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时候国家歌舞剧院联系上闻小屿,表示希望他毕业后可以加入剧院。国家级的剧院向他伸出橄榄枝,闻小屿却下不了决心。正不知该不该拒绝邀请时,他的老师森冉也找上了他,询问他愿不愿意进森林艺术团。
这下闻小屿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生怕老师逗他,傻乎乎询问是不是真的。森冉去年一直在忙全球巡演的事,中间也没空管她小徒弟,闻言忍俊不禁。看着闻小屿的脸,又有些皱眉。
“当然是真的,我可就等着你毕业后想办法把你拉进我们团呢。不过该考的试你还是要考,我只是引荐,还需要团里那几位评委老师都认可你才行。”森冉说着,一边牵过闻小屿的手,捏起他手指左右看看,“怎么瘦了?”
“这阵子......一直在排练。”
“体重不能掉得太厉害,不然影响你跳舞。去年风华杯的时候你就瘦了。”森冉说,“小屿,你遇到什么困难吗?和老师说说也是可以的。”
闻小屿却只是摇摇头,“我会调整自己的,谢谢森老师。”
他进入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还没到过年,闻小屿没有立刻回S市,而是留在学校准备毕业作品一事。
一次从练舞房出来,闻小屿偶然遇到回学校办材料的沈孟心。沈孟心毕业后进入首都芭蕾舞剧团,也忙,两人自元旦晚会后就没怎么联系。
沈孟心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穿一身短袄,运动裤,头发高高扎起来,和闻小屿一块往学校外走。聊了一阵,问闻小屿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香山爬山。
闻小屿很久没出门走走,答应了。等到了周六,一大早他就爬起来洗漱,给百岁的自动投食器里放好吃的和水,穿戴好出门。
两人做公交抵达香山底下,各自都吃好了早饭。天气正好,虽然冷但出了太阳,天也难得晴朗。香山虽然不高,路却弯弯绕绕,爬起来也远。闻小屿和沈孟心都是常年锻炼,爬山途中闻小屿时而给沈孟心拍拍照,两人一路一口气不歇,不到一个小时就爬到了山顶。
沈孟心看上去精神很好,跃跃欲试想坐缆车,两人就往游览索道那边去。他们起得早,脚程又快,这会儿索道售票处还没人排队。售票处前面的空地上插着一片木牌,牌子上挂满了人们许愿的红签,挤挤挨挨随风飘扬。
坐在缆车上的风景很好,沈孟心和闻小屿自拍了张合照,想发朋友圈,闻小屿同意了。下山后回市区的路上,沈孟心就坐在轻轨上专心选图P图,选了九张照片,把她和闻小屿的合照也放进去了,一起发朋友圈。
两人回到市区后各自回家,闻小屿刚进家门,没想到接到了姜河的电话。
姜河那语气挺着急的,接起电话第一句就问他:“小屿,你和心哥一起去香山了?”
闻小屿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还有点懵,“对。”
“就你俩?”
“嗯。”
姜河听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俩在一块了?!”
“.......”闻小屿哭笑不得,“没有,就是周末约着一起出去玩。哥你怎么了?”
姜河在电话里和他说不清,问了他现在住哪儿,让他在家里等着,说他马上过来。闻小屿不知道他和孟心学姐现在是什么情况,左右到了中午,便去楼下买了点菜,回来一边做饭一边等姜河。
半个多小时后,姜河坐在了闻小屿家里,两人坐饭桌前一块吃饭。
“我真没想分手。”姜河一脸无可奈何,他晒黑了,头发理得挺帅,人倒没什么大变化,“她现在压根不理我,手机微信全拉黑了,还是我同学跟我讲我才知道那条朋友圈。你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姜河显然吃醋了,这么一看,他还是喜欢孟心学姐的。闻小屿不太明白,问,“孟心学姐跟我说,有一次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起从公司出来。”
“那是我同事,我俩当时一起去找我们经纪人,我已经和心哥解释过了。”姜河叹气,看起来也很疲惫,“她气的不止这一点......算了。”
姜河不愿多诉苦,埋头吃饭,看来也是饿了。闻小屿看姜河这副模样,又觉得不忍心,试着说,“要么我去帮你把孟心学姐约出来?”
