走水路进军,我与傅让、亦失哈、张纯带四百骑兵,六百马步兵直扑亦失哈老巢。”
“剩下还有二百人,我要留守一百人看守三处矿产,一百人护送杨彬南下。”
朱高煦一边说,目光一边打量众人,其中傅让、林粟和张纯斗志昂扬,只有亦失哈显然没想到自己真的要跟随朱高煦上战场。
他并不是畏惧,反而很渴望,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一个阉人居然也能有幸上战场。
“这次最好能宰了西阳哈那老奴,取他的首级来祭告先前战死的吉林城兄弟们,顺带告诉这关外诸部,他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到底是谁在做主!”
朱高煦气势豪迈,这一战他必须要打,也必须要打赢,因为他有不得不赢的理由,绝无退路。
“愿为殿下前卒!”
闻此言,众人皆起身唱礼,唯有朱高煦在说完这话后恢复平常:
“先等杨彬来将粮食入库,现在府库之中的粮食可不多了。”
朱高煦笑着,众人却苦笑,张纯见状询问后才得知,为了换得这六百余匹挽马,吉林城已经付出了三千余石。
加上其它的各种补物、药物和毛皮,五月时还有五万余石的吉林城府库,当下只有两万余石了。
即便杨彬他们运来了三万石粮食,但加起来也顶多只够吃到来年六月份。
如果扣除还未支付的兵卒们的俸禄,那只能吃到四月中旬了。
虽说辽东都司每年在四月初运粮前来吉林城,但如果他们晚了几天,吉林城就得面临断粮的风险了。
因此,打西阳哈不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掠夺粮食和人口。
明白了一切后,张纯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在说完了正事后,众人的话题变得轻松了些,基本都是询问张纯前往南方的感受。
张纯虽然是山东人,但五岁时就被迁移到辽东,十一岁时因为吉林城上一任千户调走,因此随他父亲前来吉林城上任。
只是不想这才三年时间,父子二人便天人两隔。
张纯早已经过了难过的时候,因此对众人讲述了自己这一路南下的经历。
与朱高煦他们一样,张纯南下路上一直感叹南边人多,到了江南后,他更是觉得四周到处都是人,有些不太适应。
他前往都督府述职,被告知要承袭他父亲的官职,他必须要前往大教场考校。
考虑到他是在职武官,并且还是边疆武官,因此都督府安排他与几个老兵进行考校。
武官子弟的考校对于张纯这种从小就在马背上练习骑马射箭的军户子弟来说十分容易,只是一天他就通过了所有考校,随后前往都督府正式领了新的武职印信。
与此同时,都督府也追授张纯的父亲张本为都督佥事,由张纯承袭。
因此当下的张纯正式官职应该是都督佥事,而非曾经的千户。
不过张纯倒是不在意,他虽然常常跟在父亲身边,但打仗的次数也不多,从千户起步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小挑战了。
好在南下的这几个月他已经能熟练的指挥两百人左右的兵马,因此对于此次奇袭西阳哈一战,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聊完这一切,院外也传来了鼎沸的声音,显然是杨彬他们抵达吉林城了。
见状,朱高煦起身招呼:“走吧,都出去看看这次运来的东西。”
“是!”众人笑着起身准备和朱高煦出去,不过张纯却站出来作揖道:“殿下,末将还有事情得与殿下说。”
“嗯?”朱高煦有些狐疑,但还是对傅让他们招呼:“你们先走。”
傅让等人虽然也疑惑,但还是离开了承运殿。
倒是在确定他们走后,张纯这才走上前对朱高煦轻声道:
“殿下,兄弟里面有南边的人……”
张纯察觉出了吉林城有锦衣卫的人,这倒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他本能的往锦衣卫拉拢了张纯猜想:“他们找上你了?”
“不是……”张纯摇摇头:“我发现有几个南边来的兄弟经常在半夜上甲板,而且到了南京城后,他们又与去找以前兄弟喝酒的借口离开了大教场。”
“不过我之后上了心,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并见到他们上了一辆上好檀木的马车。”
“以他们军籍册上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认识能坐上那样车的贵人,所以……”
张纯没有继续往下说,朱高煦却接上:“所以你认为他们是南边朝廷的人?”
