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也去春风楼吧?◎

“……”

李怀叙沉默了不过两息的功夫, 公孙遥便就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

“李风华?”她蹙起长至入鬓的细眉,发顶的流苏摇摇晃晃, 甩到了他的耳根旁。

眼看着自己的耳朵又要遭殃, 李怀叙忙捂着脑袋后仰。

“不是,那书房我都带你去过了,有没有东西, 你还不清楚吗?我也没拦着你去查, 你若怀疑我,自己再去看看不就是了?”

你当你那乱七八糟的书房, 是谁都想去的吗?

公孙遥嗔怒地看着他。

上回若非他执意找新奇,要去书房里试试,她才懒得踏进他那空空****又一无是处的地盘。

他居然还在那里藏着两本小人书, 真是不知道把原本神圣的地方当成什么了。

“你那破书房,我才不去!”她好似生气, 却又不是完全的生气, 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子, 不再去瞧李怀叙。

李怀叙素来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见她这副样子, 抱着脑袋安静了不过一瞬, 立马便又不知害怕为何物地探回身子,趴在了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娘子这是……害羞了?”他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目, 言辞中既带着犹豫,又透着掩饰不住的调侃。

“你胡说什么呢?”公孙遥粉嫩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越发挺直了脊背,将目光远眺至敞亮的厅外。

可李怀叙仔细打量着她的侧脸, 心下只是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顿时舒坦地笑了起来, 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家妻子精心打扮过后的美丽容颜。

这是他们禁足之后第一日被放出门, 原本公孙遥一大早便起来打扮齐全,是特地想要好好出门逛一逛的。

描至入鬓的长眉,是今早李怀叙亲手帮她画的;额前那朵娇艳的粉荷,也是李怀叙试着帮忙点的;还有发髻上的流苏,脑后的金钗,全都是李怀叙陪她坐在镜前,亲眼看着她簪上去的。

可她如今气鼓鼓地坐在那,只怕是因为宁王和岐山公主之事,已经半点没有出门的兴致了。

李怀叙笑着笑着,便就伸手过去,戳了戳她的肩膀:“待会儿我去换身衣裳,今晚咱们出去吃吧?”

“出去吃?”公孙遥总算舍得再赏他一个眼神。

“是啊。娘子特地盛装打扮,不出去转转,岂不是亏了?”

他如今真是越来越会拿捏她的心思了。

公孙遥抿起唇角,略为矜持地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流苏簪子,又垂眸,看了眼自己今日这身行头。

她今日的这套妆容名为荷花妆,是时下长安女子最风靡的模样;衣裳则是婚前特地请人上门来量裁的丝帛料子,烟粉的衣裙配岫霞的披帛,身前点点碎片,是牡丹花瓣的样式,最适合春夏交织之际,出门赏花赴宴的时候穿。

若非是岐山公主突然上门来,她如今应当正开开心心地带着蝉月在街上溜达呢。

她安静不语,半挑起惯常清冷的眉眼给李怀叙递了个眼神。

下一瞬,那人便就自觉地牵起了她的手。

“走,娘子去给为夫也挑身衣裳,得和你的凑一对儿!”

事实证明,有一个爱玩且会玩的纨绔夫君,有时候也不全都是坏事。

公孙遥给李怀叙挑完衣裳,告诉他自己其实连午饭都还没用之后,他便就迅速地拉着她上了马车,吩咐人直往一家叫别云间的家常菜酒楼去。

那是一家在长安闹市中开了有十来年的老字号,坐落在西市一角,东临永定河,与他们先前去过的望月楼只有几步之遥。

“永定河边上的酒楼最多了,各种花样都有,别云间和望月楼过去不远,便就是天外天,娘子可还记得?”

等到马车快要到的时候,李怀叙撩起小窗上的帘子,与她熟络地指点。

而天外天,公孙遥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是那家在他们成亲第一日便死了人的酒楼,死的恰好还是宁王府上的谋士。

为此宁王还特地上门来找过他们的麻烦呢。

她对这家酒楼的印象算不上太好。

不过想到宁王,她又实在好奇:“宁王的生母是萧贵妃,二公主的生母却是已故的姚贵妃,两人都并非一个娘亲,二公主为何还会选择帮助宁王?”

虽然宁王先前是朝中不少大臣都看好的太子人选,但二公主贵为公主,无论哪个兄弟即位,她都会是公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她还有一个对朝廷忠诚又可靠的夫君,到底为何非要去趟夺嫡的浑水呢?

“娘子也瞧出来我二皇姐与三皇兄走的近了?”李怀叙煞是惊喜道。

“这有何好瞧不出来的?”公孙遥反问,“今日她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

“果然我家娘子聪慧,非比寻常。”李怀叙夸道。

“那娘子不妨再想想,我三皇兄若想即位,那我们这诸多兄弟中,与他争的最厉害的会是谁?”

