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四章 处置

于方庆吓得不敢说话,洪嫂怔愣片刻,她一回神,立刻跪下眼泪花花儿道:“小姐啊,不是我们不赔,可那么多银子,我们实在赔不起啊!我们家九个孩子,六位老人,全靠我俩那点儿月例过活。

现在几个孩子都在上学,几位老人又时常生病,别人看着我们一家似乎进项挺多、过得不错,可每月下来,家里几乎分文不剩,那么多银子,我们拿什么赔啊?呜呜呜~~~~实在不行的话,干脆…干脆让我一个人去坐牢算了。”

“洪妹,不能啊,家里孩子都等着你照顾啊!这事儿都怪我,都怪我没做好,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要坐牢的话,就…就让我去吧!”

“哈哈哈,这才像个男人啊,于方庆,好样儿的!小姐,要不要我帮忙?我亲自赶车送这娘娘腔去县衙得了,哈哈哈!”马三多似乎很爱凑热闹,堂上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嘻嘻哈哈笑得欢。

洪嫂和于方庆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争着抢着要去坐牢,却没半句要赔的意思。演得多好啊,云舒若不是早就查得清楚,兴许真会相信他们家连锅都揭不开了,继而心一软就放过他们不了了之,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吧!但是现在,岂能让他们如愿?

云舒嘴角微翘:“好啊,既然你们夫妻赔不起,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向来对事不对人,谁做错了谁承担,于方庆,家里的仓库都是你在负责,既然那棉花是你去看的、你去订的,又是你验收的、保管的,此事你责任最大,叫你赔你又说赔不起,那你就去县衙吧。

二百两银子,按律至少要判十年。看在你在我家效力几年的份儿上,我会跟县太爷说说情,让他判你五年就够了。来人,把于方庆绑了送去县衙。”

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应声而入,手里还拿着绳子,黑着脸上前几下子就把于方庆捆成了粽子,推搡着他往外走。于方庆吓到了,洪嫂也吓到了。屋中众管事都吓到了,大家纷纷开始为于方庆求情,洪嫂更是哭声抢天,云舒却始终不松口。

眼看于方庆就要被推出大门,洪嫂大喊:“等等!等等,小姐。我们…赔!我们赔,就算砸锅卖铁、卖儿卖女我们都赔,求您放了方庆吧!”

云舒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对半路夫妻只是凑合着过日子,大难临头各自飞那种,没想到关键时刻,洪嫂宁愿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也要救于方庆。很好,看来这洪嫂也不算完全忘恩负义。

云舒对那两个汉子微微点头,二人停下。给于方庆松了绑,一把将他推回来,洪嫂赶紧扑过去扶他,眼泪花花儿道:“方庆,你没事吧?方庆,我对不起你!”于方庆白着脸低着头,显然他也被吓坏了。

其实,即便洪嫂不松口,云舒也没打算立刻就把于方庆送去县衙。仓库里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不翼而飞。就这么送他走了岂不是便宜了他?这次不过是初步试探,看看这对夫妻到底有多么贪心?多么爱钱?

如果他们宁愿坐牢也不舍得出半文钱。这种人无药可救,不用给他们留任何情面;如果愿意认罪,把吞进去的吐出来,那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洪嫂口口声声说没钱赔不起的鬼话当然不能信,云舒早就算过,库房能用的棉花有一千斤,这对夫妻只需补上四千斤即可。市面上的普通棉花售价一斤二十文左右,买得多肯定有优惠,最多十五文一斤,四千斤也不过才六十两,比他们私吞的那些差远了。

洪嫂夫妻依然在堂中哭哭啼啼,直到芸娘回来,见这架势非常惊讶,她询问的看向其他管事,大家都偏开头当没看见。

云舒给小蝶打个眼色,小蝶道:“芸娘婶子,方才于管事说仓库的棉花出了问题,小姐让报案,他却说那卖棉花的是个奸商,早跑了,肯定抓不着人。可现在家里本就困难,实在拨不出银子去补棉花,天气又冷了,大家都等不得,就只能让于管事赔了。

洪嫂、于管事,你们都快起来吧,小姐让你们赔不是欺负你们,要换做别人家不仅要赔,还要挨板子吃官司,我们小姐已经够仁慈了,你们这么哭哭啼啼的,外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小姐使坏了,多不好啊,是吧,芸娘婶子?”

芸娘尴尬的抽抽嘴角,上前去扶那二人:“是啊,洪嫂,于管事,快起来吧!”

