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这小丫头哪儿来的能耐,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手脚,原来是有容公子在后头撑腰啊。”
被人当头指责讥讽,陈子雄竟也不恼不怒,见容尘缓步走近,目露贪婪狡诈之色,眼神一使,手下人已经将容尘团团围住。
长剑所指,锋芒所向,容尘恍若未见,唇角含着笑,孑然一身青衫肃洌,孤绝而立。
陈子雄阴阳怪气地冷哼:“容公子不带近侍,也无护卫,莫不是看不起陈某?”
谁都知道容尘不会武功,孙老二在信中也多次提到容尘自出了海,身体每况愈下,如今亲眼看他一副苍白摇坠的模样,怕是有命来英雄救美,却没命回岸上再享容家富贵!
“公子……”
阿虞也感到意外,容尘竟然会只身前来。就算没有陈子雄等人的威慑,这艘被动了手脚的商船,在凶猛海浪的反复冲击下,不出一炷香就要彻底毁裂沉海,他怎么敢在这时候不带一兵一卒贸然上船?!
阿虞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分明是她动了私心,才错过了最佳接头时机,容尘原本没有必要特意来搭救她。
陈子雄的话惹得一干下属哄堂大笑,像容尘这样羸弱清瘦的公子哥儿,他们随便一个拳头,就能叫他吐血倒地,根本不需要围攻震慑,这般架势无非是想如猫逗老鼠,故意玩弄他罢了。
“让诸位见笑了,”容尘清雅的脸上温和如常,还真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自己孤身犯险的缘由,“近侍护卫们各有要忙的事,只我一人病弱无聊,便四处走走,正巧也寻一寻迟迟不归家的小姑娘。”
说着,容尘朝阿虞招招手:“阿虞,过来。”
“呵呵,看来容公子和这丫头果然是认识了?那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丫头是白家内贼,今天谁也别想带走她!”陈子雄被容尘风淡云轻的态度激怒,箭步上前,将两人隔开。
属下们随即持剑逼近,泛着冷光的剑尖眼看着要刺伤容尘,阿虞眉心蓦地一跳。
容尘之于海寇,无疑是大把的银钱,陈子雄再是心头有气,也知晓其中利弊,一挥手,下属又退了下去,嘻嘻笑着站在一旁,其中一人不知有意无意,剑锋一挑,把容尘懒束在脑后的发带就势砍断。
乌亮长发失了约束,倏然披落身后,海风哗哗卷进,衣衫猎猎而动,尤显得容尘势单力薄。
陈子雄看着大为解气:“容公子是不是太天真了,我们这些当贼当寇的,哪有把到手的东西还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这丫头十之八九就是湘儿所说的内贼,与容尘的人里应外合摆了他一道,不仅放了那些用来滋养雪灵芝和犒赏弟兄们的女人,还狠心杀了湘儿,一笔又一笔的账,就算把这丫头千刀万剐扔到海里喂鱼都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愤!
一想到刚才惨死在自己怀里的北宫湘,陈子雄悲从中来,容尘这块送上门来的肥肉又不能轻易说杀就杀,便把气都撒在了阿虞身上。
他一把揪起阿虞的后领,将她提在手上,摇摇晃晃着往前甩,就是不肯松手,阴测测的嗓音落在阿虞耳边,像地狱里催命的鬼差:
“要说岸上,你们容家家大业大,我陈子雄或许惹不起,但这海上风浪可是有主儿的,就算我陈子雄在碧渊殿里排不上什么名号,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陈子雄并不避讳地认下了碧渊殿,如此,那些左右查不透彻的关系总算都串上了。
容尘敛眸轻笑:“碧渊殿在中原声名狼藉,你倒是引以为豪?”
“容公子不过是一介商贾,就大言不惭拿江湖规矩,武林正道跟我摆谱逞能,这又是什么好听名声?”
几番口舌来回,陈子雄眼底已是掩不住的狠戾,这二人一个体弱,一个幼嫩,不过是两头待宰的羔羊,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现在脚下这艘船不能久待,便不再和容尘多说,把阿虞往腋下一塞,倒提着朝外走,声音带着内劲传来:“弟兄们!将容公子也请回咱们的船,好吃好喝尽管伺候着,不然容老爷子知道咱们亏待了容小公子,说不准就跟咱们赖账了呢!”
众人高声欢呼:“是!头儿!”
他们这趟出行原就是来劫持容家的船,陈子雄色迷心窍,为了北宫湘临时改了路线,大家伙早有异议。
上船后果真发现事态不对,虽然及时扣住了北宫堡的人,可真正的敌手连面都不曾露,就在他们这群叱咤多年的海寇的眼皮底下,又是放人又是凿船,动作快狠准,时间稳且当,浑然不把他们当回事,这股窝囊气憋着也是受够了!
