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

成亲后的瑞王府主屋, 头一次在入夜之后要起了水。

还是两次。

一夜进了三次浴桶的公孙遥,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做别的, 原本还想讨伐李怀叙说话不算话的混账行为, 如今只想要他赶紧把自己放回到**。

她当真已经累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骗子……”

当李怀叙真的把她包裹好塞进到被子里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恨恨地踢了他一脚。

只可惜软绵绵的, 没什么力道。

“乖。”李怀叙将她安抚好, 吻住她的额头,“娘子天赋异禀, 为夫今夜很是畅快。”

一次前,一次后,能不畅快嘛?

公孙遥闻言, 又想去掐他的胳膊。

可她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

她脸色苍白地窝在李怀叙怀里,默默呜咽着, 不想睁眼去看他, 也不想再理他, 在他低声的安抚下,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彼时月挂枝头, 时辰还不早不晚。

李怀叙见她是真的睡着了, 又在她额间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湿润唇印,起身的时候, 脑袋下意识左转,看向那道留在自己肩上的齿痕。

是方才她被逼急了,咬在他肩膀的。

他浅浅地笑着,眸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畅快。

直至出门, 他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一点。

“表少爷到了。”为期与他低声道。

“知道了。”

李怀叙不徐不缓地推开那间程尽春在他府上最常住的厢房, 看见人又是倒在榻上, 半醉半醒。

“醒醒。”他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

“别吵我睡觉,有事说事。”程尽春不耐烦地砸吧着嘴巴,翻了个身,困到连眼睛也懒得睁。

“叫你这两日帮我盯着宁王府和公主府,情况如何?”

“你猜的不错,昨日夜半,二公主的确去过一趟宁王府。”

即便先前他们尝试用谋士之死离间了李合宜和李怀延,但还是挡不住他们这么多年的合作,要李合宜完全放弃支持宁王,显然暂时还不可能。

“不过你这一招也是高。”程尽春道,“岐山公主从宁王府出来的时候,脸色可不是一星半点的难看。”

帮着李怀叙端掉宁王妃赌坊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李合宜的驸马薛明睿,宁王和宁王妃不与她吵起来都算是客气的了,还能指望给她什么好脸色?

脸色难看才是正常的。

李怀叙又问道:“宁王妃可有连夜回过归远侯府?”

“不曾。”

李怀叙疑惑。

程尽春又慢条斯理道:“但是归远侯府的世子,昨夜也已经悄悄至过宁王府了。”

心绪的起伏只在片刻之间,李怀叙浅浅地呼出一口气,顺便指责自己的表哥:“你下回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喝多了,难受。”程尽春舌头打着结,含糊不清道,“我又不像你,喝醉了还有人疼,我如今就是个没人要的乞儿,你还不让我说话慢些,简直丧尽天良。”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戳中了李怀叙满意的地方,他说完这番话后,他便当真没有再催过他,相反,还极为细心体贴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本来呢,我家王妃是吩咐人煮了醒酒汤的,但那是王妃给我准备的,没你的份,我已经吩咐厨房,再给你做一份了,你再等等,估计马上就到了。”

“……”程尽春鼻孔里出着气,“王妃王妃,我可告诉你,自打你叫我注意到公孙云平起,我便发现他与皇后和辰王的联系实在紧密,咱们先前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等到时候,你们翁婿二人,注定是要拔刀相向的。”

第49节

李怀叙挑了下眉头。

自从知道公孙云平是皇后和辰王的人之后,他其实便再没想过该给他留个好结局。

自己是皇后一党的人,却还是配合着皇后,把女儿嫁给了他,另一个有着皇位继承权的皇子,能是什么好父亲?

顺便,还利用着女儿之便来试探他,他实在配不上称“父亲”这两个字。

对于公孙云平,他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公孙遥的情绪。

到底是她的父亲,若她知道一切,会难过成什么样?

“想什么呢?”见他许久不说话,程尽春又躲在被子里撞了撞他,“想你的王妃,到时候会站在她父亲那边还是站在你这边?”

“若是真担心,还是叫她早些怀上孩子吧,有了你的孩子,再不情愿也会留在你身边,不至于为了她那个畜生父亲跟你短兵相见。”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李怀叙闻言,神色立时正经了不少,“无论有没有孩子,我都只想她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不情不愿的,要个傀儡做什么?”

蒙在被子里的程尽春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知道,自古以来,有心夺嫡之人,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李怀叙没有理他。

程尽春早知如此般,又自己说出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动情。”

如此还不够,他还要开始举例:

“你瞧瞧你三皇兄,京郊那个赌庄,虽然钱源源不断都是进了他的口袋,但最终赌庄居然是记在他媳妇儿的名下,你说绝不绝?

此番事情,只要宁王妃和归远侯府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说都是她联合娘家做的主意,不关宁王半点事,宁王立马能从其中脱身,并且干干净净,不染一片尘埃。

末了,他再在皇帝面前演一番男儿担当与夫妻情深,为宁王妃和归远侯府求情,最终陛下还会觉得他是个顾念情义的好儿子,对宁王妃和归远侯府,说不定也会网开一面。”

他铿锵有力地总结:“这,才是要干大事之人!”

李怀叙睥他:“泯灭人性,倒叫你说成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是该泯灭的时候泯灭,就算叫整个归远侯府在大牢里蹲几年,日后只要他宁王顺利即位,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李怀叙长吁短叹:“那日后我的事情若是败露,也只能辛苦表兄替我进去蹲几年了。”

“……”

举一反三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当我没提。”

程尽春躲在被子底下,胡乱蹬了两下脚,似乎是在耍酒疯。

“话说……”李怀叙嫌弃地离他稍远一些,靠坐到一侧墙边,才问,“你觉得,扬州刺史这个职位怎么样?”

