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秋末冬初,闻臻和闻小屿从首都前往欧洲,先落脚意大利。闻臻带着闻小屿在意大利逛了一圈,闻小屿从未出国游玩,对异国风情新奇得不得了,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吃,兴致勃勃之余还不忘时刻攥着闻臻,生怕自己走丢。
闻臻在出行前买了一个单反相机,学了两天入门,出门后就拿闻小屿练手,还没到意大利就已经拍了数百张照片。两人行程松,在意大利逛了三天,后前往瑞士。
这次出游计划由闻臻一手安排,闻小屿只负责收拾行李和坐在一边看。当闻臻问他想住什么样的住宿,酒店还是别墅,海边还是城里等等,闻小屿思考良久,认真和闻臻描述了自己理想中的西方住宿。
“像电影里那样,窗帘是碎花的,窗边摆一个小圆桌,两张椅子。床不大,就是那种有花纹的铁艺床,然后铺很软很厚的被子。木地板,还有一小块圆形地毯,墙边靠一个软皮小沙发,墙上可能还挂着一幅画。”
闻臻挑眉看着闻小屿。闻小屿细致描述完了,有点不好意思提这么细致的要求,“这样的房子......在欧洲应该有很多的吧?”
“嗯。”闻臻转头翻起手机,“给你找。”
然后还真被闻臻找到了。在瑞士的因特拉肯小镇,一家来自德国的夫妻经营的三层民宿,闻臻带着闻小屿上楼推开其中一间卧室的房门时看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想象中的电影里的房间场景。
闻小屿开心得要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摸一摸**格子花纹的被子,一会儿跑到阳台拉开门,看远处的湖泊与雪山,小镇建筑多颜色鲜艳,错落有致,若绵延山谷中一小块散落的彩色积木。
房东夫妻笑眯眯将二人送到房间门口,妻子用德语与闻臻交流:“怎么样,房间布置得还合胃口吗?”
闻臻答:“可以看出来他很满意,谢谢你们。”
“不用谢,这间房的构造原本就是如此,我们只不过是按照你的描述换了窗帘和床铺,添置了一些小家具而已。”
“不知之前转账给你们的费用还够?”
“当然,先生,再没有比您更慷慨的人了。”
夫妻二人与闻臻交谈过一阵,下楼前邀请他们共进晚餐,闻臻答应下来。房东们走后,闻小屿这才好奇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他半点听不懂德语,在异国一切对外沟通全靠闻臻,到现在可以说已完全被德语和法语流畅切换的闻臻迷住。闻臻说,“晚上和他们一起吃饭。”
“你的外语说得真好。”
“想学?”
“算了,我连英语都说不好。”
“可以学几句对你来说有必要的。”闻臻说,“比如‘抱歉,我迷路了’,或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小屿瞪着闻臻,没好气去收拾东西。临近傍晚,小镇早早就已天黑,房间开了暖气,开着灯,闻臻拿手机教闻小屿说“你好”,“谢谢”这类简单词汇,闻小屿费劲跟着他哥学发音。
晚餐在一楼厨房进行,房东夫妻特地煮了热腾腾的猪脚汤锅,配土豆沙拉和面包,还有酒。现在是旅游淡季,镇上人少,在这家民宿住的只有旅客他们兄弟二人。房东热情,又见闻臻德语流利,期间一直与他交谈。
第二天一早,两人前往少女峰。天气正好,天空碧蓝如洗,阳光耀眼。两人坐缆车上了山,眼见风景渐如童话景色,无数起伏像从天边涌来的深蓝海波,翻涌雪白的浪花。阳光照耀山峰,为绵延山体镀一层金属的光泽。
闻小屿背着包跑在最前面,一会儿给雪山拍照,一会儿看溪水里的鱼,连路边好看点的石头都要捡起来研究。从雪山观景台下来后要翻一个小山坡到缆车交接处,闻小屿一路跑下山坡,回头见闻臻远远在后面走,催促他哥快点儿。
“我们晚一点再下去可以吗。”闻小屿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期待看着闻臻,一双大眼睛圆而透亮。
闻臻说:“随你。”
两人玩到下午才下山,回民宿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出门去镇上逛街。因特拉肯镇虽小,但五脏俱全。闻臻给闻小屿买了一双做工优良的皮靴,一顶怪可爱的报童帽,他本还想再给人买些表和包这类,被闻小屿拒绝。
时间在遥远异国的山中小镇像是变慢了。夜总是沉沉落下,温柔包裹一切。闻小屿喜欢小而充实的房子,这会令他感到安全和与世隔绝。雪山下的湖泊像清澈的一滴泪,倒映天空万物的风景,船舶如漂行梦境。
那是闻小屿回到闻家的一年零四个月。一年零四个月,诸多坎坷不解,迷茫畏惧,是失而复得,抑或仍旧独行,还是偶有一闪而过温暖的心电感应,像心上掠起的一道闪电。
在这片清冷如画的天地间和安定的陪伴里,都被暂时抛却。
从欧洲回来后,两人依旧回到江南枫林。
闻小屿渐渐恢复了与闻臻温馨相处的状态,并养成了拉着他哥说话的习惯。闻臻听闻小屿说自己在学校遇到的人和事,好奇问他公司的事,并发现闻小屿对他的过去最感兴趣。
闻臻有问必答。
“我把房东太太给我们拍的一张照片拿去洗出来了。”闻小屿坐在沙发上,脚轻轻地晃,“可以放在家里。”
闻臻问,“哪张?”
