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幼宁望着底下的瀑布, 略有几分茫然。

齐曜白……应该会被打鱼的人网走吧?

她希望如此。

山风很冷,汤幼宁浑身湿透往回走,她不认得路, 不过绕着这个瀑布往下游的方向,应该就能回到上水瑶了。

没走出两步,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汤幼宁连忙拽着裙角,寻找个隐秘的竹丛蹲下, 以防遇到郡王府那群死士。

她反应很快, 自认躲得很好,谁知……

身后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拱了上来,它双脚踩着绵绵肉垫, 走路悄无声息。

“嗷呜~~~”

汤幼宁猛然被吓一跳,回身看到小白虎,立即张开双臂搂住它毛茸茸的身躯:“困困!”

不止是它,骑马而来的人居然是薄时衍,他从京城赶来,跟着进了这深山老林。

大抵是把小白虎当做狗狗使用了, 闻着味一路找过来的。

一件带着他体温的斗篷从上方落下来。

薄时衍把湿漉漉的汤幼宁裹紧了, 拉着她拥入怀里, 咬牙轻哼:“圆圆,你真是胆大妄为。”

源自于对方的气息,将她满满包围。

汤幼宁两手回抱住他, “应煊……”

她抬起头, 道:“齐曜白从瀑布冲下去了,我们可以找到他么?”

还有, 这人是怎么跟小白虎在一块的?

她没忘记此行是为了救困困。

“现在你要做的是安抚本王, ”薄时衍握着她的腰, 眯起狭长一双眼,道:“往后,不论去哪都给你拴着带上。”

“抱歉,让你担心了……”汤幼宁说这话有点违心,因为她觉得此行没有什么危险。

与殷家军配合,定能拿下这群分散逃窜的反贼。

只是她大抵不太走运,碰上了拥护齐曜白的死士。

回想起那群人不要命的劲头,她有点担心十澜她们。

正这么想着,十澜两人被水流冲了大半程,这会儿正好过来会合。

苒松几人有眼力见,纷纷献出自己的外袍给她们。

汤幼宁没想到她们居然跟着跳了水,一手揪住薄时衍的衣袖,蹙眉道:“凡事没有万无一失,这次意外并非她们办事不力……”

她口舌笨拙,想着要如何解释说情。

薄时衍听懂了,抬了抬眼皮:“本王不怪她们,惩罚焕星一人就够了。”

焕星判断失误了,齐曜白那群人兵分两路,一队往后方逃窜,而另一队,吊着焕星他们在竹林里打转。

他没能及时察觉,只以为自己快要追上对方了,才让汤幼宁她们被钻空子。

亏得最后有惊无险,但——薄时衍非罚不可。

那样湍急的水流,掉下去很容易没命,后面还有个瀑布呢!

汤幼宁张了张嘴,并不过问他如何奖惩自己的下属。

反正十澜她们算是她的人才归她管,其余的不需要她来指手画脚。

薄时衍自有他的规矩。

汤幼宁急着赶到山下去,薄时衍也不耽误时间,她需要换衣裳。

他们立即动身,朝着山下上水瑶的位置。

青蛇坡是一座小山,然而道路弯弯,绕着下去还是很远。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就是这样道理。

等到一行人抵达下方,天都快黑了。

汤幼宁坐在马背上,薄时衍的怀里,他浑身暖融融烘着她,倒是没感觉冷。

不过湿衣裳在身上肯定不舒服。

她惦记着齐曜白的安危,薄时衍已经吩咐茂岚带人去找。

那个新泉湖说小不小,要捞个人恐怕不容易。

尤其是过去一个时辰,假如齐曜白坠落时就昏迷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沉底了。

薄时衍不让汤幼宁过问太多,“后面的事情,本王来处理。”

他命人租了一个小竹楼,暂且做落脚之用。

苒松早就麻利的安排人烧热水,主子需要沐浴更衣。

**

小竹屋的净室内,是薄时衍跟了进来,亲手伺候汤幼宁。

汤幼宁早就习惯了,而且现在湘巧她们不在,十澜两人也要梳洗一番。

薄时衍对于女子衣裙制式差不多烂熟于心,他动作轻巧而又迅速。

替汤幼宁解衣,让她立即浸泡热水。

“等会儿喝一碗姜汤,”他凝眉,低声道:“你要是风寒了,本王要记账的。”

“什么?”汤幼宁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待如何?”

