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过处, 少女双颊微红。
她半抬起羽睫, 偷偷睨了他一眼,又脸颊滚烫地低下脸去。
其实她在看话本子的时候, 曾经想过, 她将来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是鲜衣怒马的小将军,还是进京赶考的温润书生,抑或是一只世上罕见的, 能修成人形的男狐狸。
后来才知道。
喜欢一个人, 并不是刻舟求剑, 也不是按图索骥。
而是你遇见谁,喜欢上谁。
他便是你心中的模样。
木廊上有风吹过, 拂来清淡的梅花香气。
李羡鱼悄悄从袖缘处探出指尖,将他递来的婚书拿到手里。
她殷红着脸, 轻握着那封婚书, 语声温软又绵甜:“临渊,我答应你了。”
临渊低低应了声。
他牵起李羡鱼的手, 带她从一地的话本中离开。
重新回到那株花开盛丽的百年梅树下。
李羡鱼仰面望他,清澈的杏花眸里柔波微漾。
临渊薄唇轻抬。
他伸手轻捧起她的脸,深深吻落下来。
久违的重逢令这个吻更为亲密而缠绵。
临渊吻过她的唇心,咬过鲜艳饱满的唇瓣,又打开她的齿关,与她呼吸交融,邀她共同沉溺在此刻的温存中。
他已经渐渐变得熟稔,似在这等事上,是如此的无师自通。
而李羡鱼依旧青涩。
她羞涩地回应着他, 尝试学着他的模样, 点吻过他的唇心, 轻咬过他的薄唇。
还未待她试着同样探入他的齿关,少年的吻却变得凶急。
临渊俯身欺近,将她抵在身后百年的梅树上。
他修长的手指穿入李羡鱼柔软的乌发,托住她的后脑,毫不克制地向她索取。
李羡鱼面红如染,雪白的颈轻轻往后仰起。
和煦春风拂动她的锦裙乌发,也将树上一朵红梅吹落,坠在他们相吻的唇畔。
临渊短暂地放开了她。
李羡鱼红唇微启,还未及喘息,临渊已俯首咬住那朵坠落在她唇畔的红梅,更深地吻落下来。
柔嫩的梅花在彼此的唇齿间厮磨辗转,花瓣碎落,溢出鲜艳的花汁。
李羡鱼品尝到细微的酸甜滋味。
而临渊品尝着她柔软的红唇。
李羡鱼呼吸愈来愈急促,原本清澈的杏花眸渐渐变得迷离,涌上朦朦的水雾。
当她的指尖都绵软得快要握不住临渊递给她的婚书的时候。
临渊终是将托着她后脑的大手垂落。
李羡鱼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道。
她春水般软伏在临渊的肩上,羽睫低颤,气喘微微。
临渊侧首,吻去她羽睫上沾着的水露,语声低哑地唤她:“昭昭。”
李羡鱼轻轻应声,想要抬首望他,却被临渊更用力地拥紧。
他更低地俯下身来,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凤眼轻阖,有些沙哑地道:“……等等。”
李羡鱼羽睫轻扇。
她并不太明白临渊是要她等什么,便只是乖巧地倚在他的怀中。
等着彼此的紊乱的呼吸平复。
春风自庭院中走过。
拂起他们的乌发交织缠绕。
李羡鱼抬起指尖,轻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又偷偷侧过脸去看他。
日影偏照,映少年眉眼如金。
他微阖着眼,淡色的薄唇上还留有梅汁染下的红印。
似没能涂好的胭脂,也似她喜欢吃的红糖,几分甜蜜,几分诱人。
李羡鱼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悄悄踮起足尖,趁着他不留意的时候,启唇将那点胭脂色偷偷吃掉。
她的动作很轻,柔软的唇瓣在他的薄唇上一触即离。
但还是被临渊察觉。
他蓦地伸手将她的皓腕握紧,清冽的凤眼里暗色翻涌。
他咬牙唤她的小字:“昭昭!”
李羡鱼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心虚地问:“是佛陀会生气吗?”