“就是在小屋前面照的那张,背后是雪山。”
“怎么不给我们多洗几张?”
“你自己去洗。”闻小屿低下头。
闻臻看着闻小屿的脸,他胖了些,白白净净的,面容温软,不再像刚回到闻家那时消瘦着一张小脸,面色也不好,不敢看人。那阵闻臻每每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团无名火要烧,烦躁闻小屿怎么长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更厌恶把他养成这副样子的杜家。
现在的他看上去非常放松,像一只蜷在巢里的小鸟,比任何时候都安宁。
闻臻想把这个巢筑得再牢固、再广阔,让闻小屿永远这样安宁。
临近闻小屿放寒假,闻家良和李清思念小儿子,特地给闻小屿打电话表示希望他可以早点回S市。自心脏查出毛病以后,闻家良便放手公司一应事务,再不像从前那样成天一头扎进工作。除了养病休息,就是时不时与老友聚会。正巧今年老谢从海南那边回来,两个儿子也还没回家,闻家良闲来无事,邀人来家里打牌。
“老闻,精神不错啊!”
“可没你好,看你红光满面的,遇着什么喜事了?”
谢风涛乐呵呵搓麻将,闲聊几句后,才说自家女儿缦婷谈恋爱了,预计明年就结婚。其他人立刻好奇询问,闻家良听了一会儿,明显不爽快了。因为人人都知道缦婷曾经追求闻臻,这样优秀美丽又门当户对的女孩,他那大儿子还不要,现在好了,人好姑娘都快结婚了,他儿子还一点动静没有。
旁人问闻家良:“你家老大有情况不?三十岁了,咱们也快吃他的酒宴了吧。”
闻家良冷哼:“吃什么酒宴,小子没着没调的,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谢风涛笑道:“闻臻要忙事业,自然顾不上婚姻,再过几年自然就成了。”
“再过几年他就三十好几了。”
“嚯哟,你当年可是四十才找的小清呢,当时可把闻伯他们急的,头顶冒烟了都。”
“我那会儿公司正是起步阶段,和现在能一样?那小子就是叛逆得很,从小不听话......”
其他几人便安慰闻家良,只说闻臻这条件将来还愁找不到媳妇?让闻家良放宽心。然而闻家良的心里却装上了这件事。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心脏又愈发不好,说得不好听,或许已不剩下几年。若是再年轻大几年,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但如今他真想看着闻臻有个家。他管教得最严厉、也是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如果闻臻能在适婚的年龄与一个善良贤淑的妻子结为家庭,他的一生就可谓圆满。
几天后兄弟二人回家。闻小屿每次一回家就成为中心,其他长辈和老人听说闻小屿回来了,也要特地来看一看,问一问。闻臻反倒落得清闲,回了家也不必天天处理工作,只悠闲待在房里打游戏。
李清闲来就在家自己研制茶点。一日午后阳光难得正好,李清摆了一桌精致茶点,闻家良和闻臻坐在桌前边喝茶边谈公司事务,李清和闻小屿就坐在旁边沙发上看电视,吃蛋糕。
公司的事,闻小屿向来听不大明白。他三心二意看电视,听他们说起要开拓东南亚市场,投资某某行业,又说起公司人事调动和公司账目等等,听得他云里雾里。
闻小屿自己是搞艺术的,便对父亲和哥哥这类企业经营管理的精英有种莫名的敬佩感,尤其是闻臻。他觉得他哥简直是全能天才,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哥。不像他自己,除了跳舞,其他什么都不会。
“......到时你谢伯也打算叫人去东南亚那边看看市场......对了,听说缦婷好像预备明年结婚。”
闻臻毫无波澜:“恭喜她。”
“她从小就喜欢追着你跑,如今终于长成个大姑娘,转眼都要嫁人了。”
闻臻没作声。闻家良扫他一眼,“我看你是半点也不着急。”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话闻臻之前也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过。
闻家良拧了眉,“怎么,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了?”