“大皇兄。”

朝臣们争执不下的两个人选,唯有老大和老三二人。

“是了,那我二皇姐为何非要帮着三皇兄,娘子可明白是为何了?”

因为她和老大之间有仇。

可是一个公主,一个皇子,能有仇到哪里去?

公孙遥不觉得这是促使她站队到三皇子身边的原因,不过片刻,她便又想到了另一层。

大皇子的生母是皇后娘娘,二公主的生母是已故的姚贵妃。

听闻皇帝当年还是皇子时,身边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而在他被立为储君之后,向来位高权重的显国公府便送了自己的女儿过来,为太子嫔,也就是后来的姚贵妃。

因为姚贵妃的母家实在是比皇后的母家要强大太多,所以当初皇帝登基的时候,虽然皇后为原配太子妃,但众大臣们还是为究竟该让谁做皇后而起过一番激烈的争执。

不过最后因为皇帝说的一句故剑情深,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姚贵妃之死……”

“那我可就不敢胡说了!”李怀叙打断她道,“我出生的时候,姚贵妃已经没了,就连我母妃,似乎也没见过她,二皇姐虽然与大皇兄还有皇后娘娘不睦,但这其中缘由,可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

她还什么都没问,他的嘴倒是跑的挺快。

公孙遥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再回他,只能是顿了片刻之后才道:“罢了,他们之间的恩怨,由他们自己闹去,等我们彻底去外放了,就什么都不干我们的事了。”

“是,不干我们的事了。”

李怀叙抓紧她的手,在马车停下的空当,带着她从马车里钻出来,直往酒楼的雅间上去。

“咱们今日只想着好好用饭便是。”

他摁着公孙遥坐在自己常坐的临江雅间里,这一路上来的功夫,身后已经围上来两三个店小二。

第65节

他坐到她的对面,熟络地与他们吩咐着,叫他们照自己往日的习惯来上菜即可。

很显然,他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店小二知道他的身份,也记得他常吃的菜。

不过今日的李怀叙,与以往的要求又有些稍微的不同。

“鲫鱼汤出锅的时候记得不要放葱花了,我家娘子不爱吃;还有鸡丁,少放些辣子,叫你们老板亲自盯紧了,辣到我家娘子,叫他亲自上门来赔罪;外加一道卤猪蹄,得是最嫩的蹄尖,不得上的太晚,若是做不了,便去城东的福隆客栈前买现成的……”

他照着公孙遥的习惯,一一叮嘱过去,最后垂眸看了眼摆在桌上那壶新送上来的茶。

只消轻轻一闻,他便知是上好的碧螺春。

“我家娘子今日不喝绿茶,再上一壶热的枸杞姜枣茶来。”

公孙遥望着窗外江景,前头一切都听得挺满意的,直至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脸上神情突然僵住。

她不动声色地伸出脚,在无人注意的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踢李怀叙。

李怀叙不明所以,茫然地看了眼她,待到小二彻底关上雅间的房门离去,他才问道:“娘子适才踢我做甚?”

公孙遥终于回过头来,却不好言说。

到底是姑娘家才懂的羞耻,而且李怀叙适才也是在为她着想。

她吹着江畔燥热又带着点潮湿的夏风,觉得自己实在不好苛责他太多。

想了想才道:“不小心踢到了。”

“哦。”李怀叙遂又放心地展开笑颜。

“他家的鲫鱼汤,是整个长安城味道最鲜的,待会儿娘子务必要好好喝上两碗;卤货味道虽然一般,但也挺下饭,我通常是想正经地用饭了,才同表哥上这边来。”

“你在外头有几顿饭是正经用的饭?”公孙遥乐道。

“那我也不是顿顿都喝酒的。”李怀叙好笑地回她,“当你夫君真是什么八辈子没喝过酒的醉鬼投胎不成?”

公孙遥不再说话,但嘴角渐渐明媚的笑意,叫李怀叙知道,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还想再与她说道说道,雅间的门却不期然在这时被敲响。

“谁?”李怀叙问。

“可是瑞王殿下?”屋外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怀叙眨了下眼,带着点好奇,亲自起身去开了门。

“真是瑞王殿下!”苏奕大喜过望的神情出现在他面前,叫他恍然大悟。

“我就说,既然为期守在屋外,那里头必然是瑞王殿下无疑了!”苏奕眼睛贼溜溜的,还没等李怀叙开口,便又自觉地往屋里扫了一圈。

“王妃娘娘也在?”他开朗道。

公孙遥扯着笑,与他微点了点头。

李怀叙见状,稍微不满地蹙起了眉心,歪着身子靠在了雅间的门框上。

“可巧,你也在此处用饭?”他好整以暇问。

“巧什么呀。”

视线贸然被挡住大半,苏弈只得收回目光与李怀叙相视。

不过一眼,便叫他的神情从适才的欢喜,变成了一言难尽。

“不瞒九殿下,我不仅是在此处用饭,还是已经在此处住了三天三夜了。”

“哦?”这回换李怀叙惊奇了。

苏弈无奈叹气:“我家老太傅,近来不知又是抽了哪门子的筋,非说我这个岁数了,仕途没出息也就罢了,至少得先成亲,非要做主叫我娶那姜侍郎家的千金。

姜侍郎千金,您也知道,是个体态婀娜,有如弥勒佛的!上回不过见了一眼,我便再也不想见了,我这几日是有家也不敢回,不能回啊!”

