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食不知味
傍晚，皇帝的御清宫来人传话，请无忧过去一趟。
无忧自从住进落霞宫，每日便是白衣素绡，不施粉黛的捧着本书看。今日亦是如此。得了传召，起身便欲前行，却被含霜拦住：";御清宫是皇上寝宫，夫人还是穿着慎重一点比较好。";
她话里委婉，无忧对镜一瞧，自己一身白衣，发髻上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作为未来皇后，这样走出去的确不妥。于是又重新坐下，任由侍女们打扮。
含霜拉开衣橱，室内立刻一片宝光，里面都是这几天炎落宇才赏下的锦绣宝石。南楚喜爱奢丽，宫娥们的装束都是繁复华贵，由此可见。
片刻后，在侍女们的巧手之下，无忧的头颅就沉重了几分。含霜取下一件牡丹金绣镂衣，敞开了披在无忧身上。鬓发上的金玉搔头，腰间的翡翠华饰，在夕阳的烘托下如同仙姬。身上穿着江南的锦绣，无忧不仅没有觉得轻盈，反而觉得沉重了几分。
御花园内春色正好，海棠花新抽的嫩丝在夕阳下焕发妩媚的红光。无忧正出神，迎面恰好一清媚少女在宦官的引领下，也走了过来。霞光披在她背上，少女薄施脂粉，姿态娴雅，秋水剪瞳，清韵自然流溢。这是无忧所没有的气质，她向来喜欢美人，尤其是那些带着自己所没有的优点的美人。
无忧远远的对那少女微笑，少女瞧过来，一愣，眸子骤亮。
无忧这才看清，那清韵少女正是回雪郡主。宦官还不及开口，炎回雪已将头低了下去，对着无忧弯膝，预备行大礼。
无忧赶忙伸手托住了她，先开口道：";郡主，我远道而来，你是主我是客，不必行此大礼。";
炎回雪抬起头，水眸眨了眨，笑颜泛起红晕：";嫂嫂。";
无忧只叫她别客气，谁知她竟这么自来熟，直接捉弄起自己了。这声";嫂嫂";让人好不窘迫，无忧赶忙纠正：";我比你稍大，你叫我姐姐就好了。";
炎回雪从善如流：";秦姐姐，你这是去皇上那里吗？我刚从御清宫过来，看到皇上在准备用膳，你要和皇上共进晚膳吗？";
无忧脸一红：";不是。皇上有些事要说。";
";哦，";炎回雪略显失望，";秦姐姐你好随和，一点都不像未来的皇后。下次我再去落霞宫找你聊天，你先过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两人寥寥说了几句就分开了，无忧看着炎回雪背影，今天的对话加之前一次的印象，让她着实喜欢上这个女子。清高却不傲慢，刚烈却不跋扈，娴静中又带着一丝可爱，这样的妙人，若是与青灯为伴，多可惜。
在宦官的引路下进入御清宫，果真见长桌上摆着膳食，炎落宇一身明紫龙袍，正坐在软椅里闭目养神。
他既然要用膳，何必这时传自己过来？无忧翻了翻眼皮，颇有不悦。
炎落宇好像闭着眼也能意识到她的到来，就在无忧腹诽的时候，忽而睁开了眼。略嫌清冷的目光落在无忧精心打扮的妆容上，忽然变得出奇的温软：";......你来了？";
";皇上传唤，不敢不来。";无忧弯弯腰，算是行礼。
炎落宇好像全没听到她语气中的不快，此时宫女们已将膳食布好，便指着身边位置道：";正好，过来陪朕一起用膳吧。";
无忧抖了抖眉毛：";你特地派人召我过来，就是陪你用膳？";
炎落宇本来觉得一切很正常很自然，听到无忧的质问，不禁轻笑：";有什么不妥么？你是朕未来的妻，与朕坐在一起用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无忧闭了嘴巴，老老实实走过去坐下。此刻只觉得自己这满头的珠翠和一身金纱简直是讽刺啊。是谁说皇帝与她有要事相商，应当穿得郑重点的？
炎落宇丝毫不在意无忧的赌气，端起面前的白玉碗盏，先盛了一碗热气沸腾的鱼汤递给她：";你吃不吃鱼？";
";嗯......吃的。";接过汤碗，无忧有点受宠若惊。
银勺在奶白色的浓郁汤羹中搅动，鲜香的气息四溢。江南洄鱼肥美，能入得皇宫的更是上品，无忧吞了口口水，也顾不得别扭，就开吃了。
一旁的炎落宇并不动筷，只含笑看着她吃。等她一停下，立刻又夹了块鱼肉到她碗里。
无忧吃得正香，殿外小太监忽然传报：";允王到－－";
她抬起头，便见炎之陌裹着白衫快步旋了进来。他剑眉斜飞，双目清澈，面颊因疾走而微红，使本就光艳的容貌更显明丽。他来时大约经过了御花园，广袖的褶皱间夹了些粉白花瓣，蕴集几多香。他一路都是风风火火，临到玉阶前，脚步却迟缓了。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无忧，才端正了目光道：";皇上......夫人。";
";嗯，你来晚了，我们都开吃了。快过来坐下！";炎落宇一招手，指了指自己左侧的位置。
炎之陌迟疑了下，依言走过去。待他坐下，无忧才发觉场面有多尴尬。她坐在右侧，炎之陌在左侧，而两人刚好正对着打了个照面。
炎之陌咬了咬唇，视线不安地漂浮在四周，无忧索性低下头，一门心思地盯着碗里的鱼汤，却再也没了胃口。
