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红姐的视频电话，许知然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她入行以来虽然可说是顺风顺水，但也不是没经历过黑潮，被谩骂、造谣也都是驾轻就熟的套路。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因为自己的个人问题影响她辛辛苦苦拍摄的作品的后续发展。
许知然一点也不后悔和沈幼清在一起，可到了这种关头，她还是难免觉得懊恼，又忍不住心生困惑。
是哪家媒体和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怨，处心积虑拍到这样的照片，却连勒索公关的程序也不走，直接就爆出去？
如果是为了求名，那么照片上应该打上密密麻麻的“XX娱乐”的水印才对，最初的爆料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匿名的小号？
许知然很久没有这么慌乱过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乎不能继续思考。
她努力深呼吸，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微信——包括楚舒、邵星、闻悦他们在内的许多圈内朋友都在关心她的情况，询问事情真相，但沈幼清今天满戏，在剧组的日程表一直排到晚上十一点半，大概率还无从得知这个恋情曝光的爆炸性消息。
许知然心中急切，正想再点开红姐说的爆料贴，仔细研究研究，然而路上车流不息，司机为了赶上绿灯一个紧急拐弯，许知然没坐稳，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倾，顿时头昏脑涨，差点没吐出来。
她强忍着晕车的不适，还想再看，手机却突然被人拿走了。顾泽江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不由分说地响起：“别看了，不差这一会功夫。”
说完他一手强硬地拿过许知然手机，另一手轻轻扶着她胳膊，轻声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许知然微微一怔，转过头去，看着顾泽江。
春夏的雨总是来得突然，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如注的水流淹没了许多声音。
尹悠和司机都坐在前排，关掉和红姐的视频之后就再没回头，和他们两个都隔着遥遥一层。许知然看着这个曾经和她炙热表白、屡被拒绝还百折不回的人，心情复杂。
相识以来，他一向是无忧无虑的富二代公子模样，嘴角总挂一丝懒洋洋的笑意；然而此时此刻，他神情凝重，声音低沉，睫毛在脸上投落淡淡的阴影。
许知然猛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录完节目就告诉顾泽江的事，于是连忙坐直，也回望他的眼睛：“我生日那天。本来想今晚和你交底来着。”
顾泽江沉默了一下：“你很喜欢他？”
许知然迟疑须臾，坚定而勇敢地点头：“嗯！很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泽江再问。
这个问题却把许知然难住了。她苦思冥想，居然想不起这份心意确切的缘起：“我……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是欣赏他专业过硬又不卑不亢，后来是感激他好多次对我安慰鼓励，说话又总能击中要害，再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世遭遇和那六年的真相，所以……”许知然说到这里，呐呐道，“不过，我真正发现自己也喜欢他，是因为一些早就开始的秘密。”
最开始也许是因敬生慕、因慰生怜，也许还达不到“爱”的边界，但从他猜出她是“不佚名”、她也发现他是“沧浪之水”的那一刻起，许知然的心就怦然而动了。
这个人能读懂她的故事，理解她的选择，欣赏她的人生态度，透过她的文字触摸到她不为人知的、最真实的灵魂。
有一句话说，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理解。
哪一个热衷创作的人能拒绝这样的知音共鸣呢？
许知然想到这里，惭愧而又坦**地抬起头来，直视顾泽江的眼睛：“很谢谢，但对不起。”
顾泽江听到这话，苦笑道：“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决定吗？连暂时分手、掩人耳目的公关都不愿意？”
“不愿意。”许知然毫不犹豫，“不公开是一回事，欺骗是另一回事。我不愿意欺骗观众，更不会为了这些事分手。应对舆论危机是应该的，对每一部作品忠诚也是应该的，但我不靠贩卖恋爱幻想来混饭吃，无论什么时候，我的选择依然是自由的。”
她说得这样坚定，双目这样明亮，话里隐隐有一层顾泽江从没见过的骄傲意味。
那是她对自己赖以谋生的东西的骄傲，而她的演技和努力也足以匹配这样的骄傲。
大雨将车窗打湿，柏油马路两旁的霓虹灯姹紫嫣红，将透明的玻璃和许知然的脸都映出一点绮丽的光彩。
她肌肤瓷白，头发略微有些散乱，一双眼睛却像是最明亮的黑曜石，盛满笃定的光。
顾泽江忽然发现，他从前从没发现过，许知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只知道她勇敢聪明，随遇而安，对认准的事情一往无前，却从没在她身上发现过这样的骄傲。
这一瞬间，顾泽江突然悲哀而无奈地意识到，也许沈幼清的的确确要比他更了解面前的女孩。
他沉默了一小段路，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以后除了前同事，还能做朋友吧？”
“谁和你是前同事了？我们是现同事好吗？！我们俩可是一个公司的，我虽然刚刚才捅了大篓子，你倒也不必急着替红姐开除我。”许知然一本正经地说完，朝他笑笑，“当然是朋友，这不还欠着几顿饭没请吗？”
顾泽江也笑：“等这破事过了，我一定找个最贵的馆子，好好吃回来！”说到这里，他也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他们都熟悉的神采，“你放心，顾大少爷情场失利，说明别的地方肯定要得意了。我翩翩人才，照样逍遥，不至于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你别太有心理压力——红姐现在肯定比我更低落一点。”
许知然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中既宽慰又感激，于是笑道：“确实是要得意了。真要算起来，这幕后黑手对你也不坏，所有路人不都去怜爱你了么？”她心情轻松了许多，终于打起一点精神和顾泽江玩笑，“如果对我转黑的粉丝都对你转粉了，其实也算是另一种‘公司内部粉丝守恒’？不知道这么想，红姐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顾泽江被她苦中作乐的玩笑逗得笑出了声：“红姐现在可愁死了，你待会儿少说两句话，夹着尾巴做人吧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神色一凝，严肃道：“不过知然，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许知然一愣。
“你仔细想想，在《全家福》剧组里，你得罪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