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后的时候,我是明明感受到他的悲伤。

和周遭号啕汹涌的那些人不同,他的情绪暗涌彭湃但努力抑制。看着他努力平静却又止不住颤抖的肩头,我忍不住想要上前托一下。小小地安慰他定会有所窝心。

我想,如果他终于任潮水汹涌而出,他会怎样肆意倾泻呢?是会声嘶力竭地告诉所有人他的不舍,他未来得及完成的愿望,他想要说“对不起”的那几个人。还是只是静默地看着你,什么话语都没有表达,却字字句句烙刻在对视者的心脏里。

他终究是安静的,涂抹着淡薄脂粉的脸庞结起了冰霜。周身被银色手工折纸覆盖着。这些被称之为银元的东西,寄托着家人给予他下一层温饱生活的厚望。人终究是贪心的,好的,有用的东西越多越好。多得层层叠叠地覆盖了你的身体。让人看不见你的手脚是否萎缩变形,也遮住那些已经瘪塌的器官和身体。

我们曾是陌生人。你的离世也只是我有记忆以来参加的第三个,成年以来参加的第一个葬礼。而那种对于死亡的或抽离或恐惧或想要尾随而去的心情,却不止一次在其他空间体验过。

十七岁读《挪威的森林》。直子自杀后,心底竟有隐约的快意。她的坚忍和重负已经让生命和爱情都无力为继。死亡,也许可以调节三个人各自的生命轨迹。

二十三岁读《滴泪痣》。蓝扣子孤独死去。心脏有一种被针管抽空的味道。凉。空旷。明知是虚构却不可抑制地伤心了许多时日。那时候,会明白眼睁睁看着美好事物一片片剥落比自己死掉更痛苦。哀莫大于心不死。

二十六岁读冉克雷维的《不可逆转的时刻》。第一次感觉死亡可以被量化猜测,甚至有人反复体验感受,是一项幽默有趣的哲学命题,是一次奇妙的体验旅行。

也曾想过自己离世的模样。不会有很多人。至亲一定都在。希望每个人能穿黑色考究的礼服。女孩要有黑色蕾丝花边,男人要有黑色领带。下不下雨,都撑着黑伞。我还是喜欢长满绿草的陵园,而不喜欢漆黑压抑的塔陵。

也许,我会像电影《The Weather Man》中的老爸爸那样,得知自己罹患不治之症,还能轻松愉悦地召集亲友,开一场提前追悼会。幽默地自我吹嘘这一生的反复崎岖,然后举起香槟酒杯,对所有来宾致意。谢谢你们曾丰富自己人生的每一段记忆。

我替你高兴,还会有如此许多的人愿意来参加你的葬礼,有人为你耽搁数日辰光,有人为你耗尽心力,还有的,至少也会号啕到无力。死亡会让心生敬畏的人更加在乎存活这个世界的意义。而让被拖累或是被镇压的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多数人,只是在已风化的情绪上多加一层麻木而已。

请原谅我没有哭泣。因为每个人最终都会和你一样,只是你的车票已经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