李清在一旁打圆场,“哎呀,只是暂时没有打算嘛,以后说不定就想了。”
“以后以后,三十多岁了,还要怎么‘以后’?”闻家良道,“之前多好的几个女孩子,来来去去你都不喜欢,你不如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李清见父子俩又僵了气氛,闻臻又不说话不解释,便想替闻臻说些什么。
闻家良说,“你要是真的那么忙,就干脆从首都回来本部,有空我帮你看看好人家的姑娘。”
李清忍不住开口:“不想结婚也没有关系嘛,只要他身边能有个伴,对不对?”
闻家良不悦:“有了伴不结婚是什么道理?人家名分不要了?以后要是生了小孩,孩子也不算我们家小孩了?”
“家良,现在又不照以前了,好多情侣那也不是说结婚就可以结婚的......”
闻臻说,“先不聊这些。”
闻家良说,“只要两情相悦,有什么这不行那不行?我又不是老古板,难道还嫌对方家里穷不成?我当年高中毕业去外地上大学,路费还是老乡们给我东拼西凑出来的......”
老人忽而顿住,皱眉看向李清,李清无奈望着他。
“我年纪大了,又一身的病。”闻家良说,“不过是有点老人家都有的愿望而已。”
闻臻正要说些什么,闻家良却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闻臻,跟我到书房来。”
老人转身就走,闻臻便站起身。闻小屿下意识也放下蛋糕盘子跟着站起来,身旁李清牵住他,“小宝?”
闻家良回过头。他的目光落在闻小屿身上,便从严肃转为了温和,“小宝不管,坐。”
父子俩上楼去后,客厅一时很安静。李清主动安慰道:“小宝别担心,你爸爸对哥哥向来都严厉,但是对你一定不会这样,爸爸好疼你的。”
闻小屿问,“爸爸是不是一直盼着哥哥结婚?”
“当然了,老人家都喜欢热闹,你爸爸他呀就是想抱孙子呢。”
李清不时往楼上看。她太了解那两个人,一个模子出来的固执和自我,真要争执起来谁都不会让步。李清担心丈夫身子,起身对闻小屿说:“妈妈上去看看。”
闻小屿点头,李清便上楼去了。闻小屿一个人坐在客厅,望着还未收拾的一桌残羹冷茶发呆。
“......之前和苏筱谈得好好的,现在又说不想结婚,你把感情的事当作儿戏?”
闻家良拄着拐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老人是真有些上火了,否则不会气得坐不住,“你自己说,以后想怎么过。”
闻臻只是说,“我有自己的打算。”
闻小屿又抬头看一眼楼上,起身轻手轻脚往楼上走。他慢慢挪到书房门边,正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听,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一天不管教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二世祖了!”
“家良,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你别管!”
接着就听“咚”的一声,声音骤然停止。很快门从里面被拉开,李清白着脸匆忙出来,乍一眼看到闻小屿,“小宝?”
但她来不及管了。李清飞快到走廊边,对楼下焦急喊,“王姐,快打电话给刘医生叫他过来,家良突然晕倒了,快!”
