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落有些理解不能。
老父亲被打一顿丢出来也就算了, 为什么隔壁的泰山山神要把他们家的狗狗们扣下啊?
狗狗们能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人啊!哦,不, 错的是龙,为什么要株连到狗狗?!
这不公平。
送走了来看“假龙”,却意外看到真龙的小朋友们, 濮落站在岸边冲着在水池里自闭的老龙王怒吼:“爹!你到底干了什么?!”
金色的眼睛微微偏转, 然后缓缓闭上, 随着微妙的水流声, 湖面上最后只剩下红色的小火苗。
——老龙王沉底了。
濮落捂着心口, 感觉到有些窒息。
三界之中能当上山神的基本都是有大造化者,而且和当地有极强的气运连接。最重要的是, 这位可是泰山山神啊,除了拥有山神的神格外还身兼诸多要职, 权力可是大得很。
比如管一管功名利禄啦,控一控人间气运啦,阻一阻偷渡的那些妖魔鬼怪啦, 坐镇一下九州结界啦……总之, 工作那是相当的繁忙。
不过虽然事务繁忙, 但是泰山山神一直都很兢兢业业,在历朝历代都好评如潮,而且山神嘛, 应该是那种温和敦厚性格不错的类型。
老爹还和人家是朋友,就这样的关系老爹都能被丢出来, 作为一个正常人, 濮落实在难以想象老父亲的所作所为到底可恶到了什么程度。
濮落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揪着老爹胡子让人把狗要回来的冲动, 认真思考起了下一步的对策。
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对方起码把礼物收下了,只是把龙丢出来了。
好歹是邻居,说不定可以借机去拜访一下,等熟悉了之后或许还能请对方给个方便,谈一谈合作之类的。
虽然人间和神界掌管权利和责任范围不同,虽然人间大力废除封建迷信,但是山神有一些无关紧要的……比如和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园卖个联票搞个联动之类的小要求,当地政-府应该不至于不给山神面子吧?
想到这儿,濮落顿时不气了,他伸出手在湖里扒拉了几下,然后熟练地拽起几根金丝状的胡须向岸上扯:“爹,你先别装睡,泰山山神是个什么性格、喜好如何,你先同我说说!”
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被拽胡须的命运,龇牙咧嘴被迫往上浮的老龙王:……
“不孝子,你个不孝子!”老龙王一路骂骂咧咧地上了岸。
变成人形后,他大马金刀地坐到了景观湖边上的石凳子上,然后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在刚刚,他的美髯被拔掉了两根,现在那臭小子正扯着他的胡子比划着要做鱼线,啊呸,什么样的鱼配用他的胡须钓啊,美人鱼吗?
“爹你别扯那些没用的,快交代,你是怎么把泰山山神给得罪的,还有,那位又是个什么性格?”
“怎么得罪,我能怎么得罪,我乘车跑过去,刚把菜放下说了两句,就被人丢出来了,我还能怎么得罪?”老龙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然后就开始说一系列的酸话。
什么以前不认识的时候唤他龙神,熟悉了就叫他长角的长虫啦。
什么曾经毕恭毕敬问他讨要鳞片、指甲,还收集他用过的茶杯,现在一见面就伸手递小刀让他放血啦!
什么以前还会笑一下,现在一看到他就摆出一张臭脸啦!
“还有这次也很过分,明明是他先给我看他家那会作揖的小狗的,为什么我礼尚往来给他看我那会拉车的小狗,他就生气了?哼,此人不堪为老夫之友。”
濮落:“……”
他一点点扭头,疑惑地看向陆吾。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陆吾却从他乌溜溜的眼珠子里看到了“你是怎么和他做朋友的?”的疑惑。
陆吾摆了摆手,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同事罢了,做同事的时候,应龙还是很靠谱的。
濮落扶额,一时不知道该同情那位滤镜破碎的泰山山神,还是该同情把路人粉逼成黑粉的老爹,算了,还是同情一下泰山山神吧。
好好的一个体面人搞成这样,也怪不容易的。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意外,泰山山神是刚刚上任的,估计还挺年轻,哎,当代年轻人谁对龙尤其是身为龙神的应龙没点滤镜在呢。看看人家一开始对老爹多客气啊,一定是被老父亲在外面的功绩和威武长相迷了眼,没想过他爹就不是个正经人。
看看,都把人逼到说他爹是“长角的长虫”了,薅他爹的羊毛时连装都懒得装了,悲惨,太悲惨了。
不过知道对方和老爹的关系是这样的他也就放心了,濮落从小到大因为父亲的粗神经见过不少这样的“黑化之人”。
一般来说,这种人的道德水平都比较高(水平低的已经和老爹勾肩搭背同流合污了),不屑于迁怒他一个幼崽,只要脸皮厚一点,再送一点礼物,还是能叫人家一声世叔的。
礼物嘛,就用老爹的胡须做一把鱼竿吧。没错,就是他刚刚拔下来的那一根,园长应该会做鱼竿吧?