只听始作俑者好整以暇道：";你们都来了，那也该说说正事了。阿陌，上次晚宴提起为你选妃，事后各部有女未嫁的官员，甚至帝京富豪以及有名的才女，都将名字生辰报了上来，朕初步挑选了一些容貌与才学都配得上你的，你来看看。";
炎落宇兴致勃勃拿出一张黄本子，将上面的女子闺名一一指给炎之陌看。
炎之陌听完，只是失神地看了无忧一会，而后双目无光地落在满桌菜肴上。这顿饭，估计又要食不知味了。
这话提起来，无忧也开始觉得嘴里苦涩，方才喝进去的鱼汤全变了味。半晌，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身影，在来时的路上刚遇到的少女......如果自己猜的没错，她心里喜欢的人，就是炎之陌。
这么一想，无忧顿时有了主意，打断炎落宇道：";允王殿下的身份贵不可言，帝京城里能与其匹配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我心中倒是有一人选，无论身份、姿容、气质，配允王绝不委屈。";
话音刚落，炎之陌蓦然睁大眼睛，桃花美眸不解地盯着无忧。
炎落宇却来了兴致：";哦？是何人，朕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女子？";
无忧被炎之陌投来的视线所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别人有别人的幸福，自己何必多此一事，去干涉他们呢？可话已出口，由不得她收回，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回雪郡主。郡主与炎氏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上次在晚宴上皇上没有收了郡主，如今将郡主指给允王殿下，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也算圆了郡主的誓言。而且郡主与允王殿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自然不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比的。";
炎落宇沉吟片刻：";这办法是不错，不过也要问问回雪本人的意见。阿陌你认为呢？";
炎之陌只是沉默不语。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沉重，无忧搓搓手心，越发觉得后悔。她对炎之陌有歉意，就更不该强塞一个人给他。只是看到炎回雪那样出色的女子，能陪在炎之陌身边也是不错的。
静默又蔓延了半晌，炎之陌忽然起身，他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碰在了地上。只听他短促道：";对不起，臣弟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不等炎落宇准许，便自行离席了。
无忧脸上讪讪的，一阵青一阵白，这下真的适得其反了。炎落宇盯着她看了一会，问：";你跟回雪说过话了？";
";唔......来时的路上碰到的。";
";回雪是个好姑娘，但皇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朕并不想她进来。";炎落宇幽幽道，";嫁给五弟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朕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幸福，而不是让这场婚姻变成一场不幸。";
会这么严重么？无忧也迷惑了。有一刻她很想问，既然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什么要拉她进来？
炎落宇忽然话锋一转：";你自从来到帝京好像就不再吵着要见孩子了？";
无忧愣了愣，他终于肯让自己见曦儿了？内心忽然激动起来，面上却表现得平静：";人在你手上，你不打算让我见，我再问也没用。倒不如按你的心思去做，说不定你哪天高兴了还会大发慈悲，让我见上曦儿一面。";
无忧赌气的说法让炎落宇哑然失笑，他扬起眉毛，笑道：";朕今天的心情，应该称得上不错。";
无忧一怔，他的意思是......
";曦儿一进宫，就送到毓轩殿交给回雪照顾了。";炎落宇在无忧期待的注视中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无忧";啪";地站了起来：";我吃饱了。皇上您慢用。";说完，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曦儿，竟然一直都是由炎回雪在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