等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云舒道:“桂管事,这次重购棉花,你跟于管事他们一起去。这次可不要再出岔子了,否则就不是赔偿能了事的了,听明白了吗?”

桂二娘把头垂得老低,小声应了句是后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云舒扫视一圈:“大家还有事情吗?”

堂上静默半晌,没人说话,云舒转头看看春秀,春秀依然挂着她那招牌式的微笑,微微点头,云舒道:“既然大家的事都说完了,该轮到我了!来人,把昨晚抓到的贼人全都带上来。”

几个粗壮的仆妇把昨晚抓到的五个人一起带上堂来,众管事惊讶得面面相觑,个个皆是满脸疑问,有邻近的互相咬耳朵议论,并对堂中那几人指指点点。

再看堂上这几人,昨晚被关了一夜,她们个个满脸疲色、精神萎靡、头发松散、衣衫凌乱。云舒扫了一圈:“各位管事,这些、是昨晚偷了东西想趁夜溜下山的毛贼,被我的护卫逮个正着,你们自己认认,哪些是自己的属下。”

众管事闻言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中间那几人,从他们的表情看,谁的属下他们自己应该都有谱儿了。云舒微微眯起眼,喊道:“把她们偷的东西都给我端上来。”

几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上来站成一排,那托盘中的金银玉器样样值钱,没一件是十两银子以下的,大家都暗暗咂舌,惠嫂一下子跳起来,指着两个婆子大骂:“好啊,我说你们大清早的不干活儿。跑哪儿鬼混去了,原来是偷东西去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然后惠嫂转身对云舒请罪道:“小姐,这两个婆子是我们浆洗房的,她们平时干活儿就爱偷奸耍滑,又时常耍小聪明,姑娘们送来的衣服那衣兜袖兜里忘拿出来的东西都被这两个老愚婆子搜出来分了,没抓住她们就抵死不认。即便抓住了她们也说是拿出来要给姑娘们送回去的。

哼!我就知道她们迟早会闹出事来,没想到主子的东西都敢偷。小姐,把这两个老愚婆送县衙去吧,让她们吃几年牢饭多涨点儿记性,免得以后又去祸害别人。”

惠嫂义愤填膺的样子感染了其他人,其他管事也纷纷痛骂偷几个毛贼。吵着要把她们送去县衙,地上那几个仆妇吓得瑟瑟发抖,眼看事情即成定局,蓉儿她二姨着急喊道:“冤枉啊,云舒小姐,那东西不是我偷的啊,是蓉儿那鬼丫头故意陷害我啊,冤枉啊……”

她这么一嚎,那个水家村的仆妇也喊:“我也没偷啊。云舒侄女,冤枉啊,你可不能把我送去县衙啊,云舒侄女啊,我闺女就要出嫁了,就等着我回去啊,云舒侄女啊……”

她一口一个云舒侄女把大家喊得都噤了声,一时间偌大的厅堂里就她一个人的声音。好一会儿过后,那妇人才反应过来。见大家都望着自己。一吸气也收了声。

静默片刻后,云舒淡淡道:“说完了?”

妇人瑟缩一下:“我…云舒侄…小姐。我…奴婢真的没偷,这…这玉石小白马是我…奴婢捡的,奴婢以……以为三少爷不喜欢,故意扔掉的,所以…所以才捡起来的。云舒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三少爷啊!”

“既然是捡的,你又明知这是三毛的,为何不去问问?我家院子这么多东西,人人都来捡,岂不是半天就要被你们搬空了?”

“我…我……”妇人涨红了脸不如该如何应答。云舒吐口气道:“就算如你所说,那东西是捡来的,你深更半夜下山去做什么?”

妇人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要下山,我只是…只是出去一下,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云舒小姐,真的,我真不是想走。”

“哼,说得好听,外面荒山野岭的,深更半夜到处乱跑,不是偷东西是什么?难道想偷人?”惠嫂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她那么随口一句却让地上那妇人脸色惨白、身子僵硬、嘴唇也直哆嗦。

云舒愣了一下,不会吧?说中了?她想了想,斟酌片刻后道:“把她先带下去关起来,等查实了再定。”

这次此妇人没再又喊又挣扎,而是规规矩矩跟着带她的仆妇们下去了,众人望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各人心中自有一番心思。

待那妇人离开后,云舒扫向剩下那几人,“你们了?”