“嗯……”张纯面露忧虑,他此前涉世未深,但从辽东都司时不时来吉林城视察的武官举止也能知道官场险恶。
这次南下,他更是见到了许多在吉林城不曾见到过的丑恶。
他不知道应该说是他父亲保护他保护得太好,还是他父亲也没有经历过那些。
总之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张纯更加珍惜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日子。
如果来的不是朱高煦,而是旁人,张纯都不敢想现在的吉林城会是什么样……
“人名记下就行,不用戳穿他们。”朱高煦拍拍张纯的肩,宽慰道:
“放心,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旁人监视,他们总不可能要我的命吧。”
朱高煦笑着安慰张纯,可他心底又何尝不知道,当下的老朱或许不想要他的命,但是老朱死后……
霎时间,他脑中浮现了朱允炆的面孔,只是他没有深想,而是招呼张纯跟上。
不多时,二人出了王府,来到了吉林城的府库,而这里已经挤满了从南回来的兵卒。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在书院刚刚结束学习的兵卒也纷纷赶来,与去了南边的兵卒们说笑打闹。
他们聊着江南的风景,但更多的还是江南的女人和江南的繁华。
旁边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但很快又被那些去过的人唤醒。
“唉,虽说南边好,但我们还是在这吉林城待着比较好。”
一名讲解的百户官叹气说着,旁边人一听就急了:“为嘛?”
“你们不知道……”百户官叹着气说出了这一路前往南边的见到的坏处。
卫所军户屯田交粮这种老生常谈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他们讨论更多的是南边卫所的卫儒学。
在南边人多地广的卫儒学里,由于教习读书的教授一般只有三五个人,因此能得到教学的都是有品级的武官,类似他们这种军户的子嗣是没有进入学习的机会。哪怕部分卫所因为教授多而给军户开设学堂,但这样的一所学堂里往往挤着数百人,而且一个军户子弟三天才能听一次课。
哪怕能去听课,军户子弟们听着教授们边走边说边学,一天下来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相比较下,此前他们还觉得拥挤的吉林城书院简直就是天堂,更别说这次南下王府又招募了三十一个吏目,恐怕他们的学堂的人数很快就会降下来了。
除此之外,就拿田地来说。
南边的田地虽然亩产高,而且朝廷也给发荒田军户充当余田开垦耕种,但朝廷并不承担开荒时期所用的粮食。
没有额外的粮食,就只能依靠军户们每年十二石的月粮和三五石的行粮来开荒。
这点粮食,也就能支撑三口之家开几个月的荒,几个月下来顶多开个一二亩地,并且来年收成的三成还得交给卫所充当赋税。
与之比较,每个月每人发六斗米,开荒田地还会均分给军户的吉林城才是他们能过得滋润的地方。
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和各种差异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许多人在出去过后都更舍不得离开吉林城了。
听着去过南边的军户口中说出的南边种种缺点,其它军户十分唏嘘,也不再想去南边的事情了。
确实,南方繁华、而且气候好,粮食亩产也高……
只是这一切即便再怎么好,但如果没办法让他们过得舒服,那就算再好也与他们没太大关系。
军户们改变了话题,同时在他们热闹讨论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张纯来到了府库这里。
此刻亦失哈正在招待风尘仆仆北上的三十一名吏目,而傅让和林粟在指挥军户们搬运粮食和一筐筐的铜钱。
杨彬站在傅让旁边与他谈论着什么,当他见到朱高煦的身影后,连忙上前作揖:
“殿下,三万石粮食,一万贯钱都带来了,分文不差。”
“嗯……”朱高煦笑着颔首,同时看向了府库里,转头对杨彬笑道:
“如何?府库里的货物可满意?”
“这……”杨彬愣住了,指了指自己:“这些货物都是给我的?”
“呵呵,你可是我名下唯一一个商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朱高煦调侃着杨彬,同时笑着对不远处的傅让招呼:“把货物都搬上车,杨善人恐怕明日就要迫不及待的去南边做生意了。”
“好!”傅让也笑着转头吩咐军户们搬运东西,而这一幕在杨彬眼前就像做梦一样。
望着久久没有回神的杨彬,朱高煦拍拍他的肩:
“这些货物价格与之前一样,我们算过,交予你差不多十五万贯,至于你拿到南边去能卖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十五万贯?”杨彬几乎咬到了舌头,要知道按照之前的价格来算,王府拿十五万贯,那他杨彬起码能赚四万贯。
四万贯啊……
这可是许多淮安大族都拿不出的数目,即便放到南京城,也能买下好几条街了。
他杨彬若是胸无大志,完全可以在做完这笔生意后,买个几条街,后半辈子靠收租都能过得锦衣玉食。
“殿下对我大恩,不知道殿下可还需要什么物件?”
杨彬反应过来后立马要跪下,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托住他,拉着他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张纯见到后,理所应当的为朱高煦二人放哨,而朱高煦也在拉着杨彬来到僻静处后老实说道:
“你这次买粮食,可曾引起地方衙门的注意?”
