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
动, 动心了吗?
公孙遥踟蹰地抬起头,既讶然于惠娘的问话, 又惊异于自己的无法回答。
若是明确知道自己没有动心, 为何不能直接地告诉惠娘?
她不敢回答惠娘的话,是因为她心虚了。
她如今,自己心底里也不能完全确定, 自己对李怀叙, 究竟有没有情意。
有的话,又究竟是何种情意?
“我没有。”她磕磕巴巴的, 抹一把眼角慌张的泪水。
不敢再看惠娘的脸,转过脑袋去,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可能对他动心?惠娘, 你想什么呢?他那样的人,我气都还来不及, 谈何动心?”
说罢, 她还自我嘲弄似的, 轻扯了扯嘴角,似在表示对李怀叙的不满, 对自己如今境况的讽刺。
“可是小姐……”惠娘欲言又止, 既想再问下去,又怕因此惹得公孙遥不快。
而公孙遥对于此事, 已经变得十分敏感,听到这四个字,便禁不住要拦着惠娘解释:“可是什么?”
“惠娘,若是方才我有说了什么叫你误会的地方, 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待他, 除了同盟之谊,当真再没有旁的。”
“同盟?”惠娘又惊讶。
“是,就是同盟,我待他所有的情感,都是源于我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好我也才能好,所以,我才对他十分关心与纠结。”
她说的有板有眼,义正言辞。
可是惠娘一时又不会说话了。
公孙遥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如何看不出来?不过是强行嘴硬罢了。
也不知她是想要骗自己,还是想要骗她。
她执过公孙遥的手:“好,小姐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既然小姐不曾动心,那自然是保全自己最重要。要我说,若那九皇子当真是个纨绔,无心朝政,小姐不若想个办法,叫他去外放,在外头就当是游山玩水,总比在京中强。”
“我也是这般想的!”公孙遥激动道。
她今日之所以想要找惠娘,就是想要她为自己出出主意。
而她如今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那简直再好不过。
她拉着惠娘,脸颊上还挂着半干不干的莹莹泪珠。
她忍不住,又与她说了许多自己的考量——
外放与在京任职,对于李怀叙这种无心皇位又眼宽心大的皇子来说,实在是没有大的区别的;可是对于公孙遥来说,却是能救她的命。
她实在受够了这样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李怀叙每每闯祸都能不以为意,她却不行。她担心、害怕,生怕自己有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死在宁王和辰王的剑下,成为谁的垫脚石。
去外放,至少能避免今日这般的情形,叫李怀叙不至于又会在无形之中得罪人,将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受死。
第53节
而她是惠娘一手带大的孩子,惠娘听着她的阐述,自然也只会是无比地心疼她。
她将她抱在怀里,又如同一个母亲般,温柔地抚慰她,支持她。
李怀叙踩着夕阳半落的时候回来,撞见的恰好便是这样的场景。
公孙遥本还窝在惠娘怀里,小嘴一张一合的,喋喋不休,微红的杏眼在瞥见他的一刹那,却突然停止了转动,紧接着,嘴唇也随之闭紧,固若金汤,好像有什么宝贝的事情,不能叫他知道一样。
李怀叙不确定地向后看了看,确定她是在看到自己之后,才停下了一切,原本轻快的神情,一时添了点疑惑。
“娘子和惠娘在聊什么呢?”他恍若无事地问。
“没聊什么。”公孙遥眸光凝在他手中那支金灿灿的凤钗上。
“你找到了?”她问。
这支凤钗是昨日出宫前,淑妃给她的。是一支三尾的小凤,精巧之处在于那凤嘴上细长的莲花坠,既显华贵优美的同时,又不失轻盈灵动,一步一摇,一移一晃,再适合活泼的少女不过。
她昨日将其带了回来,便将它收进了妆匣里,再没拿出来过。
方才将李怀叙支走,也不过随口一说,不想他竟真的找来了。
“是啊,娘子不是说想要这支钗子吗?”李怀叙打量了眼手中的凤钗,细长的莲花坠在半空摇摇晃晃,被送到公孙遥的鬓边。
他招招手,示意公孙遥将脑袋送过来。
公孙遥大抵知道他要做什么,不仅没有拒绝,反倒十分乖顺地离开了惠娘的怀抱,将身体微微前倾,半边发髻转到了他的面前。
李怀叙同样倾着身体,握着凤钗在她发髻边上比划了两下,不过须臾,他便自信满满地确定了位置,将钗子簪在了公孙遥的脑袋上。
“真好看。”他由衷地夸赞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你会说话吗?”公孙遥斜睥着他,刚还隐隐有点想要开心的情绪,忽而变得生气。
这句诗,虽是用来称赞女子美丽娇俏的,却其实是出自于一首怨诗。
全诗说的是当初倾国倾城的美人,如今也只能日日以团扇掩面,站在皎洁的月光底下,等待君王的宠幸。
她还想发作,问李怀叙究竟知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却又想起,他这人,平日里能捧起书的时刻简直屈指可数,估计也是不知打哪听来的诗句,以为它只是单纯夸人的,如今顺手便拿来夸她了。
她忍了忍,娇蛮地又横了眼他:“日后不许再胡乱拿诗来夸我,我不喜欢,知道了吗?”