“什么?不用不用,要是这种事还要让你这个学弟帮忙,我这学长也不用做了。”姜河笑着,依旧是一副开朗的模样,“没事儿,哥过几天空闲了就去剧团那边找你孟心学姐,怎么也得把话说清楚不是。”
闻小屿于是也跟着姜河笑一笑,他被姜河阳光的气质感染,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姜河在闻小屿家混了一顿饭,主动把碗洗了,也没能和闻小屿多聊会儿就要赶回公司,两人约好过完年回来再聚。
闻小屿买好了机票,把百岁的票也买了。他常常要往返S市和首都,导致现在百岁一看见他收拾行李就要叫,挠他手。过年回家至少要待一个多星期,闻小屿也不想猫孤单太久,打算把它一起带回去。
收拾行李的时候,闻小屿从**枕头底下拿出平安符揣在荷包里,一起带回了家。
他在年三十前抵达S市,回到家时已是晚上。李清为他准备了晚餐,还给百岁买了个硕大的松糕窝,就放在闻小屿的房间。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闻家良告诉闻小屿,说他哥明天就回了。
这消息打得闻小屿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哦”一声,反应过来,下意识喝一口汤,慌张掩饰自己心情。
“这次回来暂时就不让他走了。”闻家良说,“总部这边很多事还是需要他在。”
闻小屿没有多问,吃过饭后就回去了自己房间。百岁到哪都跟着他,见闻小屿爬到**坐着不动,于是找到自己新窝转几圈,趴下来安静睡觉。
闻小屿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凌晨才困极睡着。
闻小屿没睡多久,早上又被李清叫起来吃,勉强爬起来下楼吃了个早饭,之后又回房里继续睡觉。他极少作息不规律,这一觉睡到快中午,起床后洗把脸又去吃午饭。一夜没睡,脑子都是懵的。
他把百岁捉去浴室洗澡。百岁在他手里很乖,站着不动让他拿淋浴头淋水,大眼睛望着闻小屿。
闻小屿把猫洗干净吹干,抱起来离开浴室。他刚经过客厅,就听大门一响,阿姨惊喜的声音响起,“哎呀,回来啦,怎么提早了?”
闻小屿定在原地。他见阿姨从玄关推着个行李箱过来,见到他还笑眯眯地说,“小屿,你哥哥在后头呢。可算是回家了。”
闻小屿只能应一声。阿姨去放箱子了,接着闻臻边脱下大衣边走进客厅。
闻小屿刚才蹲着给猫洗澡,这会儿腿都是麻的,抱着猫喊人,“哥。”
闻臻看他给猫洗澡洗得衣服上都是水,心里好笑,面上淡定“嗯”一声。
回二楼房间后,闻小屿把猫放下,听到门外闻臻经过的脚步声,蹲在地上和百岁玩,心中长久积郁的阴霾渐渐散开。
那种孤单的感觉终于开始离他远去了。
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终于能聚在一起。餐桌上闻臻嫌闻小屿太瘦,盯着他吃饭,闻小屿说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闻臻嘲他就是三岁小孩的脾气。两人刚见面没多久就又要闹起来,最后还是闻家良出面平息,没让他俩幼稚儿子拌起嘴来。
闻小屿一直在家待到初五,之后不得不回学校为之后的元宵演出排练。闻臻也要回公司,两人收拾好行李,提着装猫的航空箱离开家,李清把他们送到车前,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爸爸最近精神不好,有空多回来看看他。”李清对两个儿子说。
闻小屿点头答应,一旁的闻臻低头沉思,想起父亲如今胃口渐小,睡眠时间变长,衰老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虽然对整个家的操心没减半分,对公司决策和经济形势的判断也依旧能一刀切入要害。