临渊没有回答。
他眼底晦暗地看着她,似要将她吃下。
李羡鱼愈发心虚。
佛陀生不生气她不知道。
但是临渊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有些生她的气了。
她试图将人哄好。
便重新踮起足尖来,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薄唇。
她软声:“临渊,你别生气……”
话音未落,临渊便已重新俯身下来。
将她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语尽数湮没在彼此的唇齿之间。
他凶狠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从李羡鱼的红唇吻到她细白的颈。
修长的手指解开她领口的玉扣,在她的锁骨上方,烙下比梅花更为鲜艳的痕迹。
李羡鱼没有防备。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烙得浑身发烫。
她的指尖抵在临渊的胸膛上,语声酥软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又绵软地垂落。
握在手里的婚书终是拿不住,梅花似地盈盈飘落。
临渊接住婚书,恨恨地咬了口她微启的红唇。
李羡鱼则轻轻‘嘶’了声。
她绯红着双颊,抬起一双雾蒙蒙的杏花眸望向他,语声轻如朝露:“临渊,你咬疼我了。”
临渊睨她一眼,凤眼里暗色未褪。
但终究还是抬手,将她领口的玉扣系好。
他将婚书重新递给她,握住她的素手,牵着她大步往山门前走。
李羡鱼跟在他身后小跑,踏过一地的落花。
“临渊,你要带我做什么去?”
临渊并未回首。
他将李羡鱼的素手握得更紧,切齿般道:“臣这便去宫里递交国书,请公主的皇兄赐婚!”
*
一轮金乌升至皇城正空。
太极殿内,一夜未眠的李宴仍在批复着奏章。
这场浩劫过去后,玥京城内百废待兴。
群臣们上的奏章也似雪片般飞来,似永远也无法见底。
他眉峰微凝,又将手里的一本奏章批阅完毕,这才短暂地搁笔,伸指摁了摁有些发痛的眉心。
思绪未定,便有宦官匆匆前来通禀。
“陛下,胤朝的国君前来拜见。”
李宴摁着眉心长指微顿,复又重新直起身来,将奏章暂且搁至一旁。
“请。”
宦官躬身退下。
稍顷,便带着临渊步入殿中。
李宴也随之从龙案后抬首,目光深深。
时隔半载。
曾经作为公主影卫的少年,如今已是他国的帝王。
他不知,在身份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后,临渊,抑或说是谢渊,如今是如何看待那位曾经与他并肩走在青莲街上,吃同一盒龙须糖的公主。
临渊也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他抬手,将盖好胤朝玉玺的国书递向李宴:“朕今日前来,是为与公主的婚事。”
李宴抬手。
宦官随之上前,双手接过国书,放于李宴的龙案。
李宴淡淡垂眼。
见国书色泽深红,边缘烫金。
如临渊所言。
这是一封请婚的国书。
太上皇还在位时,大玥曾接过不止一封。
这华美的烫金国书背后,是无数公主落在鸾车前的眼泪。
如今这封请婚的国书传到他的手中,也依旧沉重。
李宴伸指轻摁住国书封面,却并未立时翻开,而是询问道:“这便是胤朝出兵的代价吗?”
“……你是想让嘉宁和亲胤朝?”
临渊剑眉紧皱,语声微寒地纠正:“胤朝万里驰援,不为和亲的公主。”
“只为,胤朝的皇后。”
且他来此,也不是为交换李羡鱼的婚姻。
仅为大玥是她的故国。
为她想家的时候,尚有故国可归。
李宴视线微顿,似也未曾料到他会如此作答。
许是为了求证他话中的真伪。
李宴终是将那份沉重的国书徐徐翻开。
其中写得极为清楚,并非是遣公主和亲。
而是胤朝备下聘礼,求娶大玥的嘉宁公主为后。
两国结永世之盟,有生之年,不再兵戎相见。
李宴静默良久,复又问他:“这桩事,你可问过嘉宁?”
临渊眉梢微抬,并未立时作答。
李宴只道是没有,便侧首对一旁的宦官道:“去请嘉宁公主过来。”
语声未落,又一名宦官紧步而来,向李宴恭敬道:“陛下,嘉宁公主求见。”
李宴顿了顿,道:“请。”
宦官躬身而去。
稍顷,便带着李羡鱼步入殿来。
殿内的众人一同抬眼,向款款行来的少女望去。
如今还在国丧期内。
李羡鱼穿得十分素净。
雪白的兔绒斗篷里,云燕锦衣领口高束,宽大的袖缘与衣摆处以浅粉色丝线绣有折枝海棠。
步履轻移时,花瓣随风微展,似棠花静静在春日里盛放。
李羡鱼行至李宴的龙案前,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面上却微有薄红:“皇兄。”
李宴颔首,将那封国书递与她,问道:“这封国书,你可看过?”
