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幼宁的坚决抗拒之下, 薄时衍选择了退让,由外间守着的湘巧湘宜二人进来伺候洗漱。
两个婢女很快就把人装点齐整,搀扶着去用饭。
汤幼宁倒也不至于卧床不起, 不过腿根酸软,娇怯无力。
秦婆子是过来人,瞧她那样,心下直犯嘀咕, 可别闹腾太过, 体虚伤身,需要汤药受补?
昨晚是湘巧湘宜收拾的净室,当然知道那战况有多激烈。
“娘子的小衣都被撕毁了, ”湘宜笑嘻嘻道:“下午无事,我多缝制几件!”
秦婆子嘴上含糊道:“也悠着点……”
年轻人不知节制,少不得她脸皮厚些劝一劝。
要是真的闹到炖补汤,传出去不好听。
德容夫人还在府里住着呢,她若是知道了,这种事容易怪罪到小娘子头上。
贤惠识礼的都不会勾着屋里男人, 反而要劝导他适可而止, 正事为主。
虽说这种事情通常不是女子在做决定, 但就怕婆家偏心偏怪。
并非秦婆子把付氏想得苛刻,哪个做儿媳的不是这样小心翼翼过来的呢?
“我吃完饭就请陆神医过来诊脉,”汤幼宁道:“兴许我已经好了?”
谈及她的身子, 秦婆子慎重一点头:“让他看看最好。”
然而——
等汤幼宁跟薄时衍一块吃了午饭, 消食过后,苒松没能把陆谦颜给带来。
“陆神医病倒了, 暂时不便见客。”
“他生病了?”汤幼宁面露惊讶, 连忙问道:“没事吧?小徒弟能照顾好他么?”
若是需要, 府里的李大夫可以过去一趟。
苒松一挠头道:“应当没有大碍。”
这是范子悬转告给他的,他没亲眼见到陆谦颜,神医的高徒想来能把人照顾好。
汤幼宁想去探望他,被薄时衍拦住了。
“你别去,他不想看见你。”
“为何?”汤幼宁不解。
过去这么多天,她以为陆神医已经平静接受了她是陆云苓之女的事实。
虽说不清楚当年具体经过,但已经造成如今的局面,除了接受,又还能怎样?
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让时光倒退的法宝。
薄时衍让苒松几人都下去,才缓声解释:“因为情人蛊。”
心爱的女子去与其它男人痴缠,对谁而言都极为痛苦。
尤其是这个结果还是自己一手造就,只会加倍折磨与煎熬。
即便努力去忽视去忘却,但眼下正在给汤幼宁解毒,他很容易产生联想。
人心不可控,哪怕是当事人自己,又岂能轻易操纵它?
倘若一切都服从于理智,那人就不会那么复杂了。
汤幼宁听明白了,蹙起她秀气的小眉毛,陆神医的遭遇叫人同情,那她爹爹呢?
娘亲是因为情人蛊与爹爹在一起,所以生下她么?
上一辈的际遇,真让人无奈又苦闷。
只希望他们下一世能够得偿所愿,各自欢喜。
陆神医不舒服,汤幼宁便不去打扰他,只让湘巧给送去一些滋补之物。
该吃哪些药材,他们医者自己可以看情况挑选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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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过后,京城的人们逐渐把目光放在春闱上。
二月会试,三月殿试,将会从一众举子中抉择出状元榜眼探花,到时候策马游街,又是一番热闹。
逗留在京城里的读书人不少,一整个冬天埋头苦读,临近考试日期,更是铆足劲头。
就在这个时节,薄家一行人低调的入了京城。
南尧距离京师走水路还挺快,他们赶着早点来,元宵未过就动身,路上半点没耽搁。
才能这么快抵达。
陈管家早就把各个院子准备上了,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器具人手一应俱全。
几位主子一到,便能安生入住。
薄家最高辈分的人是吴老太太,今年已有六十高龄,身子骨还算健实,腿脚利索,乘船马车也没喊累。
她的孙辈皆已成家,如今只剩一个薄时衍。
少不得把人挂在嘴里念叨:待这个小孙儿完成终身大事,她才能安心闭眼,去会老太爷。
俗话说知足常乐,吴老太太这个岁数还身体康健,跟她日常里的宽心离不开关系。
她与付氏一样,知道汤幼宁的出身,以及她的单纯不知事,但是半点没往心里去。
人是孙儿自己选中的,他不嫌弃就好,轮得到她这个老太婆来指手画脚么?
又不是给她生儿子,也不是跟她过日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不是德行有亏行事不端,吴老太太一概不管。
甚至,她瞧着汤幼宁这幅好相貌,心生欢喜。
“要是生个闺女,不知道有多漂亮!”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些模样标致的小辈。
父母二人长得好,孩子定然跟神仙座下的金童玉女一样!
吴老太太这话,惹得曹雨薇噗嗤笑了,“还没成亲,祖母就要催生了,是不是辞儿和双儿不够闹人?”
曹雨薇是薄镜城的妻子,育有一双儿女,大儿子薄无辞已经八岁了。
“没有没有,”吴老太太笑着一摆手,“不过嘴上说说,咱们不着急,有那两个皮猴在,就够闹腾了!”