事实证明闻家良和闻臻当初的决定没错。上半年起针对内地贸易制裁加重,已有不少海外华人企业纷纷关闭分公司地址,股票下跌,裁员现象愈发普遍。
闻臻的公司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北美停了对大陆的一部分高新产品出口,直接导致公司的大批光电设备制造线停工,从总部分出去的首都分部则正好主管这方面的业务。
闻臻这阵子就在处理停工一事,每天白天基本上就待在公司。闻小屿有时候跑过来和他哥一起吃个午饭,心情好了还会亲自做好饭盒带过来。
他知道闻臻最近忙碌,压力大,嘴上不问,只力所能及陪在闻臻身边。他眼见着慢慢长起了肉,脸颊不再瘦得尖尖,森老师对他的状态很满意,嘱咐他继续保持。
三月到了闻小屿的生日。生日当天正好是闻小屿参加森林艺术团考核的日子,他便没有回S市的家。夫妻俩送的礼物和祝福随后送到了闻小屿的手上,闻家良送了小儿子一辆车,价格昂贵,李清则送了一整套鸟类自动玩偶,玩偶精巧可爱,为法国一位自动机专家设计并亲手制作和绘制,一套四个,摆在家中各个角落,煞是好看。
胡春燕送的礼物相对来说十分朴素,只是电话里的几句聊天,再加上手机发来的一个红包。那红包分量颇丰厚,闻小屿还挺高兴的,至少知道她现在手头比从前宽裕了。
考核前的一天闻小屿很紧张。森林艺术团在他心中很庄重,尽管当初是森老师一手创办,但经过多年发展,如今也已纳入为国字级歌舞剧团。闻小屿一直觉得自己不够格,当初要不是妈妈帮他和森老师牵线搭桥,想来之后他也没机会得到森老师的指导。
森艺对在校大学生的考核分两门,一门是文化课考试,一门考的舞蹈功底,考试之前还有体检、身高和外貌等筛选。闻小屿生日这天要参加一整天的舞功考试,文化课考试则安排在第二天。
他的考试时间安排到了下午,中午闻小屿照例跑到闻臻公司,等着他哥领他去吃饭。
闻臻是吃饭的时候才知道闻小屿今天考试,皱眉,“怎么不早说?考点在哪。”
闻小屿答,“学校。”
两人对视片刻,闻小屿解释,“不会很久,下午就考完了。”
“我陪你去?”
“不用,你忙。”闻小屿想了想,“如果你晚上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
“行。”
下午三点轮到闻小屿考试,森冉特地抽空过来看他们,见了闻小屿温声鼓励他一番,聊完了还欣慰夸他,“今天状态很好,脸上也多了点肉,不错,这样才好看嘛。”
闻小屿得了老师鼓励,心情一时轻飘飘的,进考场的时候竟然都不紧张了。考试要考基本功,另外则是考生自选一支舞来跳,闻小屿选的是自己平时常练习的《花落知多少》,考试之前又反反复复练习过。
他不大紧张,发挥得就很好,跳完自己的舞后,一位老师又问他愿不愿意来一段即兴表演。闻小屿答应了,老师就给他设定了一个类似恋人离别的场景,给了他一段哀婉的音乐,那感觉让闻小屿想起自己曾练过的《秋海棠》,便循着这种感觉即兴跳了一段。
结束后老师们示意闻小屿可以走了,闻小屿一一道谢,离开考场。森冉平时忙,已先走一步。闻小屿去隔壁空教室换下衣服,把考试穿的舞蹈服收好放进书包,匆匆喝了两口水,忙赶去超市买菜。
闻臻回到江南枫林的时候已是天黑。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餐厅取消了今晚的预约,处理完工作后便回了家。他拎着份蛋糕,一瓶红酒,一进家门就闻到香味。
他把礼物随手放在玄关,进餐厅看到桌上摆着两份煎好的牛排,各自还点缀了西兰花和西红柿,以及一份意面,一份黄油煎鱼。
接着闻小屿端着两小份汤从厨房出来,身前还围着围裙,看见闻臻愣一下。他把汤放在桌上,站在不作声一边脱下围裙,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闻臻脱了外套坐下,把蛋糕放在桌上,“手艺又长进了。”