“扬州,上上之州,扼江南之要道,通运河之发达。扬州刺史,自是肥水满盈,一兜装不住。”程尽春倒葫芦似的道。

须臾,他便觉得不对劲,稍微探出点脑袋,困倦的眼睛望着李怀叙:“你看上扬州刺史这个位置了?”

“嗯。”

“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李怀叙把这几日赵家和淮王府的恩怨与他简单阐述了一番。

程尽春问:“那你想让谁替你守着扬州?上回往兵部安插人就费了老大的劲,这回你又看上了谁?”

“程恪。”

“程恪……”程尽春醉醺醺的脑袋迷蒙了一瞬,忽而,参杂着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圆——

“我爹?!”

公孙遥没想到,自己第二日醒来,居然又会见到程尽春。

上回赌坊之后,她倒已经有几日不曾见过这所谓的表哥。

“表哥是昨夜你睡着之后来的。”李怀叙讨好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笼汤包。

可是一听到昨夜,公孙遥便忍不住来气,无论多好吃的早点,在她口中都索然无味。

她回头,浅浅瞪了一眼李怀叙。

程尽春却以为她这是在对自己表示不满,忙陪着笑道:“实在是抱歉,又叨扰王妃了,昨夜又喝多了,便走错了家门……”

公孙遥闻言,立马又回头:“没事,王爷说过了,表哥从前也是把王府当自己家的,没道理我住进来了,王府便不让表哥住了,表哥日后想来只管来便是。”

她脸上挂着浅笑,是真的不太在意。

毕竟他跟李怀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她嫁进来之后,不让李怀叙每月再给他太多钱也就罢了,这么大的王府,难道还不能允许他腾出一间厢房给他偶尔住住吗?

她还真的没有这般小气。

可程尽春总觉得她的话阴阳怪气的,听了之后浑身上下忍不住一哆嗦,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如今天色还蒙蒙亮,公孙遥昨夜睡得早,今日醒得也早。

李怀叙用过早饭之后就要去上早朝,她送他到家门口,又被他抓着手替他整理了一番腰带和幞头。

程尽春站在边上,只觉得没眼看。

待送走了人之后,剩下他们二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还是公孙遥先问:“表哥今日可有事情安排?”

程尽春忙不迭点头:“有,有有有!”

“那我就不再多招待表哥了。”公孙遥又抿着淡笑,“我也还有事情要忙,表哥请自便。”

“好。”程尽春站在门口,目送着她又往府里回去。

脸上尴尬的笑意只差直接告诉她,今日他的安排,就是替李怀叙看紧了他的宝贝娘子。

公孙遥今日要去一趟落英坊的浅草巷。

自她成亲之后,惠娘便正式搬离了公孙府,自己在外头买了座小院,过起了自己该有的日子。

李怀叙新婚第一日封王之后,皇帝便为他们赐了新的宅子,他们过不久就要搬过去。她原本打算,等这边的账本看完,家中一切都收拾妥当,他们搬去了新宅之后,再去看望她,可是如今李怀叙闯下此等祸事,她身边除了蝉月便再没了可以商量的人,只能提前便去找她。

她去库房点了几件原本就准备送给惠娘的东西,叫蝉月和几个丫鬟带上。

待到再踏出府门的时候,却见到如今的瑞王府门外,整齐划一地站了一群并不属于瑞王府的属下,还有一辆比他们府上还要更加奢华的马车。

公孙遥脸色乍变。

“我家王爷请瑞王妃娘娘前去做客。”为首的壮汉俯身道。

“你家王爷?”公孙遥要自己镇定,掐着掌心,昂起脑袋道,“你家王爷是哪位?我不认识,这是我瑞王府门前,你们赶紧给我滚开!”

“我家王爷是宁王殿下,是瑞王妃娘娘您的三伯兄,您确定不认识吗?”

“宁王?”公孙遥其实一猜便知道是他。

但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还是冷静道:“骗子!宁王殿下此时此刻不应该与文武百官一样正在去往上朝的途中?又怎会邀我去府上做客?你到底是谁?再不滚开,我便要叫人报官了!”

“瑞王殿下前日干的好事,瑞王妃娘娘难道还不知道吗?”

面对公孙遥的质问,那人一下便阴了脸,瞪着她的眼里含着藏不住的怒火,仿佛要将她的皮‘肉都直接剜一块下来,替宁王换回这些日子受的罪。

“我家殿下自昨日起便被陛下禁了足,近几日都不必去上朝,因为实在思念瑞王殿下与瑞王妃娘娘,所以才派我等亲自上门来接。还请瑞王妃娘娘先行与我们过去,等瑞王殿下下了早朝,自然也会过来,与宁王殿下一同小聚。”

“凭什么你们说自己是宁王府的人,我就得信?我不去!”

一看就是鸿门宴的架势,公孙遥才不会傻到自己把人头送上去。

她左右看了看,宁王府的人几乎已经将她整个王府的前门都围住了,想必后门也是一样的情况。她今日要么一直躲在家中不出去,要么便只能乖乖跟着他们走。

那她宁愿躲在家中一直不出去。

她慢慢又往后退回到了王府里,为首那个壮汉的眼神就像一道阴影,一直在她的心间挥散不去,叫她不知不觉碰到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转身的刹那,她只觉无尽的委屈涌上了心头。

李怀叙……

她握紧了拳头想,这个杀千刀的……

作者有话说:

幞头:唐朝时官员头上带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