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难

甄芙以前不觉得自己美,因为她来戚家之后,戚三娘和戚四娘都是瘦长单薄,但她在过了两个年头之后,月事就来了,也就是说她十一岁月事就来了,胸部开始隆起,但是总被戚家长辈认为过早的发育。

甚至穿衣服时,她胸前鼓鼓囊囊,比起几位表姐妹她很害怕,一直觉得自己不正常。

因为她们有的人到现在都还未来月事,戚三娘子是今年十五岁才来的,戚四娘子是十三岁的时候来的。明明她们来月事的时候,上下都恭喜,几位舅母还打赏下人,直到这个时候甄芙才知晓原来来月事是标志姑娘家长大了。

她当然是没有这种待遇的,所以甄芙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很怪。

后来还是顾先生教她说这个没什么的,是因为她从小在甄家饮食非常好,小时候因为生了一场痢疾,故而爹娘视若珍宝,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她,所以身体很好。十一岁的身体,其实和别人十三四岁差不多,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毋须大惊小怪。

还有她头发因为太多,就被人说“傻人一把尾”,意思就是很笨的人才会长这么多这么厚的头发。

还有她在家中的时候,甄家书藏万卷,小时候甚至连琴棋书画都得学,但是到了戚家,则被认为不安分,尤其是她临了一篇卫夫人的字后,戚家人都当没见过。

就在她以为是戚家很保守的时候,又听说戚三娘子和戚四娘子在昌国公夫人的引荐下,跟随名动幽州的息夫人学字,一举变得很有名气。

自此之后,甄芙觉得自己身上有甄家的优势,以前她习以为常的事情都会被戚家学过去。

她住的这个地方潮湿冷凝,沐浴也不方便,还好她渐渐长大,也慢慢儿的和戚家下人打好关系,这样生活上也方便点,不至于生冻疮或者得病。

还好时常顾夫人来看她一次,会给她一些生活上的帮助,甚至甄芙还会纺织,寻常带着丫头们织布悄悄换点花销。

因此,趁着天气回暖,她就坐在房里纺线,这倒是请教的孟妈妈,以前她在家中还有提花机,成婚的时候作为嫁妆嫁过去的,在家因为能织提花布,地位还颇高呢。

她一边熟稔的织布,一边又和孟妈妈说话:“妈妈,那你嫁的那户人家的人,对你既然好的话,你怎么跑出来呢?”

大概是甄芙长大了,孟妈妈才开始吐露一些心里话:“他负心于我,我再能干,也只是个乡下女子,他中了秀才后,就被举人家的小姐看中了。他们家就以我无子,把我休了。”

“真是个无福之人,那你是又嫁了么?”甄芙问。

孟妈妈突然就道:“也不是无福,当年他和我青梅竹马长大,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后来没有缘分罢了,至于我——”

“哎呀,姑娘,您就别问了,大人的事情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甄芙心想孟妈妈后来又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人却又把她赶了出来。但这些大概是苦的,人都不喜欢想自己曾经最难过的事情。

因此,她还安慰孟妈妈:“我不管妈妈你遇到什么事情,反正以后等我出息了,我要待妈妈你很好很好。”

孟妈妈是个厚道人,她自从服侍甄芙,就一心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甄芙待她好一分,她回报甄芙十分。再者,她素日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只是诸事上没有太多见识,但一心一意听甄芙的。

如今见甄芙如此说,也欣慰十分。

因枇杷膏还未制好,碧草成日渴水,她从厨房过来,听了些话,连忙回来对甄芙道:“姑娘,您还记得那日见的昌国公世子吗?那日您走了之后,他还向廊上的小环打听你呢。”

小环年纪不大,因此时常在廊上跑腿,碧草萱草起初在戚家被排挤,后来待小姐逐渐长大之后,越来越有主见,让她们时常去拉拢这些没心机的小丫头们打探消息。

这些小丫头们嘴快,藏不住事情,嘴馋,往往一点点心就能打发。

甄芙停下机杼,她曾经远远见过表哥慕容琦一面,但是慕容琦不认识她,那日还是两人头一次相见,她见他呆若木鸡,色眯眯的,觉得浑身犯恶心。

还是亲戚了,居然见了自己就那么猥琐,她真相戳瞎他的双眼,还敢觊觎她。

但转念一想:“他打听又如何?横竖我不出去就是了。”