闻臻买的蛋糕不大,知道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又都不爱吃甜食,就只买了个一人份的小蛋糕。他拆了蛋糕盒,把蛋糕推到闻小屿那边,又拿出两根生日蜡烛,一个“2”,一个“3”,插在蛋糕上。
他拿打火机点了蜡烛,闻小屿坐在对面,白净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看起来温暖安静,光跳进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笑意出来。
“要许愿吗?”他问闻臻。
闻臻看着他,“许吧。”
闻小屿闭上眼睛,低头许愿。两人对坐进餐,闻臻开了红酒,倒上两杯。
他们时而说说话,谈一些闻小屿的学校、考试、毕业打算做什么这类话题,或是闻臻的公司。闻小屿听闻臻跟他讲经济,听得迷迷糊糊的,没别的感受,只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他也终于开始体味到家人彼此相伴的时候,那种真切的依靠和温暖的感觉。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可当相遇后又再分离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或许不能独自生活。
他在这世上有家人,本就不是独居动物。何必硬要把自己放在无人的角落,回避他本应拥有的爱?他不想任何人伤心,却忘了拒绝最亲的人也是一把温和的刀刃。
一顿简单的晚餐结束后,闻小屿起身收拾碗筷,闻臻手机响,转去客厅打电话。闻小屿收拾完餐桌后,出来才看到闻臻放在玄关的礼物盒。
闻臻给他买了一盒星舰乐高,小型版的,想来也是估计闻小屿不会拼。闻臻在客厅打电话,闻小屿抱着箱子在屋里找来找去,找到书房的长桌,把礼物放上去拆开。
他从小就喜欢这种一个人玩的游戏,搭积木,拼模型,画画这类。可惜小时候没什么能玩的,大多时候只能听别的小孩讲。
闻小屿正仔细看盒子里的零件和说明书,闻臻打完电话过来,和闻小屿一起站在那堆乐高零件前,“要是不会,我可以和你一起拼。”
“我可以看说明书。”
静谧的书房,灯光温暖。
闻臻忽然问,“在想什么心事?”
闻小屿一怔,“......什么都没想。”
“没以前爱说话了。”闻臻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闻小屿面前,声音低缓,“你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闻小屿无奈一笑,正要开口时,闻臻的手机忽然响起。
“妈,什么事?”
闻臻安静听了会儿,转身往书房外走。他眼神示意闻小屿回房去休息,然后离开了书房。
“知道了,我现在回来。”
“我一个人。”
“嗯。”
闻小屿跟着他出书房,看他打完电话了,询问,“怎么了?”
“没事。”闻臻拿起衣架上的外衣,对闻小屿说,“不早了,早点洗澡睡觉。”
闻小屿有些茫然跟着闻臻到玄关,闻臻站在门边,“明天我不在首都,你考完试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闻臻很快穿好外衣,推开门走出去,离开了闻小屿的视线。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匆忙。闻小屿困惑不解,压下心底一丝莫名的不安。
考完试的当天,闻小屿接到闻臻的电话,让他收拾东西直接回家,飞机票已经买好。
闻臻在电话里只说“爸身体不舒服”,但闻小屿莫名不安,和老师请过假后就匆忙赶上回S市的飞机。他一路抵达医院,找到病房门口时,闻臻正在走廊等他。
闻小屿想进病房,被闻臻拉到一边,“爸刚睡下,过来说。”
“妈妈呢?”
