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长春空气干冷,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融化于何翩然的发际。

因为赛季间比赛紧凑,国家队的选手没时间回地方队报道,所以统统搭乘一班飞机从北京直抵长春。

临行前,妈妈打个十几个电话嘱咐何翩然加衣服,她用羽绒服和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半截小脸直面寒冷的北风。

“冷死了冷死了!”许伊站在身后,把手伸进何翩然温暖的围巾褶皱里,“到酒店借我件衣服吧!”

许伊可没那么听话,尽管何翩然临行百般叮嘱,她还是小看了北方的冬天。

“让你多穿你不听,”何翩然没躲开,“活该。”

最后是凌凯把自己的围巾给了许伊,她才总算不再冻得上蹿下跳。

到了酒店后大家忙着收拾行李,因为女单是最后一天比赛,何翩然也不急着准备,放下行李后就去给许伊买了件厚实的羽绒服。

冰舞和双人的比赛都早一些,何翩然回来后许伊和凌凯已经去冰上适应训练,她一个人靠在**,窗外雪势渐大,绒毛一样织成白帘悬在天际。

她忽然想到袁铮说的跳跃轻盈,脑子里一下子全都是自己落冰时的画面。

前段时间的加强已经让她的2A趋向稳定,可落冰总还是有大大小小的瑕疵,想要恢复从前落冰的水平实在是很有挑战的事。似乎这期间唯一的好消息只有自己的身高维持在165厘米已经有一段时间,丝毫没涨。这是身高稳定的信号,她的发育关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只要过了这个冬天没有长高,她就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但何翩然不敢赌以后,她唯一能拿来拼搏的只有现在。

或许袁铮说得对,跨过这道坎难,但如果没跨过去等将来再回忆的时候想不后悔,更难。

全锦赛赛程安排比大型赛事要密集一些,第二天何翩然上冰训练,同组的都是生面孔,花样滑冰新老交替之快可见一斑。

陈教练一直在场边指导,从细节到整体动作的把握都毫不疏忽,整场训练,何翩然的状态都还不错,跳跃的落冰虽然不大稳,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摔的离谱。

不少外国记者都到场拍摄,中国的全国锦标赛因为双人实力强劲和男单渐渐发力一直备受瞩目,许多国家电视台也都买了转播权,这次女单训练,大多数媒体还是冲着何翩然,其中只美国俄罗斯日本就有七八家。

训练间歇,何翩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回身就看见林凡在场边使劲儿冲自己挥手。

见到老朋友她马上滑了过去,林凡脖子上挂了加长镜头的相机只能象征性抱了抱何翩然。

“谢谢你写的那篇报道。”何翩然笑容真诚。

“别和我客气,”林凡豪爽地拍拍她的肩,“我就是看不惯那些落井下石信口开河的人,他们也配叫记者!”

两个人说了点各自的近况,林凡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的跳跃出了问题?”

何翩然也不瞒她,简单把2A和难度的事说了下。

“也难怪你有压力,”林凡叹气,“谁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批女单简直彪悍的吓人,我看国际花滑论坛上都叫你们‘公主一代’,大家都等着看谁能杀出条血路当上真正的女皇呢!”

她顿了顿,马上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你平时不上论坛看看大家怎么说你的吗?”

“每天训练太累,看看新闻也就睡了。”何翩然实话实说。

“你英语应该不错吧?”

“简单的没问题,怎么了?”

“等我把那个讨论公主一代的帖子发给你,”林凡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你现在是专项记者?”见她对花滑这么上心,何翩然也不拒绝,只是点头笑了笑,“这也算是杀出条血路了吧。”

“哪有那么好,说句你不爱听的,就花滑这个影响力,哪家媒体都没有专项记者,我不过是自告奋勇临时兼职,平常还不得跟师父各地跑报道足球中超,也不知道几十个大男人一身臭汗抢一个破球有什么意思。”林凡一脸鄙夷,正要接着往下说,忽然一个同样挂着相机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说了一大通外语,何翩然只能听出这是俄语。

“他是《俄罗斯报》的记者,想采访你,”林凡热情地翻译,“愿意吗?不愿意我帮你回绝。”

一提到俄罗斯,何翩然条件反射就想到夏天,她犹豫一瞬说道:“没什么不愿意的,可以采访。”

自称伊万的记者显然很兴奋,和她握手后做了自我介绍,马上开始抓紧时间提问。

第一个问题刚说完,何翩然就看见林凡脸色变了变。

“怎么?”她急忙问。

“他问你现在夏天优势显然更明显,她的出现完全取代你正盛的风头,想问问你是怎么看的夏天的。”林凡顿了顿,“这记者真讨厌!”