书房里,闻臻把父亲扶到沙发椅上坐下,很快从书桌抽屉下翻出药瓶。他看一眼门口无措的闻小屿,对他说,“去把窗户打开。”
闻小屿忙跑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闻臻给父亲喂下药,解开他衣领,老人已进入半昏迷状态,拐杖掉在地上,人断断续续喘气,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随着艰难的喘气发着颤,连带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在不停地颤抖。
闻小屿吓坏了,半跪在老人面前,握住他的手不敢用力,像竭力拢着树梢上在秋风中瑟瑟飘动的枯叶。
他近在咫尺,才意识到父亲真的很老了,老到生命已走入堪称脆弱的阶段。只需要一阵无情的风,这片生命就会从树梢坠落。
病房门一下打开,医生和护士快步进来。闻小屿立刻站起身,紧张跟过去。
医生看过闻家良的心率,询问闻小屿病人是否醒过,有什么症状。仔细检查一遍后,对闻小屿说,“目前是睡着了,没有大碍,等老人家醒了以后再做一次全面体检。切忌让老人家再情绪大起大落,饮食方面也一定要注意。”
闻小屿记下医生的叮嘱,之后一群人离开,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闻小屿拿张椅子坐在床边。他望着老人放在被子上吊着点滴的手发呆。沟壑纵横的手背,虎口与手指上的老茧昭示老人过去的劳苦。他曾听闻父亲在年轻时非常拼命,小时在农村做农活长大,后进城读大学也是勤工俭学,再后来的创业生涯更是有数不清的劳累。听母亲有一次提起,说父亲最辛苦的时候要和公司员工一起进货卖货,几十公斤重的纸箱从早搬到晚,烈日炎炎下四处拉人介绍产品,更不提头两年里整年的吃泡面和馒头咸菜,因此落下胃病。
病房门又被打开,李清走进来。她方才去办住院手续和缴费,并与丈夫的主治医生聊了很久。闻小屿转过头,喊她一声,“妈。”
李清见他眼眶泛着微红,精神很差的样子,上前心疼摸他头发,“小宝回去休息吧,爸爸这边已经没事了。”
接着想起什么,“和哥哥一起走吧,他在十楼关节外科那边,小刘应该在给他做处理。”
闻小屿顿一下,“他怎么了?”
“你爸爸之前生气,拿拐杖打了他一下。”李清叹气,“哥哥也不躲,那一拐杖打在他肩膀上,力气可不小......”
闻小屿坐电梯下楼,循着指示路牌找到关节外科。医院里人来人往,他穿过走廊来到其中一间科室前,门半掩着。闻小屿轻轻推开门,就见闻臻褪下衬衫赤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刘医生刚给他的肩膀上过药,正往上贴膏片。
刘医生是闻家的家庭医生,下午接到电话后便飞快赶到闻家,之后又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确定老人没事,这才下楼看闻臻的情况。闻臻的肩膀被一拐杖抽出深深淤青,好在没伤到骨头。其他科室人多繁忙,刘医生便把闻臻领到这间空的休息室给他做简单处理。
刘医生与闻小屿打过招呼,后叮嘱闻臻几句,便又上楼去看闻家良。休息室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闻小屿走过去坐下,看着闻臻肩上的膏药贴,不说话。闻臻套好衬衫一粒粒系扣子,问他,“爸怎么样。”
“睡着了。”闻小屿担忧问,“你和爸爸说什么了?”
“我工作忙,不急于解决个人的事情。”闻臻平静道:“婚姻不是必要选择,我不能只因为他的个人愿望来决定我和另一个人的人生。”
闻小屿非常无奈,“你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他们总要明白。”
闻小屿提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放弃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与闻臻争论没有意义。很多事情,闻臻都不在乎,他向来如此。
“爸爸年纪大了,你为了爸爸的身体着想,在他面前稍微改变你的说话方式和态度,这样可以吗?”闻小屿声音低软,与闻臻讲道理。
闻臻看着闻小屿,良久答:“好,以后再不说了。”
晚上闻家良醒了。李清坐在床边与丈夫说话。
闻家良已缓过劲来,靠在床头对李清说:“我也老糊涂了,还与小孩计较这种事。闻臻惹我生气又不是一两天。”
李清“嗯”一声听着。她被吓了一跳,这会儿还魂不守舍的,心中害怕。
一只温暖、苍瘦的手抚上她额角。李清抬起头,对上丈夫关心的目光。
“早点回去休息。”闻家良说,“照顾我这个老头还是太累了。”
“瞎说什么呢。”
闻家良温和道,“马上是你的生日了,开心些。”
李清这才想起过两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她故意嗔怪,“多大年纪了还过生日?不过。”
“多大年纪了?怎么看着还和小姑娘似的呢。”
李清终于笑起来,“别闹我……”
闻家良对于李清而言,是一堵稳定而强大的盾,也是一盏灯,从两人在一起至今就守护着她,指引她。她从小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长大后又从家中长辈的手中被捧到闻家良的手中,不曾受到一丝一毫的风吹雨打。
丈夫的成熟、稳重和经年积累的睿智完美包裹了妻子的纯真心性,任何事都有家良为她挡在前面,任何事都有她的家良一手解决。
李清在丈夫温和的摩挲中渐渐平静下来。
闻家良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这意味着他只能在医院陪妻子过生日了。李清一早和兄弟二人到医院看望闻家良,聊了许久,还是闻家良赶他们回去,说好好的生日就不要浪费在医院,让他们自己玩去。
李清不愿意走,让闻小屿和闻臻先回,自己仍在丈夫身边陪伴。临走之前,闻小屿询问李清:“妈,晚上回家吃饭吗?”