李羡鱼双手将国书接过,徐徐翻开。
见其中除两国邦交的事之外,似乎与临渊给她的婚书并无大的出入。
甚至还是婚书里写得更细致温柔些。
她便微红了脸,轻点了点头,将国书递还给李宴。
“嘉宁看过。”
李宴握住那封国书,再一次郑重问她:“嘉宁,你可同意?”
李羡鱼两靥绯红。
她羞怯地抬眸,去觑站在稍远处的临渊,想让他代为作答。
但素日里五感极为敏锐的少年偏偏今日,却像是没能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只侧首看向远处的长窗。
仿佛窗外的梧桐树,比她更为好看些。
李羡鱼无法,唯有双颊滚烫地蚊声应道:“嘉宁同意了。”
语声落。
殿内安静了一瞬。
临渊也重新侧首看她,素日里冰冷的眼中笑影淡淡。
李羡鱼偷偷瞧了眼。便知晓他方才是有意视而不见。
非要让她亲自承认不可。
她面上烫得想要烧起,但偏偏在皇兄面前却又不好启唇说些什么。
只好轻轻转过绯红的脸,不去看他,也去看长窗外的梧桐树。
李宴在上首看着。
忍不住又伸手摁了摁他发痛的眉心。
这分明是太极殿,是他的寝居之处。
但不知为何,他倒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他头疼地去拿搁置在一旁的朱笔,想先将国书批复。
指尖方抬,却听又有宦官急急通禀道:“陛下,摄政王——”
他语声方出,便猛然察觉自己失言,慌忙跪在地下请罪:“奴才失言,奴才失言,是庶人李羿前来求见。”
“皇叔?”
李羡鱼轻愣,她讶然看向李宴:“皇叔是什么时候回京的,他不是——”
不是被流放到关州了吗?
李宴先是一顿。
继而便也明白过来。
谢渊与皇叔之间有些私仇。
他多半是不会主动与李羡鱼说起皇叔归来之事。
于是他抬手,示意宦官将人请来,又对李羡鱼简短讲述了当夜所发生之事。
继而道:“是朕下旨,令人请皇叔前来面圣。”
若非如此,以皇叔的性情,多半会在胤朝军队退兵后,再度不辞而别。
他的话音未落。
李羿便自屏风尽头阔步而来。
他看向上首的李宴,问道:“陛下何事?”
李宴有些无奈。
他原本令人请皇叔前来,确是有事想要商议。
但如今当着他国君王的面来议政,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他唯有垂眼道:“也并无什么要事。不过是请人邀皇叔前来品茶罢了。”
李宴说着微微抬手,示意旁侧的宦官为众人赐座,并换上新茶。
李羡鱼轻轻接过。
临渊未接,冷淡道:“朕并无喝茶的习惯。”
李羿并未落座,也并未接茶。
“太极殿是大玥君王的寝居。你并非大玥的臣民,既不为饮茶——”他鹰眸沉沉地看向放在李宴龙案上的那份国书,语声愈寒:“又为何事?”
临渊凤眼浓黑,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冷声道:“来娶朕的皇后。”
他的语声落下。
一旁正端着茶盏的李羡鱼倏然面上一烫,一张雪白的小脸霎时便红如春日海棠。
她想起身回避,却又怕皇叔与临渊又起冲突。
便唯有也侧首去看窗外的梧桐树,将自己绯红的双颊与微微紊乱的心跳藏住。
李羿鹰眸环顾,豁然沉声:“如今,正是国丧!”
“大玥律中有令,国丧期间,近支宗室二十七个月内,远支宗室及在京王公大臣一年之内,不得嫁娶!”