“姜侍郎的千金……”

李怀叙想了想那模样,不禁也为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的确是有够婀娜的……”

“是吧!”苏奕一脸悲愤。

“可你总躲在此处也不是办法吧?”李怀叙鼻子向来闻得广,随便嗅了两下他身上的味道,便道,“你住在这酒楼里,身上怎么还有女人香?”

“那我自然不是一个人躲在此处……”

苏奕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又瞄一眼屋内还坐着的公孙遥,将李怀叙从雅间门口拉出来两步,才敢低声道:“春风楼新到的舞姬,滋味非比寻常。”

李怀叙怪异地哼笑一声:“我就知道。”

“不是人人都有殿下这般的好福气,能娶到如此貌美的王妃,日日在家赏心悦目的。”苏弈坦然道,“我这几日,实在是被老爷子迫害得紧了,才想着消遣消遣。”

“你消遣便消遣,我又没说要管你。”李怀叙回头看了眼公孙遥,“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本王还得回去陪王妃用饭呢,没空招呼你。”

“无事,我就是恰好碰见,上来与殿下招呼一声罢了,殿下赶紧回去陪着王妃吧,王妃要紧。”

他倒也还是个有眼力见的。

李怀叙抱胸,最后深深地看了眼他,在他的拱手相送下,转身回了自己的雅间。

“那便是苏闻卿吧?”

雅间的门甫一关上,公孙遥便问。

“娘子好眼力。”

公孙遥跟着李怀叙见过他那堆狐朋狗友已经有两回了,人多多少少是认全了的。

“这小子,躲着家里介绍的千金小姐不要,跑到这儿来金屋藏娇。”李怀叙好笑道。

公孙遥疑惑:“为何不要千金小姐?”

李怀叙意味不明地又哼笑了一声,趁着饭菜都还没上,如今桌上还略显空**的间隙,探过身去捏了捏眼前人白嫩的脸颊。

“难道这长安城里头的每位千金小姐都如同我家娘子一般,貌似天仙又婀娜多姿吗?”

“……”

公孙遥拍下他的手,无奈地嗔了他一眼。

“不过也巧。”她岔开话头道,“这姓苏的,你不是正好要抓他的证据,才能与你三皇兄交差吗?今日居然就这样碰上了,不若今晚咱们就想个法子,将他引出来。”

“可万一他真不是大皇兄的人呢?”李怀叙收敛起不正经的笑意,要对自己玩了这么多年的伙伴下手,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那你就自己上你三皇兄府上,负荆请罪吧。”

公孙遥直接道。

“……”

“那还是先试试他吧。”

李怀叙深深地叹一口气,兄弟情深,来的也快,去的倒也快。

公孙遥又问:“你适才说,他在此处金屋藏娇,藏的是什么娇,外室还是……?”

“春风楼的娇。”

春风楼,平康坊那边有名的花楼,连外室都算不上。

公孙遥眨了眨杏眼,意料之中。

但是瞧着李怀叙这般见怪不怪的样子,她忽而又兴起,问道:“春风楼,你可有去过?”

“荒唐,本王是何身份?”李怀叙闻言,立时挺直了胸脯,瞪直了眼睛。

“去那等地方,都不用我父皇出手,母妃就能直接将我禁足在家一个月!”

“哦……”

公孙遥瞧着他急于自证的样子,心底里默默发笑的同时,嘴角却故意拉平道:“原来是因为被母妃困着,所以你才不去的。”

“我……”

李怀叙还欲辩解。

公孙遥却又自己进入了下一个问题:“那苏闻卿带着人藏在这里,就不怕他家人找上门来?”

“迟早之事。”

李怀叙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还得先回答她的问题。

而就在他再次想要解释自己当真没去过青楼,也不曾想过要去的时候,雅间的门又再次被人敲响。

这回是小二送饭菜上来了。

这家酒楼的鲫鱼汤没有辜负李怀叙的吹捧,端到公孙遥眼前时,光是看见那浓白的汤汁,她便知道,其味道定然不俗。

李怀叙无奈,惦记着她还没用午饭,先给她舀了一小碗鱼汤,要她单喝这汤,暖暖胃。

“要不,你待会儿就去找苏闻卿,说你也要去春风楼吧?”

哪想,公孙遥不过喝了碗鱼汤的功夫,便就想到了对策。

李怀叙听着她的话,却忽而有一瞬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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