薄时衍轻哼一声,修长的指尖掐一把她肉乎乎的脸颊:“等你痊愈了打屁股。”

“这怎么行?”汤幼宁当然不服。

她正要替自己辩解,薄时衍的手往下探,按在她后背一侧。

微微施力,便叫她痛呼出声。

“知道疼了?”

薄时衍很难不动怒,她白花花的身子,给磕碰了好几处红痕。

尤其是背部这里,一大片,多半是水流中被石块撞伤的。

待会儿得抹药油,明日估计就青紫了。

这要是再来个风寒,她少不了在**休养两三天。

汤幼宁回想起来,自然知道怕,不过……跟下落不明的齐曜白相比,她这点恐惧又不值一提。

“应煊,”她拉住薄时衍的手,道:“齐世子他救了我,我不能因此就断定他是好人……就想问问,他做了很多错事么?”

汤幼宁不明就里,只知道明裕郡王府一家子带头造反了。

自古以来,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当年船王一案,船王牵扯其中自己死了,谢家其余人都活着。

就看掌权者如何处理了……

纯白如纸的小娘子,半点不遮掩她的心思。

薄时衍蹲下来,靠在浴桶边上,与她四目相对,“圆圆想为他求情?”

“不算。”

汤幼宁摇摇头,道:“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若是害过很多人,那必然要偿命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齐曜白不坏,但她没有资格去决定他的生死。

也有可能他从瀑布上坠落,就已经没命了。

对狗狗那么好的家伙,要是死了,闪电它们怎么办呢?

汤幼宁想起了狗庄,她去过一次,回来后答应不提,现在倒是可以告知薄时衍,那一回也是齐曜白出手营救。

“我说要回来,他就送我回来了。”

如今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齐世子那点心思,想来是喜欢她。

跟卓尤深的惦记却大不相同,他目光直接,但举止克制。

“他救你这件事已经让我不悦。”薄时衍蹙眉,如果他在,哪里轮得到齐曜白。

至于之前的事情,即便她不说,他后来也查到了。

他不至于那般气量狭小去揪着过去不放,甚至是感激齐曜白出手相救,让圆圆少受苦楚,安然回到他的身边。

只是……“我也会嫉妒的。”

薄时衍说了这么一句,把他颜色浅淡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汤幼宁愣了愣,面露不解:“嫉妒?”

“嫉妒他救了你,你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善良柔软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忘记救命之恩呢。

汤幼宁想了想,点头承认道:“我确实会记得,不过你不需要嫉妒,因为你也救过我,还帮了我很多。”

