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顾泽江的父亲,也是在A市从事房地产生意。
同行之间,打听消息总比外人容易得多。许知然飞快点进通讯录,却又在拨通电话之前顿住了手。
明知顾泽江在追她,还要拿这样的事情麻烦顾泽江,实在违拗许知然的本性。
但直播一结束,陈笑白就火急火燎地去了他小姨颜安青的房间,一直没有回来,红姐又摆明了不肯插手,她入行不过一年多,圈里朋友不算多,此时此刻完全想不到还有谁和这一行有所交集。
许知然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在片场早早收工的顾泽江自然不会缺席这场轰动全网的直播。他看见了沈幼清在决赛舞台的出色演出,看见了许知然在选手加油席上惊鸿一瞥的动情落泪,也看见了冯誉眼里怨毒的挑衅和嘴角计谋得逞的微笑。
直播一完,他就开始把玩手机,顺便等着那通不知何时会来的、许知然的电话。
《一秒入戏》决赛直播结束之后的第十三分钟,他等的电话如期而至。
顾泽江看着手机屏幕上不住闪烁的“然”字,忍不住自嘲地想:果然在给沈幼清想办法,所以他会是她第几个求援对象呢?
他觉得自己一看到直播出事就紧急联系他爸打听来龙去脉、一门心思等着许知然找来的行为简直是疯了,却还是在这通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接起了它:“喂?”
“喂?顾泽江吗?我是许知然。”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你……你今晚还有几场戏?现在有空吗?”
“今晚没戏了。”顾泽江淡淡回应,不愿先她一步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有事?”
“《一秒入戏》的直播你看了吗?我想找你打听点事。”许知然在电话里说得字斟句酌,话音未落还赶紧说了句,“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顾泽江被她这么真诚又这么小心翼翼的口吻逗笑了,忍不住问了句:“如果我也出了这种事,你也会这么替我出头奔波吗?”
“什么?”许知然一愣,然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飞快想了想,然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会。”没等顾泽江有功夫心花怒放,她立马又补上一句,“真心相交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谁出了事我都会尽力,总不能置身事外,假装没看见。”
得嘞,还是没忘了发张朋友卡给他。
顾泽江忍不住自嘲地咧了咧嘴,这才正色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沈严华六年前跳楼的事是吧?我爸十分钟钱刚给我回过电话,网上那些帖子说得真假参半。”
“据我打听到的情况,沈严华当年是A市有名的包工头,不少工程都是他们公司承包的。六年前出事是因为他小舅子一时疏忽,采购了不合格的钢筋,有一层阳台快收工的时候突然一下塌了,他小舅子当时上去安全巡视,和好几个工人都在这层阳台上。小舅子连同两个工人当场就没了,还有三个受了重伤,躺在医院等着急救。那会儿刚好在抓安全施工,他们被当了典型,后续投资跟不上,资金链一下就断了,那栋大楼最后没钱封顶,成了烂尾楼。”
许知然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然后呢?”
“我爸和沈严华当年还一块吃过一顿饭,听说他老婆过世得早,也没再婚,老婆家就小舅子一个亲戚,所以一直替老婆宠着。这下小舅子死了,账也还不上,估计一时想不开,觉得谁也对不起,把家里所有的资产都赔光之后就跳了楼。”顾泽江说到这里,估计也觉得惨烈,声音不由自主沉了下去,“沈幼清虽然是个影帝,但拍的都是文艺片,一年又只进两个组,片酬再高,还能高过那些动辄几千万出场费的流量明星吗?再怎么倾家**产,也填不满这个大窟窿。”
“所以,他六年前扛起他爸的担子,退圈还债去了?”许知然喃喃道,“我刚才如果没查错的话,他爸名下那座烂尾楼去年初恢复施工,今年五月刚刚完工,已经在计划年底交房了。”
“对。那栋楼被盘活了。”顾泽江说到这里,也不禁流露出一点钦佩的口吻,“我不知道沈幼清这六年里做了什么,但这份债还到这里,他算是还完了。”
许知然长长出了一口气:“受伤工人的债呢?也还完了?”
“第一个还的就是他们。听说沈幼清当时把自己名下所有的存款、房子甚至是名牌衣服都卖了,死亡那两个工人加倍给了抚恤金,受伤的工人承担了所有医疗费用,又付了一大笔赔偿款,连其他辞职的工人也都付了遣散费。”顾泽江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比他爸像个男人。”
许知然说不出话来。她胸腔里都被一种异常酸涩的情绪涨满了,顿了顿才艰难地说:“谢谢你。剩下一半的真相,等我弄清之后,一定告知你。”
顾泽江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你是说,冯誉?”
“嗯。”许知然点点头,语气不知不觉用力起来,“他爸留下的烂摊子固然糟糕,造成的社会影响也固然不好,但和他本人并没有关系,当年也没有在新闻上发酵——我还是这句话,沈幼清为什么要退圈?TVB当年多的是替母还债才踏入娱乐圈的艺人,多接几部戏拿片酬,把钱用来给烂尾楼封顶,不比在别的领域从头开始容易么?难道只是因为公司没有人接手?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她顿了顿,眉头紧蹙,“还有,沈幼清既然把当年的责任都好好承担了起来,为什么网上的爆料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冯誉的基金会救助了走投无路的带伤工人?冯誉在这件事里只是充当一个正义路人的角色吗?”
说到冯誉,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顾泽江听在耳中,觉得新鲜极了——原来一贯脾气和软、看起来很少和别人计较的许知然,还有这种张牙舞爪、凌厉逼人的时候。
可惜都是为了别的男人。
顾泽江想到这里,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打听的结果全在这儿了。”他打起一点精神逗她,“怎么样,及时不及时,完整不完整,感动不感动?”
“及时,完整,感动。”许知然顺着他话连说了三个形容词,然后忽然顿住,郑重道,“谢谢啦!回片场再请你吃饭。”
“就一顿饭?”顾泽江笑道,“三顿,一顿也不能少。”
他和许知然贫了两句嘴,挂了电话,心情格外复杂:既开心自己动心喜欢上的是个聪明仗义的好姑娘,又敏感地意识到:他的好姑娘对沈幼清的感情绝不一般。
难道他顾公子第一次大张旗鼓地追人,居然要折戟沉沙,以失败告终?
顾泽江用力摇了摇头,摁灭了手上难得出现一次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