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保住孩子

紧闭的木门被人撼动,泄开了一丝缝隙。

然而,只到此为止。

那人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门保持着一道缝隙,外面响起了悉索的碎响。无忧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门口,那唯一的一丝光线。

";叮";的一声,微弱的金属蜂鸣,无忧清楚地看到一只匕首的刀尖透过门缝塞了进来,好像剐断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金属坠地的铿锵声,门被彻底地打开了,淡淡的月华毫无保留地一泻而入,织出一道修长高大的影子。

门外的男人背光而立,夜色模糊了他的眉眼,然而薄透的月光在他周身镀满银华,他微微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把短匕首,颇有兴趣地打量着。

然后,他的目光注意到了瑟瑟发抖的无忧,笑问:";这机关是你布置的吗?虽然简单......却不失精妙。要不是我看到银线的反光,恐怕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经他一说,无忧才注意到敞开的门边,还悬着一截银线,那银线本来应该系着匕首,但匕首现在到了这个男人的手里。这应该是宸设计的吧,看来他并没有抛弃自己,可能是有急事暂时离开一下。

想到这,无忧的心情稍显宽慰。但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她依然无法放下防备。若说这机关布置地精妙,那这个能够不慌不忙破解机关的男人,就更不简单了吧。只是推门这一个瞬间的动作,他却能注意到微小得只有头发丝粗细的银线,这人的警惕心,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男人好像对无忧起了兴趣,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匕首,眼光却始终锁在无忧身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孤身在这里?我刚才看过了,这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他边说边往屋里走,无忧本能地朝角落又退了退,他失笑:";别怕,我没有恶意的。不介意我进来坐坐吧?";

无忧没吭声,他已经自顾自地在黑漆漆的土炕上坐下。他撩开衣袍的动作极为优雅,仿佛这里不是乡村土炕,而是琼楼玉宇的仙家座椅,极少有人在这样灰尘积蓄的地方,还慎重地抖开前摆,四平八稳地落坐。这情景,让无忧想起了君昊天在上朝时入座龙椅的模样,如果将此人的衣服换成龙袍,可以说毫无偏差了。

当他坐进屋内,无忧借着斜织而入的月光,便能更清晰地打量他了。

他穿着件飘逸的紫夹春衫,暗紫的颜色在他身上不像普通富人的低俗贵气,却显优雅和庄重。他穿得极少,好像不畏严寒,有股子仙家的飘逸轻灵之气。

他身材修长,既具有北人伟岸,又不失南方典雅。远望其姿容,犹如朦胧烟春里绽放的一树清丽夜樱,唯有月光牵萦。

他面容白皙,肤色玉濯,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忧看时,浅褐色的眸子里焕发一种奇异的光彩。好像琉璃琥珀,但你看不到其中的奥秘,反而会被他窥去了心思。

这个人的眼光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会让你无处可藏。任何的掩饰和虚伪在他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无忧靠着土墙,心想自己这是招来了什么妖鬼蛇神?

他只是隔着夜色打量了无忧一会,便确定道:";你是病了,才困在这里走不了吧?发高烧了?";

无忧在他的话里,不由自主地抬手摸自己额头,滚烫的,好象是烧起来了。难怪自己变得意志模糊脆弱。但这人怎么比她自己还清楚?

男人忽然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我这里有点药,对清火去热是很有效的。";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玉瓶,玲珑剔透的瓶身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无忧踌躇着,他已经在她面前拔开了瓶塞。

淡淡的茉莉芳香倾刻溢满房间,驱退了这里的灰尘味道。他把药瓶递到无忧面前:";喝吧,这药不苦的。";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非法转载!

无忧停止后退,吃惊地望着他。谁会毫无心防地喝下一个陌生人的药呢?但这人却好像极有把握,坚持不懈地在她面前举着药瓶。

缕缕的芳香沁鼻,无忧好像被蛊惑了,情不自禁地接过瓶子,放在嘴边喝了一口。

薄荷般清透的感觉,好像干涸之际注入了一缕清洌的甘泉,丝薄的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好像浑身的燥热和不顺畅都被抚平了,心境豁然开朗。

这药竟有如此神效?