李清答:“当然回。小宝晚上在家吃?”
闻小屿点头:“我想买个小点的蛋糕。”
闻家良笑道:“你妈妈要注意舞台形象,戒糖好多年了。”
“瞎说,我只是不大吃甜。小宝想买就买一个,晚上我们一起吃。”
闻小屿“嗯”一声,和闻臻一起走了。闻臻把他弟送到家门口,对闻小屿说:“我晚上有应酬,就不回来吃了。”
闻小屿习惯了他哥的冷淡,点头说知道了。不料闻臻又逗他:“如果你非要我晚上回来一起吃蛋糕,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谁非要你回来了!”闻小屿没好气扔下一句,转身进了家门。闻臻无所谓一笑,驱车离开。
闻小屿一回家就忙碌起来。他托家里的阿姨上午买好菜,换身衣服进厨房戴围裙,洗菜择菜,开始准备晚餐。
母亲这些天为了父亲的事情绪低落,闻小屿看在眼里,想做些什么让母亲开心点。正好他会做饭,想着从网上学两道新菜,等晚上李清回了还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闻小屿驾着手机边看教程边专心备菜调料,阿姨在一旁给他打下手。他想做份茄子肉条,茄子掏空茄肉,和肉泥搅在一起填入茄条,先蒸再烧,加入调料,蔬果香和肉香入味。
闻小屿忙活一下午,特地选了符合李清口味的菜肴。定做的小蛋糕也送到了家,阿姨把蛋糕放进冰箱,闻小屿炖了汤,瓦罐在炉子上慢烧着,边缘溢出香气。
李清下午抽空去见了自家的兄弟姊妹和长辈,近黄昏时坐上回家的车。她正要与闻小屿打个电话,拿出手机时手机恰巧响起,一看是闻康知打来的。
李清接起电话,闻康知在电话那头说:“妈,生日快乐!”
“终于想起我今天过生日啦?”
“我才没忘呢,礼物买好了,晚餐位置也订好了。”闻康知那边隐有乐声,“你最喜欢的翠华餐厅,江景包厢。”
李清一愣。她下意识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康知一起吃饭了。
“你这孩子,也不早点说。妈妈今晚……有事。”李清尽量委婉道,“明天我们再一起吃个饭?”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闻康知的声音低了下去,“哦,我想起来了。你应该要和闻小屿他们一起过生日。”
这话戳得李清心下一乱,闻康知又问:“妈,以后你过生日都和他们过了吗?”
李清无奈道:“要么你就回家,我们一家人一起好好聚……”
“我回来做什么?有谁待见我吗?”闻康知又气又委屈,“回来也是看爸爸和哥哥的脸色!算了,你回家和他们聚吧,我一个人吃。”
“康知!”
闻康知赌气挂了电话。李清无可奈何,头疼不已。一想到孩子好久都没能回家,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丈夫就是不松这个口。家里的大儿子也偏袒得明显,对康知几乎不闻不问。
她总是在想,都养了二十年,和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车快抵达家门口,考虑再三,李清给闻小屿拨出个电话。
闻小屿很快接起来,李清柔声问:“小宝,蛋糕已经买好了吗?”
闻小屿答:“买好了。您什么时候回?”
李清心想这都是什么事,一家人的饭却要两头吃。她心中叹一口气,小心解释:“小宝,蛋糕留着明天一起吃好不好?刚才康知打电话来,他已经订好了晚上的餐厅,我实在不好拒绝。你晚上就和哥哥一起在家吃,行吗?”
电话那头顿了下,很快闻小屿答:“好,蛋糕可以放到明天吃,没关系。”
李清松了口气,又和闻小屿道了歉,这才挂掉电话。车调转方向,离开家门口。
闻小屿放下手机,看了看面前餐桌上摆好的菜肴,热气腾腾上升。他又拿起手机和闻臻发了个消息。
[晚上回来吃吗?]