“自然。”杨彬不假思索道:“买粮超过两千石后,地方衙门就曾来寻过草民,草民当时出示了王府的印信,这才得以能够继续买粮。”
杨彬如此说着,朱高煦也沉吟道:
“我这次的这十五万贯钱,你不管是卖货还是花出去,恐怕都不容易……”
“殿下放心。”杨彬生怕朱高煦不给自己生意做,因此急忙道:
“草民在来的路上也想好了法子,那就是请殿下再发十份印信,届时草民将印信分发给下面的伙计,让他们前去地方上收粮。”
“这十个伙计带着二十个伙计去收粮,每个伙计去一个乡镇,每人只收五百石,如此一个印信伙计就能收到一万石粮食,十个就是十万石。”
“届时他们分批运粮,错开时间,官府不会察觉到的。”
杨彬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对渤海王府买粮那么在意,但他有自己的办法避开。
“十万石,怕是不够……”
朱高煦轻声开口,杨彬如同雷击,他没想到这位殿下这次的手笔会那么大。
“那殿下要……”杨彬小心翼翼询问,朱高煦想了想后才开口道:
“我要买二十万石粮食,另外你再给我寻二三百个能做吏目的读书人,条件还是二十贯的年俸,若是拖家带口来也没事,来到吉林城,来年就给均发田地,不收人头税,田赋十赋二。”
朱高煦说出自己所需的东西,杨彬听后只觉得有几分窒息。
想要运二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即便他有渤海王府的印信也不容易。
“你放心,我这次派一百人随你南下护送,而且这次不要求一次性运到吉林。”
“你可以从四月初开始分批运送,直到入冬前送到就行。”
朱高煦这般说着,但他自己也知道除去冬期,留给杨彬的时间只有六个月。
这难度等同每个月运三万余石粮食,虽然轻松多了,但次数多了也容易被人察觉。
“草民会尽力了!”
面对四万贯利润的**,杨彬还是没能忍受下来,最后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趟活。
瞧他接下,朱高煦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他去王府休息,而他自己则是走到了亦失哈身旁。
“如何?”
亦失哈招呼的那三十一个吏目已经被兵卒们引路前往自己新修的院子了,朱高煦前来询问也只是想从亦失哈口中得知他们的水平。
“都是童生,不过奴婢也没想能招募到秀才。”
亦失哈笑着说出了这批人的水平,对此朱高煦也松了口气,起码杨彬没随便找些人来蒙骗自己。
对于吉林城来说,读过四书五经,精通算术的童生就已经足够使唤了。
整个洪武朝,每年能考中秀才的也不过几千个,需要这些人的衙门数不胜数,自己也不一定能抢来几个。
拥有几百个童生,这已经能很大帮助现阶段的吉林城了。
不说几百个,就是当下新到的这三十一个童生,都能让朱高煦他们的工作减轻许多。
“这三十一个童生,十三个在你手下办事,剩下十八个还是调去书院做教习。”
“他们调过去后,书院的教习也有四十个人了,他们日后就在书院教授军户子弟知识就行。”
“不过现在人多了,此前的分班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朱高煦考虑片刻,随后继续道:
“兵卒还是老样子,上午学习,午后训练,分成二十班,每班五十一人,轮班学习、班值。”
眼下的吉林城兵卒需要班值城防、炮台山、桃源山和三场,所需五百人左右,每次出差基本在一个月左右,因此书院只需要固定二十个教习,教授一千兵卒就足够。
对于朱高煦的安排,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
交代了军学,朱高煦又说起童学:“童学那边也分为二十班,教习固定。”
朱高煦很想让童学小班化,但眼下条件不允许,所以只能和军学一样。
等到了来年,如果杨彬真的能寻来几百个童生,到时候朱高煦也可以开始小班学习了,而且届时的吉林城恐怕会有不少女真孩童来学习,语言是个大问题。
想到语言的问题,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
“军学的吏目,下午不用去王府办事,就在军学上课。”
“上课?”亦失哈有些诧异:“学什么?”
“学女真语……”朱高煦轻笑,目光看向了前方由亦失哈带来的那十几个女真家丁。
见状,亦失哈也想到了朱高煦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而朱高煦也在交代完后带着亦失哈、傅让等人回了王府。
在他们抵达王府时,王府那两名由朱高煦在北上路途中雇佣来的庖厨已经开始收拾食材了。
他们做饭的手艺虽然不比得内廷的御厨,但架不住食材新鲜。
熊掌、野鸡、傻狍子、松花江鱼等等顶级食材在他们手中被料理,即便手艺再怎么一般,但做出来的东西却好吃到了极点。
不多时,朱高煦便已经叫上了亲近的人,与杨彬开始在王府里推杯换盏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下,直到杨彬最后被朱高煦灌得不省人事朱高煦才转头对一直没有喝酒的傅让交代:
“私下告诉备选的那一千兄弟,三日后出发,随我奇袭老奴西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