她全都记得。

薄时衍和齐曜白,二者的分量是无法比较的,况且,他还是自己的枕边人,是她的夫君。

汤幼宁的安抚之语,无疑非常见效。

薄时衍低头在她嘴角轻啄几口,惦记着她身上的伤,没让她泡太久。

把人捞起来抹药,再灌一碗热乎乎的姜汤下去。

他告诉汤幼宁,已经派了很多人手去寻找齐曜白,如果还活着,带回京发落,可以留下一命。

造反一事全是齐凯桓一手策划,他已经穷途末路,没有存活的可能。

齐凯桓没走库耳里湖这条路,但一样有人去堵截他,恰好遇到了殷蕴河。

殷家需要用这个人头来证明他们对章宸帝的忠诚,结果不存在任何悬念。

此桩事了,能让大堰安定许多年。

野心勃勃的郡王死了,外戚卓家也被灭个干净,平息了内忧,便不惧外患。

**

天彻底黑透了,竹屋清凉透气,夏天待着极好,这会儿夜里却还有点冷。

山民们却自有妙计,他们会在秋冬时候,在屋里悬挂兽皮帘子,暖融融的,非常挡风。

或者是在屋外多扎几排竹筏,什么寒气都透不进来。

汤幼宁在灯烛下坐着,手里那桃木梳给困困梳理毛发。

她没等到消息,不肯去睡。

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她几乎要认定齐曜白身亡了。

他身旁那群死士均已束手就擒,雁山也不例外,薄时衍派人连夜把青蛇坡给翻了个遍。

齐曜白若是活着,他愿意活下来么?

夜色渐深,汤幼宁两眼困顿。

薄时衍从外头进来,瞧见她这样,眉头都拧紧了:“你先去睡,本王替你守着。”

汤幼宁揉揉眼睛,“我还能等,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她的嘴仿佛开过光,话音尚未落下,屋外传来茂岚疾走的脚步声。

他并不进屋,抬手敲了敲竹门,低声禀道:“主子,人找到了。”

薄时衍闻言,瞥了汤幼宁一眼,“走吧。”

不给她看看,今晚是过不去了。

齐曜白没死,一群人在湖里打捞许久,跟村民们租用各种渔网,阵仗很大,却一无所获。

原来,他从瀑布上方冲下来后,立即被上水瑶一位哑医所救。

有几个帮忙打捞的村民,都在说这人命大,运气好!

哑医是上水瑶唯一的一个郎中,他小时候被毒蛇咬伤,差点送命,因为医治不及时成为小哑巴。

后来可能是怕了,决心学医,就拜了村里的老郎中做师父,非常吃苦耐劳,最终学有所成。

齐曜白落他手里,才侥幸吊住一口气,换做旁人一准没命!

不过,这一口气,属实是微弱了些。

汤幼宁过去看望时,他躺在哑医的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瞧着胸膛都没有半分起伏的。

他一副随时会死的模样。

茂岚手头备有救急的药丸,在薄时衍的示意下,往齐曜白嘴里塞了一颗。

而后军医入内,与上水瑶的哑医一同为齐曜白诊治。

要先处理他的箭伤,经过水流冲刷,甚至都不流血了,且身体温度极低,这非常危险。

后续是医师们的事情,外行人通通帮不上忙,薄时衍遣散了他们,让茂岚带着底下人回去休息。

他强制性把汤幼宁给抱回竹屋,“人没死,之后也不会死,现在可以睡觉了吧?”

“好。”汤幼宁打个呵欠,她早就又累又困了。

薄时衍轻捏她的小下巴,“本王就离开你几天时间,你倒是搞出不少事儿。”

她帮忙出谋划策,将反贼一网打尽了,一个敢说一个敢做,朱卫平有点胆识在身上。

从青蛇坡下来后,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他们都没机会好好说说话。

现在把人塞进被窝里,才感觉到清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

“圆圆,你有想我么?”

薄时衍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畔,用英挺的鼻尖轻蹭她细腻的肌理。

唔,是药油的清香味。

留心她身上有擦伤撞伤,薄时衍都不敢随意拥抱她,碰着会疼。

只是用他的双唇,不断与她贴贴,满是怜爱与小心翼翼。

汤幼宁安静而柔软地躺着,乖巧又听话。

薄时衍埋首在她锁骨处,咬了两口,然后抬起脑袋去看她。

果不其然,小娘子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在他抱着往被窝塞的时候就悄然入梦了。

“……”

还有谁入睡速度比她还快的么?

是半点没想与他温存片刻?

以前,薄时衍厌烦那些贴上来的女子,她们不仅勇于付出,还渴望回应。

用那双眼睛,去期待他来做些什么。

而现在,他又想起那些人的眼睛,算是品尝到了期待落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