闻臻回复很快,[不回。你和妈妈吃。]
闻小屿只好取下围裙,招呼阿姨坐下吃饭。阿姨疑惑,闻小屿有些尴尬,“他们晚上都有事,不回来吃饭了。”
“这……”
闻小屿笑着说没事,还给阿姨夹菜。他这次尝试新菜品挺成功,味道都不错。可惜两人的饭量有限,最后还剩一半的菜没能吃完,闻小屿本舍不得浪费,但阿姨说隔夜菜不得吃,两人只好把剩菜都倒了,一起清理餐桌和厨房。
“别和我妈说我做了饭。”闻小屿特意叮嘱阿姨,“免得妈妈不开心。”
阿姨点头答应了。
闻臻没在饭局上待很久,中途找了个借口走了。他驱车回到家,进门时只看到阿姨提着两个塑料袋,正要出门去扔。
阿姨看他回得这么早,有些惊讶:“您吃过饭了么?”
闻臻问:“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
阿姨答:“晚餐只有我和小屿两个人,夫人有事没回。小屿忙活一下午做饭,我们两人吃不下多少,只得都倒了。”
闻臻愣一下,皱起了眉。
闻小屿吃完饭后就回了房,戴着耳机写作业,闻臻回来了都不知道。快九点时,他进浴室洗澡,洗完澡后拿着衣服离开卧室,准备把衣服拿去洗。
他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传来闻臻和妈妈的声音。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闻小屿正往楼下走,听了几句,忽然意识到两人似乎在争吵。
“……到现在孰轻孰重,您还分不清吗?”
“这种事怎么能分出轻重?谁都不想被冷落,况且两人都是孩子……”
“所以你就选择冷落闻小屿?让他一个人忙一下午做饭,最后家里谁都不在?”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肯定回来——”
闻小屿连忙下楼,就见闻臻和李清在客厅,两人本压着声音,见闻小屿下楼来,闻臻冷着脸没再说话,李清马上调整好表情,愧疚迎上来,“小宝对不起……”
闻小屿怕两人吵起来,走到李清面前,“没关系,不是说好了明天一起吃蛋糕吗。”
李清刚从闻康知那回来,她也是心里惦记着闻小屿,没想到回来后得知小屿还亲手准备了晚餐,结果因家里没人,倒了大半。
“怎么没和妈妈说晚上你亲手做了饭?”
闻臻在一旁道:“无论他有没有说,你既然答应了他晚上回来,就不应该出尔反尔。”
李清说不出话,闻小屿皱眉看了闻臻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转头安慰李清:“没关系,以后都可以再做,不是什么大事。”
李清却怔怔的,半晌低声开口:“对不起,是妈妈没做好。”
“妈,真没事,我都没放在心上……”
“可不能因为你不放在心思,就不在意你,对不对?”李清竟是有些伤心了,她苦笑望着闻小屿,摸摸他的脸,最终没有说什么,只默然上楼去了。
兄弟二人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上,闻小屿转过头,与闻臻视线相触。
“你不是说会改变说话方式吗?”闻小屿低声道。
闻臻漠然:“我已经很和气在说话。”
“她是我们的妈妈!你对待家人就不能多点耐心吗?而且这本来就是件小事。”
“她已经犯过类似的错了。”闻臻微微不耐皱眉,“在对待你和闻康知的事情上,她必须分清,否则到最后两头都讨不到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安静的客厅里,兄弟二人沉默片刻。闻小屿认真道:“感情是没有办法划出分水岭的。而且妈妈这样做不是为了讨好谁,她只是把我们都当作她爱的孩子。”
闻臻冷声道:“她冷落你,你也不在意是吗。”
“她没有冷落我!她只是不知道你不在家,也不知道我做了饭——”
“闻小屿,我不知道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把自己当个外人。”闻臻说,“无论给你什么你都不要,想让你留在身边你也不愿意,一个客人都没你对我们客气。”
闻小屿一时气得咬紧牙关,不吭声。闻臻克制着火气,“你说得对,二十年的感情分不清。你一定在胡春燕面前更自在。”
闻小屿忽然又失了力气,呆呆站在原地。闻臻安静站了会儿,转身上了楼。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闻小屿疲惫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背。
灯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