反正昌国公夫人平日见她就不冷不热,且内定四娘子,就是她消息再不灵通,那天见四娘子的神态,也知晓一二了。

三舅母平日是个藏拙之人,那天却把四娘子打扮的那么出挑,绝对是有把握。

孟妈妈也想起慕容琦那幅登徒浪子样,不由得道:“姑娘说的是,这几日天气回暖,这一热一冷的,姑娘干脆派个人称病算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甄芙可不想惹闲事。

若是被人知晓慕容琦对她有什么想法,那大舅母和三舅母能生吞活剥了她,虽说有戚氏说接她去莫家。

可戚氏万一心有余而力不足呢?就像她自己一样,当初带自己出来,原本是怕自己无人照顾,可实际上寄人篱下,她过的很难。

以前她不觉得她美,可后来随着她逐渐长大,有些戚家的男仆们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放在她身上,还有几乎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怔愣,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也颇有美貌。

可是美貌没有带给她很多好处,就像她稍微穿好看点,就会被若有若无的针对。

别看唐樱现在和她关系不错,可三表哥当初对她友好的时候,唐樱是一天三顿的盯着自己,后来是甄芙自己保持距离,整个人才清静多了。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昌国公夫人被儿子激怒后,次日又回了一趟娘家。

戚老夫人没什么准备,她正听萱草说起甄芙病了不能来请安,还道:“她既然身体有恙,就不必过来。”

正好被进门的昌国公夫人听到了,她在心中冷笑了几声,“芙姐儿病了?既然病了,我这个做姨母的也去看看吧。”

萱草不曾想昌国公夫人要去探病,戚老夫人也不明所以,故而,众人一齐过去了。

甄芙此时正在对窗做纺织,她看过关于染料的书,反正她住的偏僻,就常常自己鼓捣,像她这次准备染的象牙色,就是用黄栌煎水薄染。

因为她没有染缸,只能染这种比较容易做的。

以前小时候在家读书,就是挖空心思的怎么觉得高雅,现在则是怎么换钱。

但她是孟妈妈和萱草碧草的主子,就得让她们觉得跟着她至少是值得的。否则,自己一直不省事儿,她们跟着她吃糠咽菜,反而受苦。

所以昌国公夫人和戚老夫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病恹恹的甄芙,而是对窗纺线的甄芙,看她的样子,非常熟稔。

甄芙也没想到她们会来,她倒是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重重的咳嗽两声,才道:“外祖母和姨母怎么一起过来了?”

戚老夫人笑着道:“孩子,你姨母听说你病了,正好和我来看看你。”

在家的时候,甄芙一般不打扮,但即便她不打扮,依旧美的惊人,就连昌国公夫人这样挑剔的人,都很难说她容貌身段不好。

是一位令人窒息的如褒姒妲己样美貌的女人,她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又似西子捧心。

昌国公夫人微眯着眼睛,看向她道:“想不到你愈发出落的好了?怎么听说你病了。”

“有些风寒咳嗽,怕把病气过人,所以在房里歇着。但想着这些布没有织完,现下也睡不着,就做些纺织女红。”甄芙倒不怕昌国公夫人挑刺,毕竟女子针黹纺线本就是应有之责,虽然她是拿来换钱用的。

昌国公夫人握住她的手就突然一紧:“你这样就很好,看来你母亲带你回来我们戚家,在老夫人的教导下,你是越来越好,如此我见着你就欣慰许多,只盼你日后要更让我欣慰才好。哎呦,可不能像你表哥那样,净惹我生气。”

这话就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甄芙瞬间想起表哥慕容琦在打听她的事情,她没想到昌国公夫人居然是为了此事。

戚老夫人本不明白的,现在也明白了不少,作为一个母亲,最关心的就是儿女。

甄芙佯装不知,只道:“多谢姨母夸奖。”

“我夸奖你什么呢,你喜欢女红这样挺好。不像你表哥终日打猎,没猎到虎,却猎到了几只野鸡,我说你就是不行猎,也不能弄几只野鸡回来啊。那野鸡看着色彩斑斓,我说好看抵什么用啊,你表哥说那野鸡肉质细嫩、野味浓就是好吃,可我说这野鸡上不得台面……”昌国公夫人似乎在说笑话一样。

可甄芙抬眸看了她一眼,昌国公夫人的眸子看向她的时候,分明充满了怒火,甚至都快喷出来了,嘴角朝下,带着鄙夷。

作者有话说: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寄人篱下过,寄人篱下真的是最难过的事情,总觉得事事都低人一等,什么都不敢有所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