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秋季。

今年的寒流来的又快又猛, 几天时间里气温骤降十余度。上周还艳阳高照,中间只不过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就瞬间冷了下来。

乐团门口的公交站牌下, 钟毓一手提着琴盒, 另一只手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从乐团到她租住的小区,318路公交车可以直达, 比地铁方便。她经常选择这种交通方式回去。只是, 今天的公交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天都没见来一趟。

钟毓蹙起细眉,抬腕看了眼手表。

下午五点过一刻。

距离跟朋友约好吃火锅的时间还有45分钟, 期间还得回去放琴换衣服——降温的厉害,她冷的有些扛不住。

又等了五分钟, 车还没来, 钟毓索性不等了, 打开软件叫了个网约车。是辆奥迪, 就在附近, 没多久就到了。

司机是个时髦的小年轻, 钟毓一上车,对方眼睛就亮了一圈, 抻着脖子往后攀谈:“美女,刚下班啊。”

钟毓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我看你提着小提琴, 你是搞艺术的吧,怪不得这么优雅,站在那儿就特气质!”

“谢谢。”

钟毓浅声panpan回了句,状似无意的抬手, 将遮住视线的发丝拨到耳后, 顺带露出了无名指上的一圈铂金素戒。

司机瞥见了, 干笑两声,一肚子搭讪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后半程路很是清静。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钟毓付款道谢,拎着琴盒穿过大半个小区走回家。她独居,从来不让外来车辆跟进小区,总觉得不太安全。

换衣服的时候,同乐团的肖云画打来电话,说她和另外几个同事已经到了火锅店了,问钟毓还有多久能到。

钟毓手机开的扬声器,她脱掉外套底下的t恤,找了件薄针织衫套了上去,边对着手机说:“马上。”

肖云画催促:“你快点来啊,我饿的不行了!”

钟毓手上动作未停,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火锅店离家不远,除了小区没几步就到,索性走着过去。十分钟后,钟毓款款走进店里。

天一凉,吃火锅的人立马多了起来,偌大的店铺里沸沸扬扬的,空气中弥漫着从锅底煮起来的热气,人间仙境似的。

钟毓视线在里头逡巡了一圈,还没看到人,就听到肖云画响亮的一声:“钟毓!”

钟毓循声望去,挨着落地窗的那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已经坐满三个人了。肖云画把她男朋友带着来了,一并过来的,还有她那个据说是在世界百强企业就职的男朋友的男性朋友,赵年。

钟毓秀眉一蹙。

等不及她走过去,肖云画已经站起身过来迎她了。

“大小姐您快点,一桌人就等你了,锅底都快煮干了。”话音落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姐姐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给个面子回去再说。”

肖云画拎着她胳膊把人往跟前拉,还不等钟毓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按在了唯一的空位置上。

四人桌。肖云画和她男朋友坐在一侧,给钟毓留了赵年边上的位置。自从之前某次偶遇了肖云画和她男朋友之后,不知怎么回事,这小两口突然热衷给她介绍对象了,不是别人,正是赵年。

钟毓几次三番拒绝过,也明确说自己并没有要找男朋友的想法,却还是防不胜防,着了几次道。比如说这回,肖云画说是演出结束太累了,知道有家新开的火锅很好吃,叫她一块来。钟毓没多想,谁知道,她带来了赵年。一顿单纯的晚饭变成了相亲局。

边上,赵年拿起茶壶添了杯温热的茶水推到钟毓面前:“外头冷,喝点热水暖暖。”

“谢谢。”

钟毓礼貌接过来,没喝,只握在手里。

她从坐下那一刻起,表情就始终是寡淡的,疏离又客气,该有的礼数都有,旁的就什么也无了。

心知她是被筐来的,肖云画心虚的笑笑,拨了一盘毛肚进锅里,吆喝着:“快吃快吃,不吃就老了!”

其余几人这才慢慢开始动筷子。

许是火锅的热气氤氲起来,后半程钟毓话多了点,从沉默变得偶尔能接上两三句。气氛也没一开始那么僵硬了。

看她吃的少,肖云画时不时的夹一筷子肉放进餐盘里,钟毓吃了点。没想到赵年也有样学样,拿着公筷略显局促的给钟毓碗里夹了个肥牛卷。

钟毓拿筷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道了声“谢谢”,却始终没吃。她做的过于明显,一桌人都留意到了,原本缓和过来的氛围又尴尬了起来。

眼看着几人都没了胃口,最后一顿饭匆匆而散。

肖云画跟钟毓住在一个小区,楼上楼下,她送走了两位男士,跟着钟毓一起步行回家。

没了不太熟悉的人,钟毓觉得自在了许多。

倒是肖云画,在旁边拉着脸,一副“我生气了你快来问我为什么生气”的样子。

钟毓明知其中缘由,还是不得不配合着问上一句:“云画,你怎么了?”

肖云画恨铁不成钢的瞥她:“还问我怎么了?我男朋友带了赵年过来,你看看你,人家给你倒水你不喝,夹菜你不吃,半点面子都不给留,你没看最后赵年脸都僵住了!”

