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两人躺在一床被子下, 说不尴尬那是假的。
心里在床的中间画出一道楚河汉界,彼此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触碰。
都觉得不得劲,两人身体僵硬, 想着睡着了就好了。
睡着了就好了吗, 并不是。
苏姚对冷空气敏感,她很快就察觉到这被子的边缘在偷偷地渗透冷气。
至于原因,简单得很, 两人为了不跟对方有太密切的身体接触, 都尽量远离对方, 那被子的大小有限, 于是两人躺在被子的边缘处。这样一来, 被子自然就会漏风。
这房间里压根没有暖气,保暖就只靠一床不厚的被子。
就这样睡觉肯定不舒服啊。
苏姚提醒, “周言安, 被子漏风。”
其实周言安也感受到了, 不过他以为只有自己这边漏风, 怕说出来让苏姚为难,于是就忽视了。
周言安嗯了一声, 然后又怕自己这一声,在苏姚看来是不愿意, 于是又说到,“那我们靠近一些行吗?”
“好。”
然后两人稍微靠得近一点, 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存在, 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以及对方的肢体。
苏姚尽量忽视身边人的存在, 故作平静地跟他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
身边人的感觉如此明显, 周言安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 然而他也很快的就陷入梦乡,却只在半夜苏姚翻身的时候下意识的惊醒。
这时候他还记得身边躺着的是亲媳妇,没有发生被他当成是敌人的乌龙事。
苏姚睡觉的时候很乖,但即便再乖的人,睡觉都不可能一个姿势直到天亮。
这可就苦了周言安,时不时地惊醒一次。
到了早晨,苏姚总算是消停了,但是他又被另一种折磨所笼罩。
苏姚在天快亮的时候,将他平放在身侧的胳膊抱进了怀里。胳膊下的感官相较于在火车上的时候,更加地明显,他想要将胳膊抽出来,却担心吵醒了苏姚,当然心里还有一种隐秘的念头,在阻止他将手臂抽出。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苏姚终于睁开眼。
已经连着两次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怀里多了一根手臂,苏姚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倒是不在意,就只怕周言安觉得被她轻薄了。
自然地松开怀里的手臂,然后自然地翻个身,背对着她。
从手臂被松开的那一刻,周言安就知道苏姚人醒了,不过他没有戳破,就像在火车上的那样,在她之后再起床。
这一晚上房间里没有供暖,却没有出现苏姚自己预想到的半夜被冻醒的场景,大概是被窝里有周言安的缘故。
苏姚反省了一下自己,但又觉得不怪她,这整个房间都没有热源,人在睡着的时候主动向热源靠拢又有什么错。
要怪就怪周言安身上太暖和。
纷纷杂杂的念头在她大脑里飘过,苏姚觉得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并没有。
她在被子里伸了一个懒腰,用着起床后有些慵懒的声音叫他,“起床了。”
周言安适时睁开眼。
而因为苏姚伸懒腰,又坐了起来,大半被子被卷到了她身上。
苏姚侧过脸去看周言安,“快起。”她其实不大想起床,但是有个毛病看见别人挣扎着从**起来,心里就舒服很多,有了起床的动力。
眼睛不经意间,与他格外明显的某处撞上时。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富士山在她瞳孔里坍塌了一次。
没想到你小子看着浓眉大眼的,竟然会……,好吧这应该是早晨的正常反应,不是说还有个叫啥的专有名词吗。
当然,苏姚是绝对没有往她自己身上想过。
苏姚收回视线,尽量偏过头,把被子重新盖回周言安的身上,这下也不赖床了,麻溜地滚下床去。
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眼神在房间里乱飘,就绝对不看周言安。
但她的大脑却十分诚实地慢动作回放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苏姚忍不住咋舌,好像有点壮观啊。
最后留下一句“我去洗漱”,就溜出了房间,留下**那人。
看她离开的背影,周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心情,让因早晨而热血的某处冷静下来。
苏姚把空间留给周言安,自己出去洗漱。
招待所是没有室内的洗漱间以及卫生间的,楼道里有一个总的洗漱间,很破败,但苏姚已经可以无视了。
从原来的只要干净就行,到如今的活着就行。这中间经历了多少的心理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过嘛,她这个时候大脑在神游天际,其实也不太关注身边的环境。
至于神游了什么,从她流出的鼻血应该可以猜到一二。