“昂?”李怀叙顿了顿,还真不知道。
公孙遥别别嘴,不再理他,兀自转过头去,面对着惠娘,问:“惠娘觉得这支凤钗如何?”
“昂?”
惠娘正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弧度保持着微笑上扬的样子。
贸然被公孙遥提问,赶忙回神,笑意越发深厚:“真好看。”
她是个当真没怎么念过书的,夸人也只会这简单的一句,公孙遥却能从她笑眯起来的温和眉眼间读出她的真心实意。
她喜笑颜开地挽上惠娘的胳膊:“这是淑妃娘娘赏的,我近来还新得了好多的首饰,惠娘在府上多住些时日,我挑些合适的送给你,有白玉的,还有翡翠的,就当是我也为你攒嫁妆。”
惠娘闻言,赶忙作势推了推她:“小姐快休要胡说……”
公孙遥坚持道:“羞什么,惠娘这些年都是因为我耽误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自己的日子,遇到合适的郎君,就该嫁人的。”
李怀叙在边上听着,也忙附和:“是啊,惠娘若是相中了什么人,尽管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为你赐婚!”
这俩夫妻……惠娘哭笑不得的同时,却也实在是知道,自己是当真不必再为公孙遥的情意担心的。
就在片刻前,她还是会纠结自家小姐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意这九皇子,而这九皇子,又究竟是不是真的将她视若珍宝的小姐,同样捧在掌心当中;
而片刻后,当李怀叙拿着凤钗,又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之后,她便知道了。
少年夫妻间的情意,如何是蓝天白云可以掩藏的?
饶是她再没有感受过情爱,但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一喜一嗔,都足以叫她看出,这是真情流露下,最好的恩爱证明。
相比之下,先前在门口至花园的一路,倒才像是刻意伪装出来,好让她放心的。
伪装出来的恩爱是糖,挺甜;可这种真情实感的,才最叫她放心。
只要去外放,她想,只要公孙遥能说服李怀叙去外放,那她对她家小姐,便当真是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了。
往后的情意会不会变,往后再论,眼下,只要她过的开心便好。
她答应了公孙遥的话,打算在王府多住些时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是夜,李怀叙兴致勃勃地抱着人滚到榻上,缠着她啃咬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多。
“怎么样,我今日表现还不错吧?惠娘一定会对你非常放心。”他喜滋滋地邀功道。
“哪里不错了?”公孙遥终于找到机会捂住他的嘴巴,要他的脑袋离得自己远远的。
“叫你要正经些,你有几时几刻是正经的?稍稍一夸你就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人一吹就会飞的主呢。”
“那人吹了我还不飞,我是有多笨重?”李怀叙嘴巴实在是厉害得很,脑袋东晃西晃地便就脱离了她的掌控,又缠着她噬弄起脖子。
公孙遥觉得痒,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又想去推他。
李怀叙却不肯了,麻溜地锢住她的双手,叫她在自己的掌控下,渐渐忍不住笑着化成了一滩水。
本来她也早就被他折腾的快没多少力气了,这回是直接缴械投降,干脆不再挣扎了。
脑袋被撞到床头最角落的时候,李怀叙一如既往地问她:“今日行不行?”
“不行。”
她拒绝得干脆,叫他蓦然的,想起今日花园角落里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原本还桀骜似狼崽、兴奋不已的神情,忽而变得有些许落寞。
“为何?”他委屈巴巴的,露出路边小狗才会有的可怜神态,“我们是夫妻,到底为何一直不能?”
公孙遥半是沉默,半是羞赧地别过了脸,不打算回他。
“为何?”可他孜孜以求,今日是真的特别想得到答案。
“我就当真如此不能叫娘子放心吗?”他掰过公孙遥的脸,深切地再次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
他没有再说话。
但无论他做什么,公孙遥都觉得,他是在倾诉委屈。
小狗因为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骨头,所以一直不肯罢休。
“我小日子来了。”她只能正视着他,将自己不好宣之于口的答案亲口告诉他。
不过说完话的刹那,她便后悔了。
不该这样告诉他的,这样告诉他,他只会觉得……
“那娘子的意思是,等它过去就可以了?”
小狗听到她的话,眼里果然立即又焕发出神采,在漆黑的夜里,熠熠闪着光辉。
作者有话说: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出自唐,王昌龄的《西宫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