即便心里着急,也没有当着新妇的面催促的道理。
汤幼宁就在一旁,见老太太面容和蔼,不由自主也冲她绽开一抹甜津津的笑,高高兴兴接了见面礼。
头一回见家长都有这些规矩,长者赐不可辞。
吴老太太也没故意拿太过贵重的物件,双方一送一收,皆是轻松随意。
对比起女眷,薄老爷不好与之接触太多,只是一脸严肃地接见一番。
汤幼宁觉得,薄时衍大概更像他父亲一些,不过一个是冷淡,一个则是肃然。
反倒大郎君薄镜城,成日嘴角含笑,是最不像他们的。
远道而来,父子三人有话要说,没多久便去了书房。
女眷这边,薄无双小姑娘紧紧抱着曹雨薇,她年纪小,第一次离开娘亲身边过年,平时没怎么哭闹,见了人才想念得紧。
吴老太太担心汤幼宁怕生,让她先回白霁堂休息去,晚饭大家坐下来,再好好说话。
汤幼宁即使与不熟之人对坐,百无聊赖,也不会生出什么不自在的情绪。
不过老太太一番体贴,她乖乖谢过,回去待着。
回到白霁堂,秦婆子帮着把她的外裙给换下来,伺候洗漱歇息。
“我瞧着老夫人也是宽和之人,真是好极了。”秦婆子一颗心逐渐放进肚子里。
她就怕家中长辈不看好这门亲事,毕竟门不当户不对……
汤幼宁侧目看她一眼,慢吞吞道:“奶娘担心他们不喜欢我?”
“王爷喜欢就成了,”秦婆子低声解释:“南尧那边,顶多逢年过节书信往来,兴许几年才能接触一回呢。”
“是这样没错,”汤幼宁一点头,抿着小嘴嘀咕道:“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南尧玩玩?”
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小娘子,哪里都没去过。
薄时衍书房里处理公务时,经常会提到大堰各地。
南边什么样,北地又是如何冰封万里,她一概想象不出来。
秦婆子一听这话,是玩心又起了,笑道:“有机会总能去的,不过王爷估计走不开,娘子可别拿此事去闹他。”
摄政王日理万机,要出远门想来不容易。
汤幼宁明白,这会儿只是顺嘴提到这个话题。
她自然而然想到了蒲兰谷,那里是收养她娘亲的药谷,必定要去走一趟的。
女子婚嫁,要认识那么多男方的家人亲戚,担忧他们不喜欢不接纳自己。
反过来看男子,就轻松许多,甚至她家里没人了,薄时衍总不能连蒲兰谷都不肯去看一眼吧?
湘宜忽然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还有一本小册子。
这是范子悬送来的,来自于陆谦颜的亲笔信。
陆神医就在府里住着,却不想见她,居然用写信的方式?
汤幼宁伸手接过,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怎么了?”秦婆子见她面露惊讶,出声询问。
汤幼宁手里捏着小册子,“奶娘,陆神医要给我送嫁妆……”
陆云苓是蒲兰谷的人,且不说算不算陆谦颜的妻子,起码她还是陆家的义女。
义女的女儿出嫁,如何能跟蒲兰谷脱开干系?
陆谦颜在年前就传递消息回去,做了筹备,现在东西都已经运送到京城来了。
药谷施恩甚广,不敢说多么富有,至少不缺银钱。
甚至,他所送的最有价值之物,还是那些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
汤幼宁看完了册子上的名录,蹙眉道:“怎么办呢?”
东西太多了,她不能收。
对于陆神医此人,她很难将他视为寻常的医患关系,不寻常,却又说不上亲密。
与他牵扯不清的是娘亲,她充其量是顺带的沾亲带故。
往好了说,算是亲戚,往坏了说,就是陆谦颜痛苦的根源之一。
身为陆云苓的女儿,体内另一半血,归属于另一个男人。
汤幼宁同情陆谦颜,但无法感同身受。
那些过往她不曾参与,知之甚少,甚至对于生母,都全然没有记忆,他的任何情绪,都不该由她来承接。
不论是迁怒憎恶,或是遗憾愧疚,陆谦颜要是想补偿陆云苓,不应该转到她这里来。
汤幼宁让湘宜跑一趟,留下了信件,把册子给送回去。
她不要蒲兰谷的嫁妆。
这一去一回,没有耗时多久。
湘宜把避而不见的陆谦颜给带来了。
银发苍白的男子,身上裹着一件羊羔绒斗篷,看上去确实大病初愈。
范子悬搀扶着他,一脸担忧。
“陆神医怎么亲自过来了?”汤幼宁望着他道:“你有话要说,我可以去找你。”
“我无碍。”陆谦颜一摇头,在椅子上落座。
范子悬忙插话道:“怎么没事,我真担心师父见了汤娘子会犯癔症……”
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认为汤幼宁是自己的女儿了。
陆谦颜急匆匆过来,自然是为了嫁妆一事,他希望汤幼宁收下它。
“不仅是嫁妆,”他沉声道:“蒲兰谷往后也是你的娘家,薄时衍若敢欺辱你,必让他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汤幼宁呆住了。
“不错,”陆谦颜点头:“医者不取他性命,却可以让他不能人道。”
医毒同源,除了他,谷里还有其它许多人,即便是摄政王,也别想轻视于她。
汤幼宁想了想,朝他伸出白嫩的手心,“这个药,我先备用着可以嘛?”
正好从外头回来的薄时衍听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