何翩然却没显得尴尬,她一早就料到俄罗斯记者的提问一定会围绕夏天,从容一笑后便开始回答:“夏天是个很出色的选手,我的世青赛冠军因为她的缺席而没有足够含金量,希望今后能有机会同场竞技。”

林凡一面暗暗对不卑不亢游刃有余的何翩然竖了竖大拇指,一面翻译出来。

伊万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期待,连忙问了第二个问题,林凡似乎知道何翩然的成熟沉着,也不再替她杞人忧天,爽快地翻译出来,“他问你这句话的意思可不可以理解成一种宣战?”

“不是宣战,”想到日本战大奖赛后,带着些许冷傲却仿佛有骑士精神的夏天,何翩然笑着回答,“这是我的回应。”

训练结束后,何翩然和林凡告别,又陪陈教练吃了晚饭后才回到酒店。

想到自己竟然在俄罗斯发行量最大报纸的记者面前说了回应夏天的话,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的血都像被点燃了一样。

她本不是个爱激动的人,但一个人全部的**都赋予在一项运动身上,对手出现时,何翩然很难不亢奋。

虽然她自己身上还有许多问题,但不代表她不能战胜这些困难。

而在酒店时因为种种原因她没有来得及回应夏天的挑战,一直以来,何翩然都把这件事是为遗憾。

今天她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或许别人看不懂所谓回应的意思,但夏天一定能明白。

第二天短节目比赛前,何翩然画了好久的妆才掩饰好黑眼圈。

相对自由滑的《乱世佳人》,何翩然对短节目的《那么,我将去远方》把握的更好,一套滑下来虽然没有恢复大奖赛日本站的水平,但已经比法国站强了不少。陈正歌也觉得满意,不停的表演她给她打气。何翩然觉得陈教练真是人格分裂,平时训练一板一眼严肃的不得了,可一到比赛,就算她滑再不好,他也能想出安慰的说辞来自欺欺人。

她是最后一组倒数第三个出场,本来收拾好东西要去休息,却被陈教练拉住,“来,先别走,等着看看你未来队友的表现。”

差点忘记这件事!何翩然急忙坐在陈正歌旁边,一动不动盯着赛场。

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选手上场,苏薇两个字清晰地显示在大屏幕上,紧接着,一个穿着款式略旧颜色黯淡比赛服年轻女孩缓缓滑到场中致意。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样貌清秀可人,身材也纤细匀称,怎么看怎么像是练花滑的好苗子。

《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刚一响起,苏薇的胳膊便随着节拍舒展开,动作十分柔美。

何翩然觉得交响乐非常难诠释,她选择这个曲子应该是有相当的自信。

开场第一个3F-3T跳跃,苏薇连接第二个跳跃时太仓促,以至于落冰时身形不稳,险些摔倒。不过她总算稳住只是扶了下冰,马上进入下面的步伐。

渐渐,何翩然发现苏薇的滑行并不是很好,需要多压几步才能蓄够力,对冰场面积的利用也有些问题,不过这些都掩盖不住她露出的惊艳才华,之后的3LOOP和2A都出色完成,艺术表现力非常到位,旋转的柔韧更是让人望其项背,一个珍珠旋转外加一个开度几乎180度的贝尔曼,技术和艺术都十分出色。

“怎么样?”陈教练笑着拍拍何翩然的肩,“我觉得她真是不错,要是柔韧能一直保持下去,绝对能在升组后惊艳一回。”

“珍珠旋转我发育关前的柔韧都很难这么标准,”何翩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她比我强多了。”

“不行,苏薇综合素质没你出色,各方面条件也都不如你,但潜力很大,也和你一样是个肯吃苦耐得住寂寞的。”陈教授怎么受得了爱徒妄自菲薄,连忙左右逢源。

这边苏薇的分打了出来,排在第二位何翩然之后,陈教练上前面去祝贺,苏薇有点窘迫不知所措的表情虽然离得远,但何翩然还是看在眼里。有机会进国家队是每个怀揣梦想的运动员必须憧憬的机会,她完全能理解苏薇的感觉,也期待和她一起训练。

似乎陈教练说了什么,何翩然刚回过神就看到苏薇远远看着自己,她急忙以示友好笑着挥挥手,苏薇的脸立刻通红,迅速移开目光,一脸的不自然也没有回应。

何翩然想大概是自己太唐突了,估计苏薇的感觉就像在法国站时自己面对瓦伦蒂娜一样,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到了第二天自由滑比赛,最后一组赛前六分钟热身,何翩然试着跳了两个2A,状态一般,在准备进入跳跃做第三次尝试时,忽然后背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压迫,将她重重撞起!

何翩然只觉得眼前飞快闪过眼花缭乱的画面后当即变得漆黑,砰地一声,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好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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