陆吾冲他点了点头,濮落顿时就放心了,他轻咳一声,内心居然生出了一点点的优越感。
就,看男人的眼光来说,他比上一辈可好太多了。
陆园长此时完全不知道这点手艺能让自己在恋人心中瞬间加分。他做手工的技艺十分高超,在他的巧手之下,即便是龙须这种相当难加工的原材料也只能乖乖地被炼化成鱼线。
鱼竿竿身用的是陆吾拿出来的一根竹子。鱼竿玩的就是任性,据陆吾说,这根竹子是灵水灌溉长大的,又得大能讲道熏陶,轻易不会被折断。
再配上龙须做鱼竿、陨铁做鱼钩,就算泰山府君要用它钓龙都能拼一下。
濮落觉得这是一份很真诚的礼物。翌日,他便不顾老父亲那【俺也想要】的眼神,提着鱼竿和一篮子早上刚收集的特产前往泰山。
他当然也可以像老父亲一样从别的通道走,人间有人间的道,地下也有地下的路,阴阳两界除了特殊节日外并不往来,只不过他现在身份尴尬,目的也……咳,不太友善,总归还是正式些比较好。
认认真真爬山,老老实实敲门,才是正理。
但是……
“昂?泰山山神庙?哦,你是说天贶殿吧?天贶殿不在泰山山上啊,它在泰山南麓的岱庙里,你咋跑上头来了?”工作人员震惊地看着这个扛着一根长杆,背着一竹篓菜,顺着山路一路爬上来的小年轻,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你这只能下山去天烛峰,乘19路公交车,然后转70路或者45路都行。”
濮落:“……”
好吧,这个的确是他想当然了,谁说泰山山神庙就一定在山上呢,人家就不能在山脚下吗?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腿脚那么好能特地上山祭拜的。这可是泰山啊!又不是某平原地带高度不过97米也能称山的小土坡。
濮落吸了一口气,道谢后就扭头下山去了。
人嘛,做事情要么别做,要做就要做到底,不就是回头路嘛,走就是了。
然而就在他的脚踩到石阶上的下一瞬间,移步换景,人声鼎沸的下山道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宫殿群。
嗯……虽然他面前也有许多疾步而行者,但濮落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并不是人。
是阴间小吏?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些小吏的面色是不是有些过于惨白了?
虽然人下了阴间后因为没有了心脏供血,皮肤的确会显得苍白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看上去也太不健康了吧?
濮落正想着,只见那走在路上的一个小吏突然平地摔了一下。
是真的平地摔,啪叽一声就趴到了地上,五体投地,一看就摔得很痛的那种。
“你没事吧?”濮落连忙快步上前,蹲下身关心道,“你先别晕,你们这里急救怎么叫?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熟悉啊!”
“没,没事,我躺一会就行。”在濮落问了两遍后,那小吏的声音才闷闷传来。
“我已经连续工作半旬了,真是死不如生,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告诉当年的自己好好锻炼不要熬夜,多吃蔬菜少喝酒,呜呜,死了之后,真的是地狱啊!”
“想我生前虽然也不是大善之人,但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随着对方的碎碎念,那人趴着的位置慢慢沁出了水滴,水滴越来越多慢慢打湿了地面,然后渐渐形成了一块小水洼。这场面有些太过于玄幻,让过了一年多普通人生活的濮落有些适应不来,他情不自禁地站起后退了一下。
这一退让濮落好像踩到了什么,他不由脚下一个踉跄,不过他毕竟平衡性好,最后还是很□□地站在了原地,没有摔倒。
摔是倒没有摔,不过他的背篼却振动了起来,原本一直蔫蔫的被一堆蔬菜盖住了头顶的小公鸡此时重获光明,正如饥似渴般打量着周围环境。
啊,这昏暗中又有些敞亮的环境,这寂静一片的气氛,这冷凝的温度,没错了,这就是旭日东升之前啊!
小公鸡昂起了脑袋——就算狡猾的人类将它的翅膀、脚丫都束缚住,将它关押在这昏暗之所,也没有让它忘记自己的使命。
于是,整个地府都听到了那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喔喔喔————”
一叫,雄鸡破晓。
二叫,百鬼避让。
三叫,邪祟皆避。
在过往,这个声音能够让每个人都由衷地感觉到温暖,但是在这里……
“鸡,怎么会有鸡?哪个不懂事的把鸡带下来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有鸡叫?是太阳要出来了吗?!”
