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成导所说，接下来这三天，许知然果然过得非常辛苦。
除了工作量大、拍摄起来没日没夜之外，最大的阻力来自于那位口口声声说“只愿观众能记得我”的钟宣。
他的角色是联系起其他两个人的桥梁，本来就是整个短片戏份最吃重的人。和如烟虚与委蛇也好，和养父陆如丰周旋也罢，这部短片里每个重要的转折都和他脱不了钩，表面傻白甜、实际腹黑大BOSS的人物设定也十分吸睛。
可钟宣显然并不满足，还没到片场就抢先开了口，先说了一堆对角色的理解，又提出了一堆关于剧本的修改意见——那些意见不像沈幼清之前对《青山》的修正那样，是为了更好的剧作效果，而是围绕他自己为中心，给陆诚这个BOSS增加了许多前尘往事，把好好一个不甘人后的腹黑小少爷变成了一个迫不得已的美强惨主角，洗白之心，呼之欲出。
同台竞技，想赢没问题，想突出自己也不是错，但突出自己，并不是只有瞎改戏份这么一个办法。
虽然成导否掉了钟宣大部分建议，但许知然对他的印象还是蹭蹭往下掉。
以至于拍第一条酒会初遇的镜头时，她看着西装革履的钟宣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完全演绎不出妩媚勾人的状态。
“卡！”不出所料，成导立刻摇了摇头，“眼神不对，再来一条。”
许知然深吸口气，努力想强迫自己入戏，结果只换来成导的第二、第三声“卡”。
她一下子压力山大，于是和成导申请先拍两位男生的戏份，自己则默默躲到了片场的小角落里。
许知然闭着眼睛，把整条故事线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
既然一时不能入戏，那就索性不入了，站在编剧的上帝视角试一试。这是许知然当初进组拍《揽月》第一场戏时积累下来的经验。
许知然将自己代入上帝视角，从头到尾复盘了整个故事，将每一个人的动机和行为都捋得清清楚楚，直到最后才缓缓将自己放进女主角如烟的躯壳里。
她前十八年一直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学生，加入地下党不过三个月，没谈过恋爱，也没有男朋友，从前遇到过的最大的困难是数学题解不出来。
可是现在，为她遮风挡雨的哥哥死了，死在这些伪军手里，尸骨未寒。如果不早点确定大清洗的时间，会有无数同志步上她哥哥的后尘。
如今轮到她来面对这些害死哥哥的刽子手，害怕吗？
当然害怕。
可她别无选择。
陆诚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走投无路，接近陆诚就是她唯一的办法。
许知然睁开眼睛，眼神一下子变了。
沈幼清察觉到许知然状态不对，拍完自己这几条便想过去和她聊聊，没想到刚一转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目光里全是坚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沈幼清一愣，却见许知然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也没和导演打招呼，径直走到钟宣身边，脚下微微一崴。
钟宣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眼前人抬起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抵着他的胸膛微微一笑，媚眼如丝：“没撞疼你吧？小少爷。”
她穿着一件银丝旗袍，走起路来一闪一闪地发光。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红唇雪肤，身材婀娜有致，眉眼间忽然多了两分从没见过的风情——这风情尚且青涩，像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若隐若现地撩人心思。
钟宣还没从上一场戏中切换过来，望着许知然呆了一呆，一时竟忘了自己下一句台词是什么。
“卡！”成导在监视器后头喊了一声，“钟宣别愣神！许知然这条不错。摄像和打光准备，再来一条。”
沈幼清往后挪了几步，不动声色透过监视器观看许知然的一举一动。
她进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也比他所以为的更能分清角色和现实。
——天生是吃这碗饭的人。
沈幼清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当然也能看出钟宣的小心思，这种人在他从前的演艺路上见得多了，实在不够格让他放在眼里。
沈幼清没有和钟宣发生任何争执，甚至还主动和成导提议，删掉了自己一场多余的戏份；但只要他出现在镜头里，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穿着军装的威严反派和半路弃暗投明、忍辱负重的地下党，这两个差异巨大的身份奇妙地在他身上融为一体，吸引力相当致命。
相较之下，稚嫩养子的腹黑真面目虽然也是巨大的反转，但就角色张力而言，属实有些不够看。
至于许知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得到了沈影帝的认可。
这三天下来，成导悉心指导，对手演技精湛，她的表演进步很快，说是渐入佳境也不为过。但这种沉浸式入戏也是有代价的——譬如说，她整个人都沉在了如烟的人生经历里，出戏出得无比困难。
直到最后一天拍完，回程的路上许知然走路的步子还是和平时不太一样，和沈影帝走在一起下意识毕恭毕敬，好像下一秒钟就会被不怒自威的伪军统领一把卡住脖子。
沈幼清：……
他果然夸她夸得太早了。
上一回演《青山》，她在舞台上也差点出了不戏。这种演法太伤身了，真要吃这碗饭，可不能次次都这么沉浸下去。
他停住步子，轻声唤：“许知然。”
许知然下意识停住了，茫茫然回头看他。
“小南门除了烤豆腐，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么？”沈幼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过几天要请第一次来A大的朋友吃一顿特色宵夜，想找你推荐推荐。”
许知然一下子回过神来，双眼陡然有了神采：“这你可就问对人啦！烤串、铁板烧、炒米粉、炸香蕉……你等我回去给你列个单子！”
“嗯，那麻烦你。”眼看着她终于从如烟逐渐变回了许知然，沈幼清笑笑，“到时候再好好谢你。”
许知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沈影帝在帮她出戏，回去的路上高高兴兴地掏出手机，写起了A大小南门探店指南。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尹悠热泪盈眶：沈影帝万岁，孜然烤肉这对CP她先磕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