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灯光绚烂，长裙曳地的女明星笑意也粲然。
主持人被许知然这么一问，足足呆愣了好几秒钟。好在这一瞬过后，他的神志立刻被良好的职业素养拉了回来，跟着问了一句：“所以知然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耳麦里立刻传来主办方的声音：“跟上她，把话筒给她！”
主持人如梦初醒。眼看许知然终于在舞台中央站定，他赶紧递过手中另一支话筒，声音里的惊讶难得有一次真正纯出自然：“所以知然的意思是说，你是作为编剧本人来领咱们这一次最佳编剧奖的？”
许知然朝他点了点头，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转过头，朝整个会场点了点头。然后她面含微笑，向着所有的镜头和投射过来的目光坦承道：“我是《天地间》的编剧，‘濯缨’是我的笔名。”
说完，她顶着全场哗然，朝会场、镜头和镜头背后的无数观众深深鞠了一躬：“感谢评委会和观众的肯定，也感谢《天地间》剧组人员的完美呈现，这才让‘濯缨’这个名字有机会走到台前。我何其有幸。”
她话音未落，会场某一处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许知然下意识低头，循声望去，然后就掠过重重人群，对上了沈幼清含笑的眼睛。
这个人生性清高，偏又被苦难磨砺出一副谦逊脾性，自己领奖的时候总是宠辱不惊，就连在柏林电影节上也照样不卑不亢，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姿态。
可此时此刻，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沈幼清满脸骄傲地仰望台上，喜形于色，为濯缨获得的第一份荣誉奋力鼓掌。
许知然心头一热，和他四目相交，一颗心被喜悦和满足涨满，轻盈得像是要飞上半空。
片刻之后，会场中掌声雷动。
台下的路曼曼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呆若木鸡。
就在不久之前，本届“最佳女主角”的提名名单被主持人当场公布。听完的一瞬间路曼曼头脑一片空白，然后立刻回头去看许知然。
许知然那时候正在和邻座的顾泽江说话。两个人明明传过绯闻，又正大光明地辟过谣，居然还敢在这种场合交头接耳，委实是瓜田李下，纠缠不清，不愧是她这种人能干出来的勾当。
没等路曼曼想完，许知然就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转脸朝这头望了一眼。
两个人猝不及防，目光相接，路曼曼还没来及反应，许知然却突然嘴角上扬，抢先朝路曼曼露出一个笑。
她只是微微一勾嘴角，却分明意蕴深长。
路曼曼头皮一炸，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许知然设的套！
从“许知然会在金橘奖上拿到意想不到的提名”这个似是而非、诱导性极强的风声传入自己和公司耳朵里的那一刻起，许知然布的局就已经开始张开大网了！
许知然和她背后的人早就算准了自己不甘心，于是放出诱饵，让自己和背后的公司去咬钩。
也怪自己当时太想扳倒许知然，公司又无论如何都不想放过这么个蹭热度、挣流量的机会，所以“心疼路曼曼”的热搜买了一堆又一堆，水军和营销号也数不胜数，种种手段联手把许知然推下了巅峰，把自己架上了高台。
谁能想到许知然会在颁奖典礼上绝地反击？
——或者说，谁能想到许知然处心积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颁奖典礼上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公司当然是不在乎的，反正这些日子的热度和流量早就到手了，红利也吃够了，大不了到时候发个律师函抵赖，说买热搜和水军的根本不是他们，再敢“造谣”就追究网友责任。
至于粉丝，骂几天也就消停了，不耽误他们吸着许知然这个爆红顶流的名字挣钱。
可她路曼曼自己呢？
她还有名声可言吗？她以后在业内的口碑怎么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整件事情、包括许知然前不久的全网黑都是她和背后的公司一手引导的结果，互联网终究还是有记忆的，她的粉丝将来还会相信她吗？
直到这一刻，路曼曼才猛然发现，自己走了一步大错特错的坏棋。
可这时候还能抽身吗？她在公司有这么大的话语权吗？有自主选择、及时止损的权力吗？
路曼曼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她一向自诩才貌双全，从小到大不缺人恭维，性格也争强好胜，不能输给别人，屈居人下；后来又为了万人追捧而选择了一切都在镜头前的娱乐圈，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理所当然的全场焦点。
虽然这个圈子内里鱼龙混杂，远不像表面那样光鲜亮丽，可看在她入圈作还有人买单的份上，周围人至少明面上都对她礼让三分，公司就连助理也随时按她的心意换，更让路曼曼养成了唯我独尊的骄纵脾气。
输给许知然之后，路曼曼自然不服气。
粉丝的报复虽然招来了沈幼清的警告，可她害怕几天之后，到底也没当回事；谁也没有想到，后招居然在这里等着她。
他们起了头，而她自己亲手做完了之后的所有事。中途就算也起过疑心，可公司尝到了全网心疼路曼曼的甜头，压根不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
所以走到这一步，是她自作自受，悔之晚矣。
路曼曼咬紧牙关，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肯服输，却又偏偏无能为力。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还没有完。
那个碍眼的许知然拿走“最佳女配角”的金杯之后，居然第二次走上了舞台，然后站在中央承认说她就是之前备受好评的编剧濯缨，作为《天地间》的编剧来领“最佳原创剧本”的奖。
这怎么可能？！
远远望着台上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路曼曼不可置信，近乎歇斯底里。
她早就查过许知然的资料来历，许知然明明是A大表演系毕业的正经科班生，是晚她几届的学妹，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个编剧的身份来？！
一个空有一张美人脸、没戏的时候连妆都不化的花瓶，她会写剧本？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再说了，演员的工作那么忙，当红明星的通告更是一个接一个，连档期都空不出来，她拿什么时间写的剧本？！
联想起许知然此前接过一个东晋才女谢道韫的角色，这根本就是她们公司给她安排的新营销吧？
可以啊，当红小花和新晋编剧是同一个人，的确是个新鲜有意思的才女人设。
只可惜，这年头圈里的读书人人设早就不吃香了——原因无他，太容易翻车。
路曼曼心头冷笑，正想联系公司查一查许知然公司给她安排了哪个枪手捉刀代笔——毕竟写出来的剧本能拿金橘奖，一定不会是寂寂无名的编剧，到时候多花点钱，锤死许知然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年头，观众们一向反抄袭反得起劲，如果直接一个“代笔”的帽子扣下去，许知然这一辈子可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再也别想翻身了！
路曼曼越想越沸腾，立刻摸出手机来发信息，谁料看到桌面上的新闻APP，她忽然想起了早前刷到过的零星新闻——《许知然两月未进组，疑与绯闻男友沈幼清同居》、《剧组开放探班，现场疑见当红女星许知然身影，工作人员未予回应》……
当时这些新闻流出，路曼曼还和新助理一起嘲笑过许知然恋爱脑、不中用，不会抓住发展事业的大好时间。
可此时此刻，路曼曼心头一凛，胸中忽然腾起一个好像也不是全无可能的可能：
——万一，《天地间》这个剧本，真的是许知然自己写的呢？
她心情复杂地抬起头来，眼睁睁看着颁奖的嘉宾走到许知然面前。
那颁奖的嘉宾也非常眼熟——是改编《全家福》的著名编剧季邻，上一届“最佳原创编剧奖”的得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曼曼总觉得他将属于“最佳原创剧本奖”的水晶杯双手交给许知然的时候，眼中满是慈祥的笑意。
路曼曼心里咯噔一下，猛然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