“她在病房休息。”闻臻找到大厅休息区坐下,示意闻小屿坐到自己旁边。他看起来依旧镇静,让闻小屿也跟着平息下了不安的心情。
大概三天前,闻家良忽然说胸闷。李清一直非常关注丈夫的健康问题,除了有事,基本寸步不离守着丈夫。当天李清就叫来了家庭医生,看着闻家良用药。吃完药后老人睡了一夜,可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不适,李清便把人送到了医院。闻家良吃过药,仍是精神差,喘息断续沉重,清醒时少,送来医院的第二天晚上甚至陷入了昏迷,李清立刻打电话给闻臻,把他从首都叫了回来。
心血管内科主任和院长时不时就来病房看看。原本闻家良昏迷的那天晚上情况已非常严重,血氧只有七十,只能用嘴呼吸,怎么叫都不醒,生生把李清吓得在病房门外哭起来。然而经过一番抢救,老人竟又晃晃悠悠醒了过来。见到了闻臻,还询问他小宝在哪里。闻臻答在准备考试,闻家良戴着氧气罩,声音模模糊糊地,说叫小宝也来。
闻小屿走进病房。夜晚,房中一片漆黑,仪器隐隐发出微弱的光。母亲已在旁边陪床睡下,她这几日几乎没睡,这会儿连他们进门来都没醒。闻小屿摸索来到父亲床边,闻臻就跟在他身旁。
闻家良插着氧,呼吸时有嗡鸣从他的喉咙里震动而出,每一次都很吃力的样子。就着点昏暗的光,闻小屿看到父亲紧闭的双眼,眉头间沟壑深深,充满思虑与岁月的痕迹。
闻小屿坐下来,小心握住闻家良的手。老人的皮肤冰凉,闻小屿低下头,反复摩挲老人的手指,搓出点热来。
他不知是什么心情,只强烈希望父亲要是睡在家里的**就好了。病房消毒水味很重,也很冷,叫人睡得不舒服也不暖和。
他低声问,“爸爸会恢复吗?”
他带着期望的目光转头看向闻臻,黑暗中,闻臻却只是安静看着他,答,“我不能确定。”
“爸爸以前这样过吗?”
闻臻沉默片刻,声音低而和缓,“爸年纪大了。”
静谧无光的病房里,闻小屿听闻臻对他说,“明天爸醒了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闻小屿点头,闻臻陪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两人一同离开。
黑夜渐散,晨曦乍现。
老人从意识的黑暗醒来。消毒水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他慢慢看清周围事物,看到坐在床边望着自己发呆的妻子,再感到手被人握着,指尖一点毛茸茸的触感。偏头一看,才见是小宝趴在自己手边睡着了。
“家良。”李清哑声唤他。这一声叫醒了闻小屿,闻小屿抬起头,望向老人。
闻臻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以及一大早收到母亲消息、赶来医院的闻康知。
只有闻家良弯着眼笑起来。他精神还不错,摸摸闻小屿的手,沙哑着嗓音开口,“小宝不要在这里睡,要......感冒。”
李清按铃叫来医生,医生来了以后检查闻家良的身体状况,闻家良让人把床往上调,好稍微靠坐起来。他看起来比前两天好了很多,也不重喘气了。
闻家良又要回家,李清为难不已,温声劝丈夫再住几天就回去,老人却执意要走,李清没办法,求助地望向闻臻。
闻臻说,“回吧。医院还是不比家里。”
一群人又费劲折腾半天,把闻家良送上回家的车。闻小屿转头没看见闻臻,四处看一圈,见他哥和院长远远站在医院大门旁说着什么。
闻臻过来后,闻小屿问他,“院长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闻臻答。他的镇静正安定着所有人的情绪,“去爸旁边待着,别乱跑。”
他低声对闻小屿说,“勇敢点,别怕。”
回到家后,李清和闻臻把闻家良送上楼,阿姨熬了粥,跟着送上去了。闻小屿和闻康知则在客厅等待。两人看对方一眼,两两无言。
自被闻臻警告过一次后,闻康知再没敢找过闻小屿。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前几天还和女朋友一起过生日,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得知父亲生病,一时也顾不得别的,马上就赶了过来。
两人都坐立不安,直到闻臻给闻小屿打电话,让他们两个都上楼来卧室。
三楼卧室采光极好,又是初春,明媚的阳光落进房间。闻家良靠坐在**,看上去气色不错,抬手示意两人过来。
他第一个问的是闻康知,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学业如何,身体如何。闻康知一一答了,闻家良点头,叫他到自己床边坐下。
“你年纪不小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注意身体。”闻家良嗓音沙哑,说话时很慢,“你心脏不好,更要静,要像你哥那样,稳重。”
闻康知局促坐着,点头应。闻家良静了会儿,又说,“从前你犯的所有错,都是我没有教好你,这些错都归我。”
“爸......”