以为这次倒了大霉,是要鸡飞蛋打了,没想到容尘却又自动送上门来,众人心情大为舒坦,哈哈大笑着将几把长剑同时交叉行进,“唰”地一下支成一个方形,把毫无招架之力的容尘牢牢架在其中!他们故意将剑尖抵着容尘瓷白的颈项,比划戳弄,**笑不止,比春楼里的嫖客还要无耻下流!
“瞧瞧,容公子这肌肤比那些处子还要水嫩呢……”
“可不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哈哈……”
“玩腻了女人,不知道男人的滋味尝起来会如何……”
字字句句污秽不堪,容尘眸色风云渐暗,可被孱弱的身体拖累,只能被他们劫持着步履踉跄,颈间隐约可见淡淡红丝。
阿虞何时见过容尘这般狼狈?哪怕是当年雪夜里的拼死逃生,他也是一个恁样好看温润的人。
阿虞觉得心中有气,先前被陈子雄掌掴,嘴唇被利刃划伤,阿虞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
她咬着下唇,唇上的伤口被撕裂,清晰的疼痛令她心神格外冷静,手指悄然探入腰间,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金属小片,瞳孔深处聚起一抹果决。
趁陈子雄腾出手将门拉开,身形有所松懈,阿虞抓住机会,双腿在空中用力蹬了两下,脚掌朝上一勾,精准地挂在了陈子雄的脖子上,腰肢灵活地向上使劲,嗖地一下一反任人摆布的被动,顷刻间整个人像一只凌空轻盈的飞鸟,原地倒了个个儿!
陈子雄才刚踏出门,忽觉身上一沉,被他夹在腋下的小姑娘居然翻身坐在了他的脖子,腿窝困住他的脖颈,让他一口气噎在心口差点没能上来!
陈子雄当即怒目圆睁:“找死——”
阿虞小脸紧绷,垂眸低喝:“别动。”
“哼!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想困住我?!”话声刚落,陈子雄倏地感到后背升起阵阵阴寒,赫然发现自己颈上穴位已经被一片尖利的物什抵住,只消他稍一扭头,就会鲜血四溅,命丧当场!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的命门所在,这丫头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退下!”陈子雄厉声斥退了亟欲上前的属下,眼风扫到容尘时,更是大吃一惊,怎么这位小公子像是早有预料,同样是被架着刀子,他非但没有慌乱,还能一派气定神闲?!
而肩上坐着的这位,看着是十二三岁的个头,却身手敏捷,猝不及防就来了个绝地反击!是他在海上呆了太久,与外界脱离了?如今这世道,一个两个年纪轻轻的,都这般有魄力了吗?!
“头儿!”属下们也没有料到会被反将一军,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让他们放开我家公子。”哪怕是做着威胁人的事情,阿虞的声线还是细细软软的,可陈子雄不敢掉以轻心!
这短促之间,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气力在一分一分地被抽离,阿虞不仅扣住了他的颈边穴门,随时可以割破放血,另一只手掌更是按在他的头顶,一根发丝被她绕在指上,像某种讯号,只要那根头发被拔下,他的命也就别想要了!
陈子雄咬着牙,又是一声呵斥:“下去!”
海寇们见惯了千娇百媚的女人,哪个最终不是乖乖听话,任他们要杀要剐?哪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被一个小女娃牵着鼻子走的地步?陈子雄能成为他们的头儿,从来都不是吃素的,怎么会如此窝囊?!
有弟兄觉得不甘心,想不动声色地冲过去夺下阿虞的武器,脚下刚一挪动,阿虞黑亮的眸底掀起一道锐芒,手起刀落,陈子雄立刻哀嚎出声,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陈子雄的半边脸被划出了伤口,鲜血还未滴下,她已经再次反手扣住了他的脖子!连陈子雄试图将她从肩上拉下来的动作都洞悉得一清二楚,小姑娘右腿使力,左腿向旁侧一踹,不等他反攻,眨眼间又把他牢牢困住了!
不管他们有什么谨小慎微的举动,她像是都能一眼看穿,年纪不大,身手就矫捷得不像话,根本不给人暗动手脚的机会!
陈子雄自知眼下只能暂由阿虞控制,面对弟兄们的不服,更觉得怒不可遏:“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下去!都下去!”
“放了我家公子。”阿虞面无表情地重申。
一群大老爷们在一个小女娃面前束手无策,容尘瞧着几欲笑出声来,可这戏既已开场,他便也只有做足了全套,哪怕阿虞已经掌握了主权,海寇们不拿开剑,他就也一动不动地站着。
门外海风肆虐,船底浪声不止,逆着暗色昏昏的光线,阿虞看见容尘微微发白的唇瓣,心里有些愧疚,隔着几步距离,像个小大人似的软声安抚他:“有阿虞在,公子别怕。”
容尘唇角春风般的笑意瞬时凝固,幽深黑沉的眼底浮起几分复杂,心下不由低应了句,傻姑娘,这局都是他一手布下的,他自然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