李羡鱼的心怦怦一跳。
她年岁不长,也是生平第一次经历皇室中的国丧。
并不知晓,还有这样的规矩。
而临渊眸色霜寒地看向李羿,修长的手指握紧身旁佩剑:“我们胤朝,没有这种规矩。”
李宴鹰眸寒厉,语声沉冷地指正他:“此处不是胤朝,而是大玥。你要娶的,是我大玥的公主。”
临渊眸光如刃,渐转锋利。
眼见着气氛又要变得剑拔弩张,李羡鱼匆促起身,抬步上前轻声圆场。
她羽睫微低,双靥浅红,语声轻柔地劝:“其实,其实二十七个月也不算久。”
若是掐指细细算起来,似乎也就两轮冬夏,并一个春日。
临渊与李羿皆看向她。
眼底的神色各自不同。
临渊剑眉紧皱,眸底幽邃,未曾立时启唇。
李羡鱼可以等。
但他不能。
他如今已柩前即位,绝无可能一连二十七月都留在大玥。
更无可能让李羡鱼孤身留在玥京城中等他。
无论大玥想借此开什么条件,他都要将李羡鱼带走。
李羿则冷静地提醒她:“嘉宁,你可要想清楚!两年后,胤朝的后宫不知有多少人。你万里迢迢嫁到胤朝,无人替你撑腰。届时在后宫中被人欺凌,亦无人知晓。”
临渊眉眼微沉。
似在回答李羿,又似在向李羡鱼许诺:“无论是二十七月,还是二十七载。胤朝的后宫中没有旁人。何人又敢欺凌朕的皇后。”
李羿与他原有旧仇,此刻更是片字不信。
毕竟年少时的诺言或许为真。
但随着时移世易,若干年后,谁知曾经的恩爱情浓,年少相许,又是否会走到‘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的局面。
历史上,可不止一位废后。
他鹰眸乍寒,语声冷肃:“不过空口白话罢了!”
“——你可敢将方才的话,写到递来的国书上?”
李羡鱼常年住在披香殿里,对前朝的事了解的并不多。
她并不知晓‘将此事写在国书上’的含义。
但李宴的眼底却有思忖之色淡淡而过。
他想,他大抵是猜到了皇叔此言的目的。
国书不同于寻常书信。
写在国书上的事,无论大小,皆是国与国之间的信诺。
若是毁去,会被周遭列国所轻蔑嘲笑。
被毁诺的那一方……
亦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征伐。
临渊自然也知国书的寓意。
但他并未有片刻的迟疑。
在李羿的视线中,他抬步上前,从李宴手中取回胤朝的国书,持李宴批奏章的朱笔,将方才所说的话一一添在国书上,一字不漏。
非但如此,他还亲手其中盖上自己的玺印。
以示觉无更改。
待朱红色的玺印落下。
临渊收回国玺,递去国书。
他看向李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激将法对我无用。但若是为了昭昭,添上一句,又如何?”
李宴不动声色地接下临渊递来的国书,垂眼看去。
却见国书上除临渊适才所言之外,还另起一行,再书一十二字。
生同衾,死同穴。
此生,不再他顾。
君王一诺,重于千斤。
撰写在国书上,更是字字烁金,不可更改。
李宴似也有片刻的震动。
他抬起视线,看向侧身立在锦绣屏风前的少女,以一位兄长的身份问她:“小九,你可愿意等这二十七月?”
李羡鱼听到李宴唤她,这才徐徐转过身来。
她面上犹红,杏眸却明净,似从未迟疑过。
她点头,语声很轻地道:“一生漫长,又何止眼前的这两轮冬夏。”
李宴叹了声,终是颔首。
“君王守丧,以日代月。”
“公主,亦可如此。”
李宴执起朱笔,于国书上写下准许的批复。
笔锋停落时,他双手握住传国玉玺,盖在临渊所写的一十二个字上。
大玥的玺印同样朱红,与胤朝的国玺两两相连。
如璧人携手。
亦象征着两国的盟约永不更改。
李宴将国书合拢,肃然许下信诺。
“二十七日的国丧完毕后,朕会亲自送嘉宁出降。”
作者有话说:
国丧期间,近支宗室二十七个月内,远支宗室及在京王公大臣一年之内,不许嫁娶。
来自于百度文库《古代国丧期间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