蓉儿她二姨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云舒小姐,那东西真不是我偷的,是蓉儿那丫头给我的,我下山只是想念我家小四想得紧,回去看看而已,明天一早就回来。”

云舒身后的蓉儿低下头,紧咬嘴唇绞着袖子,雁儿拉拉她,小声道:“傻瓜,说句话啊!”,蓉儿没动,蓉儿二姨见之眼中有喜色闪过,更加确定道:“小姐,真的,不信你问蓉儿。”

云舒垂眼端起茶杯,缓缓道:“蓉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蓉儿依然没动,脑袋垂得更低,雁儿着急道:“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偷的,别想赖在蓉儿身上,蓉儿才不会干那种龌龊事了。”

“哎呀,雁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按辈分我还是你本家的婶婶了,你怎能这样诬陷我了?云舒小姐,我家里还有不少蓉儿给的东西了,她说都是小姐赏的,我想她天天在小姐身边,就没怀疑,还以为是真的了,谁知道……

唉,这丫头,要早知她这样,我肯定不会把她介绍给夫人,也就没这些事儿了!蓉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小姐认罪求饶。”

蓉儿二姨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好像真有那么回事般,让人难辨真假,再加蓉儿自己不说话,大家还真以为是蓉儿干的。众人都偷偷看向云舒,兴许心里还在暗笑,哼,你不是要立威吗?这下好了,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看你怎么收场。

云舒不急不慌,缓缓喝完半杯茶,然后茶杯一放,叮当一声脆响,众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云舒微微侧头:“蓉儿,是不是真的?”

蓉儿身子也是一颤。犹豫片刻后,自己走出来,在中间跪下,先给云舒磕几个头,然后直起身子,语气坚定道:“回小姐,不是!”

蓉儿二姨立刻就急了:“哎,你这臭丫头,怎么就不是了?那些东西明明是你亲手交给我让我转给你娘的。还说是小姐赏给你的,你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了呢?”

蓉儿低着头,声音虽小却语气坚定道:“奴婢自跟了小姐后,给二姨的东西除每月的月例,以及几件旧衣服外,就只有那两根银簪,其他的东西与奴婢无关。”

“什么叫无关?你这白眼狼,亏我当初那么……”

“住口,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小姐没问你你发什么话?这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们两个。她要再敢乱说话就给我张嘴!”小蝶一顿怒斥。又给旁边两个体壮妇人下令,蓉儿二姨怔愣片刻:“小蝶姑娘。你误会……”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蓉儿二姨捂着脸摔了下去,堂上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便只有蓉儿二姨的嚎哭声,在场众管事更是惊讶得半天反应不过来,他们在云舒家都算老人了,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主子动真格儿罚人。

若是以前夫人当家的时候,别说顶嘴偷东西,就算打架斗殴、摔坏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夫人最多不过训斥几句,从没说过要扇耳光、送官府之类的,连扣工钱都没有过。

而大小姐当家第一天,首先就质疑了洪嫂的拨款请求,虽然夸了琴娘,却没说那银子到底给还是不给,看样子要拿到钱肯定不容易;再者惠嫂那边加人手不成反倒被责令裁剪人手;然后于方庆更是倒霉,差点儿进了大牢,即便暂时保住了却要大出血,没个七八十两银子肯定摆不平。

现在,她又要拿自己贴身丫鬟的亲二姨开刀,这意味着什么,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众管事自己做过些什么他们自己最清楚不过,遇上如此厉害有手段的大小姐,他们心里都有些发虚,表面看似低眉顺眼的他们,脑子里却在飞快运转,怎么让自己免受波及?

云舒扫视一圈,冷哼一声,缓缓道:“蓉儿二姨,你不是让蓉儿他娘给你写了张五百两银子的欠条吗?你不是要帮蓉儿上位吗?你不是还要把自己女儿也捧上去吗?”

正在抽泣痛呼的蓉儿二姨闻言身子一抖,惊讶的张大嘴抬头看云舒,见云舒一脸冷色,身子又是一个颤,半晌后,她突然扑向跪在她前面几步出的蓉儿,一把抓住她头发:“死丫头,你敢出卖我,老娘真是瞎了眼,打死你个死丫头……”

尽管仆妇很快就拉开了她,蓉儿还是被她抓得满脸是、衣衫凌乱,头皮都扯下来一小块儿!小丫头们被吓得惊呼惊叫,春秀不忍心的偏开头去,堂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云舒让人把蓉儿抬下去,又拍着桌子怒吼:“把这泼妇给我绑了送县衙去!立刻就去!”