看着面前点点鲜红的血液,苏姚蒙了一瞬,随即赶紧抬高手臂,得亏这是在洗漱间里,她用凉水拍在额头上,很快就见效了。
她这时候也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了,心里暗骂,这地方的天气也真是干燥,她一个从小学以后就没有流过鼻血的人,来了这个地方才一天的时间,结果就流了鼻血。
老天要是知道了她心里的吐槽,只怕要直呼委屈。姑娘你脑子里在搞黄色,然后流了鼻血,怎么能怪天气干燥呢。
因为这一小插曲,她洗漱的时间着实不算短,甚至无需故意晚一点回去,给某人留足空间。
苏姚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周言安已经穿好了衣裳。
“今天可以去干校。”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无事发生。
苏姚嗯嗯点头,脑子里却忍不住想东想西。
在楼下简单吃了一顿早饭就出门。
周言安昨天打听到干校所在的位置,所处位置十分地偏远,找不到任何的顺风车,就只能靠两条腿。
所幸这个时代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给周言安父亲带的东西,大部分被放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两人身上各背了一个小包。
出了城以后,向着周言安打听来的方向走,越走越偏。
西北的风丝毫不比顺城的风要小,风中还裹挟着黄沙。
苏姚走得有些艰难,周言安提出,“我背你。”
真不用。
这可不是从俞淞家到家属院,那几百米的路。要走一个多小时,也不能让周言安背着她。
而且自己有手有脚的。
苏姚把围巾拉到头上,就只露出两只眼睛,“快走吧,别磨叽。”
见她执意,周言安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她身前,尽量为她挡去大半的风。
走了很久,苏姚都要怀疑是不是周言安找错方向了,毕竟现在没有导航,迷路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现在还在她还能继续走,就没有质疑周言安,来了这个时代以后,苏姚觉得可能是受周围人的影响,自己都更加的能吃苦。
又走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看见一堵围墙,围墙很高很长,上面还写着红色的标语,这应该就是干校了。
走进了,在大门正上方悬挂的牌子上写着某某干部学校。
干校门外有人看守,等闲不能随便进入的。
大门边上的门房里,有人背着木仓跑了出来,禁止两人靠近。
“大哥,我们是过来找人的。”苏姚把周言安拉到身后,这时候她一个女的出面,会让对方放下警惕。
果然,在听见女声的时候,对面确实稍微放松些。
对面恶声恶气地说道,“找什么人,这里全是过来改造的学员,没有你要找的人。”
“这是我们的介绍信。”苏姚从周言安的包里,掏出两张纸,想递给对方看。
周言安的包里背着两人此行带着的重要证件,这趟出门带的大部分现金也都在他包里,他的反扒能力比苏姚强,重要的东西放在他包里更安全。
有介绍信,那人才彻底地放下戒心,但对两人的态度并不算太好,“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探望吗!”
苏姚点头说知道,随即每人递过去两包烟,“很长时间没见到,想过来见一面,我们大老远从东北那边过来,坐了三四十个小时的火车,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人。”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接过了烟,扔给身后人两包。
有了烟以后,那态度瞬间就不一样了,“这都里面都是要改造的对象,你们多接触也不好。”
再打开了两人的介绍信,“呦,还是兵团的。”
看管的是军宣队的成员,这下再看两人就比较亲切了。
苏姚注意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于是就说道,“理解你们不容易,我们过来也确实不容易,能不能让见上一面。”
只是让见上一面而已,真没多难。
光是这些看管的就能做主,这里说是军事化管理,实际上管理十分地混乱。
那人思考片刻就说,“你们也不容易,就让你们见上一面。”
其中年纪稍微小些的那个,应该很听他的话,这位一发话,他那边就立马跑去叫人。
周嘉鹤原本跟着一队的在劳作,过来一个小伙子,对着一群人大喊了一声。
“谁是周嘉鹤?”
他颤颤巍巍举起手,“我是。”
那人动作很粗暴,“你过来,跟我去看干点活。”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谁都没有怀疑什么。
让他们干活,与他们而言就是“改造”。
等离着人群都远了,那小伙子才跟他说,“你家里人过来看你了。”
家里人来看他?周嘉鹤没有立刻想到过来看望他的会是谁。
但随即他心里想起一种可能性。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呀!