“往后一切要听你妈的话。既然还是姓闻,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你妈妈那么爱你......康知,不要让爱你的人伤心。”
坐在一旁的李清偏过头,拿手帕按住眼角。闻康知悄悄红了眼眶,只是不住点头。闻家良没有与他说太多,说完后看向闻小屿,目光变得温和。
“让我和小宝单独说说话。”
其他人便站起身,李清轻轻揽过闻康知,与他一同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便只剩下老人和闻小屿。
闻家良笑着,拍拍手边,“小宝再坐近点。”
闻小屿靠近过去,老人握住他的手,依旧是一只冰凉的手。闻家良说,“小宝这一年总是不开心。”
“我......没有总是不开心。”
闻家良叹息,“你妈妈要照顾我这个老骨头,有时候顾不上你,你哥哥一走,都没人陪你了。”
“我会陪着哥哥和妈妈。”闻小屿握紧父亲的手,低声说,“我以前犯过好多错,和哥哥吵架,还惹妈妈不开心,我……”
“我们一生要犯数不清的错。”闻家良抬起手,抚摸闻小屿的脸,“如果非要细数,没有人能被原谅。”
“您不问我犯了什么错吗?”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坦白心里的秘密。”闻家良声音缓慢,笑容慈爱,“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可是......”
老人说,“不过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宝。”
闻小屿弯下腰,老人偏过头,轻声对他说,“在没见到你之前,爸爸也没想过会这么爱你。”
闻小屿在二十岁之前从未感受到旁人口中所谓的父爱。“父亲”在他的心目中是暴力和恐惧的化身,是毁坏他人生的一把锤,是世界黑暗面的象征。
而自回归到亲身父亲的身边后,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厚重羽翼的庇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保护感”。闻家良稳重,理性,充满包容,且对闻小屿有独一的温柔,早已成为闻小屿心中完美父亲的雕像。
但他回到这个家的时间太短了。只是将将体味到一点来自父亲的暖,这点暖就要倏忽消失。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对杜晓东生出真实的恨意。恨杜晓东偷走了他的家,他本该拥有的充满爱和呵护的时光。那强烈的恨一瞬间堵得他难以喘息,可很快又被巨大的迷茫打散。
他只感到人生的一块拼图即将剥落,留给他永恒的空白。
“爸,我也......我也爱你。”闻小屿强忍哭腔,他捧住闻家良的手抵在额头,向神明祈求一般无助低着头,“您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和您说说话,我们一起下棋,去山上钓鱼......”
他语无伦次,几乎失控。老人不断抚摸他的额头,那只手无论如何都是冷的。只有那把沙哑的嗓音暖得像窗外明亮的春光。
“小宝不怕。”
“小宝。”
闻家良反复叫着闻小屿,要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落进玻璃窗的阳光模糊了视线,将老人眼角弯弯的笑纹也变成捉不住的虚影。
闻小屿听父亲对他说,“勇敢点,别怕。”
春光在地板上轮转,一闪而过天际的光。
当天下午,闻家良于家中逝世,享年七十二岁。老人生前已立好遗嘱,留给他的爱人和后代享不尽的巨额遗产,走前未告知太多亲人,只留妻子和孩子陪伴左右。而后在一地明媚春光中闭上眼睛,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