好一阵过后,仆妇们把堂上打扫干净,屋里总算恢复了平静,而另外还有三个妇人趴在地上,云舒心情不好,直接道:“你们老实交代,别抱丝毫幻想,要是谁敢糊弄我,立刻拉下去打上几十大板再说。”

这几个妇人还算老实,承认是趁着差事便利去各个院子偷的东西,听说家里换了大小姐当家,要对各房各院彻底清查,要是搜出她们偷的那些东西,必定没什么好下场。

她们家都离得不远,下山走一会儿就到,她们怕到了明天下不了山,就提前把偷出来的值钱东西带回家去,明日再回来辞工要工钱。当然账房没钱这事儿也是她们不安的原因之一,听说大家睡觉前都在讨论走不走、要不要找主家要工钱的问题。

云舒很满意她们的配合态度,也没太为难她们,直接让她们写了口供签字画押,并保证只要她们把以往偷的东西都送还回来就把这口供销毁,偷盗之事一笔勾销。否则一旦发现,这口供就是证据,立马送她们进大牢。

那几人走后,云舒道:“你们也看到了,家里仆役间风传咱们家账面上没银子,这不是假话。我就跟大家交个底儿吧,咱们家账面上一共还有七百两银子,方才已经拨给马管事五十两。剩下六百五十两中有五百两是绝对不能动的,三百两用于采摘果子,二百两用于帮助山下小杜村重建。

就是说从现在起到过年前这段时间,咱们家近两百口人,还有摘果子时请的所有短工的衣食住行加工钱就靠那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了。”

大家怔愣片刻,继而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芸娘道:“小姐,从现在到过年还有两个月了,一百五十两怎么够了?平时光咱们家大院的日常开销都要将近三百两银子了!”

“是啊,小姐,一百五十两银子吃饭都不够吧?”

“小姐,那果子摘了不就能卖钱了?窑厂那边和城里七味斋那边不都有进项吗?”

“今年果子太多不好卖,这个我已经跟芸娘解释过;窑厂这两个月做的砖全都要供应给山下小杜村,七味斋和另几个铺子的进项另有用处,这两个月不会上交。没有进项。”

大家闻言又是一阵嘀嘀咕咕的议论,有人道:“小姐,那救济小杜村那笔银子就省下来吧,多那二百两,大家再省点儿,应该能勉强熬过去。”

“是啊,小杜村受灾我们也很同情,可又不是我们把狼群招去的,他们各家各户在这里做工这么久。肯定有些积蓄。即便我们不帮忙,他们重建应该没有问题。”

“不行。小杜村的事,我爹和我都给村长和村民们承诺过,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们再难过也没村民们难过,那银子一定不能省。

好了,银子这事儿大家不用讨论了,这两个月只出不进,这是肯定的,果子那边能保本就不错了,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两个月只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大家有什么省钱的好办法?”

众人沉默,云舒道:“芸娘,我昨天就跟你说过这事儿,你有主意了吗?”

芸娘垂眼思虑片刻,微微叹口气:“小姐,所谓开源节流,如果开源不行只能节流,大家都省省,两个月时间并不太长,很快就熬过去了。”

“嗯,说得对,我也这么想,昨晚我和春秀姐大概算过,咱们家大院加果园近两百口人,每月的月例银子都要近一百五十两,这个月发了后面就没钱吃饭了。

所以我们商量决定,这个月到过年这三个月的工钱就暂时欠着不发了,至于什么时候补上嘛,看果子那边卖得好不好,不好的话就只有等七味斋缓过劲儿来,再一点儿一点儿慢慢补了,大家觉得如何?”

众管事面面相觑,惠嫂为难道:“小姐,三个月都不发啊?这个…我…我们家那么多人……都…都等着我的月例银子过冬过年了,能不能……”

“不能!你们身为管事,如果你们开了头,人人都来要,我拿什么发?”

惠嫂脸色难看的抽抽嘴角,收声没说什么,其他人则交头接耳议论开了,虽然当着云舒的面没人敢抱怨,那唉声叹气的样子却是挺扎眼的。

云舒观察片刻,一手轻敲桌面道:“这样吧,逼着大家跟我们一起吃苦太过难为大家,如果家里实在有困难的倒是可以把月例发给你们。”

这些人脸上顿时有了喜色,云舒心里冷笑,面上也笑得温和:“不过……不能同甘共苦的人我们也不留了,拿了月例就请另谋高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