“这不是太阳出不出来的问题,是金乌要攻打地府的问题吧?”
老一代地府人陷入了混乱之中,而新一代地府人……
刚刚还趴在地上垂泪的小吏一拳头敲在地上,哇哇大哭:“半夜鸡叫,一定是半夜鸡叫,可恶,我才趴了几分钟,就要用那么恶毒的招数,你个嬴扒皮!”
“呜呜,早知道当初我就不把那条短信当做诈骗短信,乖乖V他50,起码还能有个司马大元帅当当,不必现在做苦力好吗?”
“别瞎想了。”正当濮落捏着鸡嘴不明所以之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一架由一头牛牵拉着的大车随即止步于二人面前,驾车之人冷冰冰地看着趴在地上打滚的人,说:“你那就是单纯的诈骗短信,就算打钱了也只会让你的遗产减少50元,让你有机会登上小区门口的宣传板而已。接引处的系统又崩了,说是有太多生僻字无法输入,你快点去改下代码,把《康熙字典》导进去。”
地上的小吏开始蛄蛹,嘴里还兀自嘀咕着:码农的终极就是地府吗?程序员的命也是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辈子,不会到时候还要搓代码吧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就别过了,我这就去拉几个程序员来走无常,反正都是码代码,来地府走无常身体还能休息休息不会像他一样猝死自己简直功德无量之类的。
总之都是一些濮落听不懂的话。
濮落正要感叹当代年轻鬼和他居然也有代沟之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唤:“小濮老师?”
濮落回头,只见那牛车的车厢内探出了一颗他很熟悉的脑袋,竟然是小陈警官。
“陈警官,怎么会是你?”濮落惊呼,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这里可是地府,小陈警官可是普通人类,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濮落的眼神悲伤了起来,这个时间点陈警官应该还在卖煎饼,他难道,难道是在卖煎饼的时候……
“小濮老师,你难道……”陈警官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他猛然发现了不对,“等等,你叫我什么?”
事到如今濮落也不用再装了,当即将自己是怎么知道他的任务,平时又是怎么配合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然后,濮落长叹一声,有些敬重又有些佩服地说:“没想到只是做个这样简单的调查任务都有生命之忧,警察同志也太不容易了。”
“保卫人民是我们的职责。呃,不过我还没死,我是被这位请来帮忙的。”一脸尴尬的陈斌连忙解释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做卧底调查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了,这位张先生说有些事在地上调查起来不方便但是在地下可以走一些捷径。”
“据说这叫新时代走无常,大家都是公务员,公务员要守望相助互相帮忙,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地府人间一家亲嘛!”
刚刚听过边上的地府程序员说要把人间程序员拖下来写代码,而那位直到现在都还在幻想中桀桀笑的濮落:“……”
是错觉吗?总觉得小陈警官是被骗了啊。
“那你被请下来是干什么?”濮落好奇打探道,“帮助地府破案吗?”
陈警官有些害羞又有些自豪地说:“破案应该轮不到我,但我作为民警也有很多别的技能啊,比如调节邻里纠纷、宣传防诈、户籍调查……”
“不是,是陛下听你的犬说你擅训犬,所以请你来教授训犬之术的。”
濮落:“……”
小陈警官:“……”
“张先生”语调淡然,神态平和:“陛下觉得犬拉车耐力强机动性高,关键是开支比起马、牛更为低廉,加上地府最近犬口增多,正好可以安排它们干活,就寻了你来。”
小陈警官:“……”
怎,怎会如此?!
濮落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被骗了吗。
哎,人类啊,早就有前人提醒你们“鬼话连篇”了,咋就是不相信老祖宗的提示呢。
他安慰地拍了拍陈斌的肩膀:“没事,起码你有一技之长,现在就开始打工,等以后真的下来了,你已经有了存款、有了功劳,在领导前刷了脸,还有了固定岗位,一下子领先同龄人几十年,人家来的时候是穷光蛋,你已经在这里买好了大别野,这样想是不是能快乐一点?”
陈警官:TAT
这样想快乐不快乐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变得惜命无比,一点都不想死了呢!
呜呜,枉费他做了那么久的防诈宣传,今天居然掉到沟里了,等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在标语上加上一条:想想鬼使为什么就来邀请你走无常,是别人工作没你好还是资历没你深?
都不是,人家只是看中了你会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