当时已经告诉过他,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们。
他的视力比以前还差,戴上眼镜还是很模糊,隔着远也看不清脸,只能大致看到一个轮廓。
但是哪怕只有一个轮廓,也叫他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他儿子。
周言安看到父亲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就愣住了,原本每天打理得极好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竖在脑后,当年分开前还是乌黑的头发,此刻竟然全白了。
不过是几年没见过面,就老相了这么多。
越是走近,越能看清他脸上深深的皱纹。
苏姚其实也在偷偷打量这位从李医生口中得知的周院长,很落魄,鼻子上的眼镜腿断了一边,被用线给缠住了。
即便是如此落魄,也能看出,这位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帅哥。高眉骨高鼻梁,眼镜后的眸子狭长深邃,周言安血缘上的亲大伯,名义上的父亲,其实两人眉眼处是有些相似的。
周言安一动不动,像是被谁定在原处,苏姚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像是猛然间惊醒,过去搀扶。
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身边还有俩大哥正看着呢。
苏姚又递过去两包烟,中间夹了两张大团结,那人接过的时候看到烟盒中间露出的一点黑蓝色,眼睛眯了眯。
听见对面这妹子说,“能不能帮着找个没有人的空房间,让他俩也好好说说话。”
这要求是有点多,但有钱那就不是事,咱都给你解决了。
这人立马应下,“行。”
然后将三人带到了一个现在空着的会议室。
周言安扶着周嘉鹤进去,苏姚跟这人道谢,“谢谢大哥了,我们尽快出去,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对于长得漂亮,还出手大方的女同志,没有人会产生不好的印象。
“也知道你们想说些私房话,我就不在这里杵着了,我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周嘉鹤尽管心里只有儿子,但是也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苏姚。
虽然脸被围巾裹得很严实,但是凭借露出的皮肤和眼睛,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姑娘,再听声音,就更加确定了。
他心里有太多的话要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他们两口子牵连,这位女同志是谁……
问题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个?
门被关上以后,周嘉鹤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该过来的,万一被我们牵连了,可怎么办。”
周言安扶他坐下,神色平静说道,“父母在受苦,做儿子的不能替你们承担,难道过来看看都不行?”
周嘉鹤也知道自己儿子性子犟,打定主意的事情,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就不再说让他划清界限的事情,当年出事的时候,想让他划清界限,他没有同意,现在再提也没有用。
说着就问起周言安这些年的近况。
这两父子的对话,苏姚没有插嘴,她就守在门口,防着有人在门外偷听。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看,她注意到这周围很多人都在劳动。
劳动的应该肯定是那些改造的学员,到底是有什么活需要在零下的冬天去干,这不就是磋磨人吗。
是。进来的学员都得通过劳动来进行思想上的改造,可那又不是说,这里的学员就不是人了。
她心里叹气,这环境是真的不行,而且周言安他爸六十多岁的人,从前没干过啥重体力工作,之前那几年身体肯定是伤到了,哪里能受得住这种折磨啊。
知道他过得还行,没被他和孩子妈影响到,周嘉鹤才放心。
这才有时间关心儿子带来的这位姑娘,其实身份应该没啥悬念,出现在儿子身边的,大概率就是儿媳妇或者未来儿媳妇,不过以防发生认错身份而尴尬,他问道,“言安,这位女同志是?”