钟毓听在耳里,半天没应。

天一寒,她就立马开始手冷脚冷,走了这一会儿也没热起来,索性两手放进风衣兜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对他没有那方面想法,倒不如决绝一些,不要给别人留有一丝幻想,平白耽误人家时间。”

肖云画急的直跺脚:“你真是死脑筋!赵年多好啊,长得文文气气,岁数跟你也差不多,年薪快要上百万,最最重要的是,从偶然遇见你一次,人家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你到底有哪一点看不上啊?!”

“他各方面都挺好的,只是我现在……”

“现在没有找男朋友的想法。”肖云画阴阳怪气道:“行了钟大小姐,我都会背了!你用这话搪塞别人就算了,搪塞我多没意思啊,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钟毓抿着唇,没说话。

“刚上大学那会儿,你就见天萎靡不振的,晚上还在宿舍哭,吓坏我了都。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刚来国外人生地不熟,后来才知道你是失恋了。”肖云画说着,不自觉端正了神色:“可是这已经过去了七年了,他就算是个大仙,你也该忘了吧?认识一下新的人有那么难吗?”

“还有,你手上无名指还故意带着一个戒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了,想跟你搭讪看见这戒指都退缩了。那人真就那么好?能值得让你把所有后路都堵死?”

钟毓垂下眼,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云画,我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算了吧。”

肖云画一骨碌话堵在肚子里,气的直瞪眼。到最后,干脆一挥手,直接不管了。

肖云画:“行行行随你随你,以后再给你牵线搭桥我就自尽!”

钟毓失笑:“那倒也不必。”

肖云画翻了个白眼:“明天跟我去扒活儿你别忘了!恋爱事小赚钱事大!”

“放心吧,我记得。”

肖云画说的扒活是指,除了乐团演奏之外,她们私人受邀在外面演出的活动。这种事情在这个行业里屡见不鲜,从顶尖的首席到一般成员都会有。

肖云画的男朋友家境不错,说是朋友的爷爷过生日,办了个规模挺大的酒会,想要找个小型乐团伴奏,肖云画男朋友就给介绍了来。钟毓起先并不想去,这种只顾着吃饭并没有人欣赏音乐的场合,真人演奏或者放音响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是架不住肖云画磨人,才勉强答应下来。

说话间,两人上了电梯。肖云画说时间定在明天傍晚,到时候她男朋友会来接她们,让钟毓提前准备好。

直到钟毓应了下来,她才放心的下电梯。

推门进去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钟毓打开灯,刺目的白光照的她眯起了眼睛,片刻后才适应。

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白墙白地,电视机茶几沙发,几乎所有的家居摆件都是房主自带的,一眼望去尽是寡淡的素色,除了茶几上的摆件——一朵被罩在真空罩子里的,早已经干枯的玫瑰花。

那是当年秦放送给她的。

临别时,被她藏在了行李箱里一并带走,后来制成了标本,好好收藏了起来。

钟毓挪开视线,走进卧室。

洗漱之后,她躺在**却半天没有睡意。

回家路上肖云雨说的那番话钟毓其实听了进去。她说的过于偏激了,但钟毓却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不找男朋友只是真的不想找,她目前一个人吃饭工作生活,早就习惯了,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无波无澜的,就挺好的。至于这其中有多少跟秦放有关,她说不上来……

想着,钟毓沉沉睡去。

梦里毫无意外的,又一次梦到了县城的河边,和那个在记忆中,依旧十九岁的少年。梦醒,她平静的睁开眼,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肖云画说的酒会在晚上八点开始,地点定在本市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钟毓简单画了个妆,又提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等肖云画打来电话让出发的时候,她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演出服是宴会举办方准备的,肖云画男朋友一并带了过来。黑色的紧身上衣和伞裙,挺端庄的,就是上衣挺小的,还是无袖款式,用肖云画的话说,看起来就挺凉快,没想到这家富豪挺不落俗的,至少没准备那种看起来就闪闪发亮的性感风小裙子。

她男朋友笑着说,他这哥们就是个纯纯的富二代,平常为人挺随意的,这种衣服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估计是因为老爷子过寿,他不敢造次,听了旁人的建议选了比较正常的。话说回来,真的暴露了他也不会让他们穿之类的云云。

肖云画听了就不高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朋友是这种的是不是说明你也是这样的?”

她男朋友吓得赶紧解释,说他保证自己不是的!而且那位富二代朋友虽然说不怎么成器,但平常最多也就是不务正业,玩玩机车,违法乱纪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情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车上气氛热热闹闹的,钟毓在后座充当一个看客。本就不算长的路在他俩的说笑间就到了。

肖云画的男朋友停好车,三个人一块进去。

七点左右,宴会厅零零散散的来了些人。钟毓和肖云画要去换衣服,直接去了提前开的房间里,门一关,隔绝住了外头的一切。

她俩进去不久,酒店门口就传来一阵喧嚣。

三辆价格不菲的重型机车前后过来,东道主家的小少爷长腿一跨下了车,潇洒的把头盔扔给门迎,胳膊搭在边上另一个男人的肩上,语气殷切。

“放哥,今天可千万别拘束,哥几个敞开了吃喝。”

被他搭着肩的男子穿着一件皮衣,宽阔的肩膀衬出了衣服利落的线条,被牛仔裤包裹着的长腿笔直如刀。

闻言,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抬手将车钥匙和头盔交给门迎。这一瞬间,无可避免的露出了畸形的拇指甲床。

“有劳。”

语气淡漠疏离,却又不失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