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许知然成功说服了红姐,签了悬疑爱情电影《并蒂》的戏约。

红姐一边递合同,一边唉声叹气:“本子倒是挺有意思,人物性格也挺有挑战,又是跟沈影帝这种咖位合作,演好了没准还能混个提名回来——嗯,真要是能撸个奖的话,以后你可就真飞升了,也勉强不亏。”

许知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怎么会听不出来红姐的言外之意是“除非拿奖,否则你接这个本子就是亏大了”?

她只作不闻,“刷刷刷”低头签字,边写边笑:“那这不是好事儿嘛?红姐您还叹什么气啊?”

红姐瞪了她一眼:“你会不知道我叹什么气?《双侠记》之后不趁着势头接部好剧,反而接这么部电影,又是和沈幼清搭档,网友会怎么嘲你,想也想得出来。你看国产电影里叫好叫座的,有几部是悬疑爱情片?风险也忒大了。”

许知然无辜道:“可这不是没有更好的剧本嘛?要是有的话,我肯定不选这个!您自己也看到啦!至于舆论,”她笑嘻嘻地上前,十分狗腿地给红姐捏肩捶腿,“那就麻烦红姐和公司帮我解决啦!”

她态度实在挑不出毛病,红姐盯着自家艺人这张毫无瑕疵、撒娇卖萌的脸蛋儿,终于忍不住妥协道:“还有整整两个月才开机,这段时间你是拍个短剧还是接个综艺?我这几天给了你那么多本子,一个看上的也没有?”

“有两个勉强还行。”许知然摊摊手,“但是这俩都是几十集的古装大剧,两个月肯定拍不完,和《并蒂》时间上有冲突。我总不能轧戏。”

红姐叹气:“那综艺呢?”

“综艺也算了吧。之前《打工日记》虽然是本色出镜,但悠悠有跟我说,有些网友已经觉得我打工人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看剧里某几个镜头都有联想。”许知然摇摇头,然后直视红姐,勇敢道,“红姐,我有一个想法,说出来你能不能不要打我?”

红姐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你可别再给我整幺蛾子了,红姐年纪大了,一周一次美容院都快救不了我的皱纹了,受不起大惊吓了。”

许知然深吸口气,一股脑道:“我想这两个月都不接戏了,也别给我安排综艺和商演,我有别的事要做。”

红姐差点跌破眼镜:“你想干什么?!”她当即想起圈内许多恋爱脑女星谈恋爱之后的知名发言,当即倒退三步,“你你你……你不会要把这两个月时间都花在给沈幼清洗手作羹汤上吧?我可听说了,他这两个月得去参加一个颁奖礼,还得出国拍两套杂志,你不会打算全程陪同吧?!”

红姐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惊得倒退三步,心说许知然你糊涂啊!她睁大了眼睛,瞪住许知然,情急之下连称呼都连名带姓起来:“许知然,签你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是这种……”她硬生生咽下去了嘴边的话,换了个说法,“为爱付出一切的人啊!”

许知然被红姐的连环问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好笑,赶紧拍了拍红姐的背,以示安抚:“放心红姐,不至于,不至于。”她想起沈幼清前几天变着花样做给她吃的、不重样的营养三餐,忍不住小声吐槽,“他给我洗手作羹汤还差不多。”

红姐顿时疑心自己听错了,眉头微微一蹙:“什么?”

“没什么!”许知然赶紧摆摆手,然后正色道,“跟恋爱不恋爱没关系,是我想用这两个月来完成一件我早就想做、但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红姐依然蹙着眉:“你说说看。”

许知然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多年之后将自己曾经迷茫搁置、如今却总算重新拾起的梦想宣之于口:“我想写完一个故事。”

红姐一愣:“什么故事?”

她第一反应甚至觉得是许知然在说笑话,毕竟圈内演员底盘如何,她多年职业生涯实在看得多了,哪怕是正经科班毕业,又有几个入行之后还会拿笔?

这一切想法使得红姐想也没想,一个疑问脱口而出:“你,写故事?”

许知然却没有笑。她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了句:“我,写故事。”

这一天红姐的办公室,灯一直亮到很晚。

许知然将一切和盘托出。

从中学时代对文字的懵懂热情,到阴差阳错的专业报道和更阴差阳错的一炮而红,再到《一秒入戏》现场那本蒙尘已久的《青山》,甚至还有《谁动了我们的月饼》和《打工日记》里那短短十几分钟的博物馆演讲词,凡此种种,巨细非遗。

到最后,许知然说:“最近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和沈幼清一起看望他父亲工地当年遣散的工人上。我记住了很多细节,也看到了很多从前从未接触过的景象,所以想把这些记录下来,讲给更多的人听,也让更多的人看到。如果能让更多的人记住,并且对他们有所影响、有所改变,那就更好了。

“年纪小的时候,喜欢的人朝三暮四,理想的职业也变了又变,可只有这件事,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恒定不变的梦想。红姐,我非做不可。”

这番话许知然在心里想了很久,讲起来还算条理清晰,红姐也听得颇为认真。

到最后她点点头,说了一句:“你这个故事说服了我。如果我是制片人,会为你的故事感动。”

然而说完这句,红姐却不顾许知然亮起来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可惜知然,我不是制片人,我是你的经纪人,上头还有我们共同的公司和老板。《双侠记》之后,你和小顾两个人炙手可热,没有哪个当红明星敢撇开所有剧本和行程,空窗整整两个月的。肯让你签《并蒂》,就已经是我和他们反复争取之后的结果了。”

“我知道。谢谢您红姐。”许知然真诚地说,“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非做不可。公司如果有别的安排,只要行程不算长,我可以努力配合,可这个故事我一定要写出来。我实在不愿意心里挂念着一个非写不可的故事,表面上又去敷衍另一个故事,这样即使演了也只能破坏口碑,红姐您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大胆道:“我知道公司一开始签我,只是想签个看起来口碑不错、流量也不错的年轻小花。不管将来前景怎么样,至少三十五岁之前都能吃一吃青春饭,反反复复在各类偶像剧里刷屏,在年轻观众里争得一席之地;至于三十五岁以后——公司的钱挣够了,我也收入不菲,退圈养老又怎么样呢?至于作品不作品的,除了痛心疾首的观众,真的会有多少人在意吗?现在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红姐,我知道很多流量花都在走这种千篇一律的捷径,但我不想忘记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是想把心里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我不是在讲什么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也爱钱,也想利益最大化,可赚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呢?片酬总能再挣,流量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耗光,可好故事、好灵感就为你停留这么点时间,没有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做演员也好,做编剧也好,其实都是在讲故事,殊途同归,不是么?”

她一字一句道:“红姐,请您把我的意思转述给公司;或者,让大老板亲自约谈我。”

很少抽烟的红姐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支烟,一点火光在她指间不住闪烁。

许知然不耐受烟味,却也不敢提出抗议,实在忍不住了才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红姐听见,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一把摁灭了剩下的烟头,恶狠狠地对许知然说:“哪天你要是站在领奖台上,获奖感言最好就按刚才跟我说的这段念,一个字都别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