“这是我媳妇。”周言安让她过来。
苏姚笑着跟人打招呼,没有半分的生疏,“爸爸,您好。”
猝不及防地被叫了爸,周嘉鹤呆了一瞬。
儿媳妇第一次叫爸,这是得给改口费的,他的手在衣兜以及裤兜都摸索了一遍,没找到一个钢镚。他这才想起,身上的所有东西在关进监狱之前,都被掏干净了,只除了脸上这副眼镜,还有身上这一身的破衣服。
从监狱被直接送到这里,身上自然不可能有能给儿媳妇的改口费。
这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苏姚又不是因为对方不搭话就冷场的性子,她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我叫苏姚,我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我跟周言安在九月份结婚领证,当时情况不方便,他就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
周嘉鹤扶了一下眼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是个好孩子,言安也是个好孩子,是我跟他妈拖累了他,也拖累了你。”
也没什么拖不拖累的,苏姚就说,“咱们能成为一家人,那就是缘分,既然是一家人,那怎么能叫拖累呢,咱们这是同舟共济。”
“再说了,这又不是你们的错,要怪只能怪环境。”她最后那两个字说得很轻,身旁的两人却都听清楚了。
周嘉鹤真是一个非常和气的长辈,他关切地询问苏姚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她的学习情况。
如果没有这次浩劫,他该是一个好大夫、好学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魄狼狈。
“因为我跟他妈的缘故,言安是个直脾气,还特别犟,这就需要你多包容。但他从来就没有坏心眼,你们小两口过日子,要是他哪里惹你生气,小苏你就直接说,他会改的。”
然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跟以前令他怀念的二三事,难免这让他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妻子,周嘉鹤不禁红了眼圈,强忍住泪意。
其实周言安脾气挺好的,没说过有惹苏姚不高兴的时候。
夫妻俩之间,如果一定要说一个人包容另一个,那也是周言安包容苏姚种种小毛病。
耳边传来熟悉的军号声,这声音不算陌生,是吃饭号的声音。
苏姚就跟这位说,“您先去吃饭,我们俩去跟外边那两位大哥说上两句话。”
见父亲不动,还在看着他,让周言安想起小时候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以后,第一次被带到二叔家里,他也是这样看着父母,生怕被两人抛下。
他于是对周嘉鹤说,“我们暂时不会离开,您放心。”
苏姚说得就更让人放心,就听她说,“我们好容易过来这一趟,肯定要多待上几天再离开。只见上一面就走,那不是亏了。”
周嘉鹤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离开以后,苏姚对着周言安说,“我们把父亲接出来,一起过完这个元宵节,再把他送回来怎么样?”
周言安眼神微动,盯着眼前灵动而狡黠的眼睛,“可以吗?”
苏姚的手在他胸口轻拍了两下,“冲你把姐姐伺候得好,这事姐就给你办了。”
被调戏的大姑娘脸红跟上了登徒子的步伐。
还是找那个帮忙见面的看守,他刚才说了有什么事去隔壁找他。
主要是在整个干校,就只认识那两个人,不找这人也不行。别管这人刚才是为了啥才帮忙,只要愿意帮忙那就行。
看见两人,那大哥便问,“都说完了?”
苏姚点头,“不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老人家上了岁数,也不能耽误他吃中饭,我们就让他吃饭去了。”
这位点点头,这两口子这么识趣,他也放心了。
“还没问过大哥贵姓?”
“免贵姓徐。”
“那您跟咱那位副总理……”苏姚竖起大拇指暗指那位领导,“是一家子呢。”
同姓里面出了那样一位能人,尽管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还是挺骄傲的,不过他谦虚地说,“同姓而已,我认识人家,人家未必认得我。”
苏姚摇头,一脸的不认同,“说不准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
对面笑得见牙不见眼,苏姚便趁机期期艾艾说,“还有个事,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帮忙。”
这位徐大哥立即说,“有话就说,咱不是外人。”
苏姚笑道,“他跟那位好多年没见过了,亲情割舍不断,能不能把那位放出去,一起住几天,过几天我们就把人送回来。”
徐大哥脸上的笑立刻落了下来,开什么玩笑,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是知识分子改造学习的地方,不是所谓的干部疗养院。
苏姚只当没看见对面人的表情变化,她还维持脸上的笑容不变,“事成之后,肯定会好好感谢大哥的。”至于用什么感谢,那肯定是所有人都爱的钱和票。
那人立刻改口,“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我这人最喜欢有孝心的人,既然妹子你们孝顺,那我就帮你问问。”
他叫苏姚和周言安在办公室等他,他去帮忙问问。
他离开后,周言安有些迟疑地开口,“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能见到一面,他就已经很满足。
苏姚问他,“你爸出来陪你过元宵节,你高兴吗?”
周言安点头。
苏姚捏了捏他的脸,“高兴那就够了,花点钱而已,有点难买我乐意,咱高兴就行,又不是花不起。”
看到面前人的笑脸,周言安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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