无忧的眼神略带感激,把药瓶递还给他。男人笑着收起,继续道:";吃了这药,再好好睡一觉,烧就会退了。";

经他这么一说,无忧好像真的觉得倦了,摸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含糊道:";多谢先生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笑容好像越来越模糊,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折射出各种幻光,迷离了无忧的视线。她昏昏沉沉地倒进了男人的臂弯,听见他在耳边道:";困了吗?困了就好好睡一觉吧。";

恍惚中她好像被人抱到了冰冷的土炕上,但是男人的手极其温暖。当那恰到好处的暖意离去,无忧忍不住蹙眉,但她已挣不脱睡意,徘徊在昏暗的边缘。

男人走后,无忧好像听见了沉重的行军之声。粗听是隐约飘缈的,但渐渐响起来,就像北军百万雄师横渡黄河的壮阔之声,就像炎之陌的无数铁骑,冲开迷雾。

男人方一走出破屋,黑暗里立刻多出了数道人影。那些黑影全都卑躬屈膝,谨慎地压低声音道:";皇上,那屋里的女子......";

紫衣男人步伐不改,只在不经意间轻轻摇首。那些黑影立刻躬身跟随在其后。

百米以外,早有高头骏马在等候。男人翻身上马,明简有力地命令:";起驾回营,切莫耽误了主军行程。";

众人应声,几骑轻骑跨过旷野,丛林之外,竟有黑压压的千军万马在等待。

男人在夜色中傲立于马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正是方才在破屋里捡起的那把。月光照耀,匕首的柄端镂刻着一个小楷的";君";字。

身畔的随从扬声道:";传圣旨--三军,启程--";

同样的话语一波接一波地传递下去,直到整片山林里都回应着士兵们的铮铮铠甲声。夜空下,黑压压的人马移动,像是天地间织开了一张巨大的网。

梦里半池暖绿鸳鸯睡,满径残红燕子飞,子规鸣叫,催促归期。一觉醒来,天外还是混沌黑暗,无忧甩了甩脑袋,惊觉自己竟然梦到了江南。

穿越伊始便是在北方,只从炎之陌的描述中隐约知悉南朝的风光。自己怎会无端端地做梦神游了江南呢?

就在这时,屋外马啼嘶鸣,无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快,快点!";君寰宸边说,边拎进来一个年逾花甲虚发皆白的老者。

老人家显然不甚疲惫,挣扎着按着全身筋骨:";哎呦,都到了还这么急。你要了我这条老命,谁还给你娘子看病?";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非法转载!

无忧诧异地张大了眼睛:";这位是......?";

还不及他回答,君寰宸已经抢先一步冲到了无忧身边,攥着她手心道:";忧儿,你醒了?身体还难受吗?";

老者一被松开自由,立刻不悦地干咳两声,整了整被君寰宸揪乱的衣褶:";老朽不才,姓华,是洛水镇上最有名的大夫。";

";华大夫。";无忧首先向老者鞠了一礼,表示歉意。又对上君寰宸关切的双眸,一路奔波,他额上的汗迹还未干。

";你离开是去找大夫了?";

君寰宸握着她的手不松,亲昵地稳着她手背:";你高烧昏迷,把我吓坏了。这里方圆数十里都没有城镇,我只好到洛水镇上去请大夫来看。";

话音刚落,老者就抗议道:";你这是请吗?半夜三更把人抓过来,要不是看在人命关天,我是宁死不屈!";

在无忧面前,君寰宸的态度好了许多,诚恳地鞠躬道:";老先生,是我冒犯了,请你快替内人看病吧。";

老者脸上的怒气这才消散,放下背上药箱,走到炕前,盯着无忧的脸打量了一会,皱眉道:";她这哪里是重病?我看气色比我这正常人还好得多!";

君寰宸不信,伸手去摸无忧额头,热度好像真的散了。眉间划过一丝疑惑,他飞速地转头瞥了眼木门,看到了被截断的银丝。当他转过身来,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软下语气请求:";老先生,你还是诊下脉吧。";

老者于是坐在炕沿,五指搭在无忧脉上,蹙着眉头思索片刻,然后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君寰宸紧张地问。

谁知老者只用眼角看他,眼神极尽鄙夷之色,嘴唇紧抿着,只是摇头。

无忧坐直了身子:";老先生,我这病没得治吗......?";

老者仍是摇头。

君寰宸愈发紧张,一把按住老者的双肩:";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老者厌恶地打开了他的手:";亏你还装出一副心疼娘子的样子。年轻人啊,就算精力旺盛,也该有个限度。你娘子都怀胎四月了,你竟然还不知节制地索求......唉,幸好她命大,遇到老朽我,不然不仅孩子保不住,连大的都有危险!";

老者的话,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了无忧一下,也同时震慑了君寰宸的心。他脸上的表情好像瞬间石化了,许久,僵硬地转头看着无忧,眼光晦涩不清,却沉重得让无忧无以承受,心虚地垂下了头。

他艰难地问:";老先生,您说的可是真的......?";

老者不屑地甩头:";老朽我可是洛水镇的名医,最擅长的就是妇科。你要是不信我,那就没人能救得了你娘子了。";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非法转载!

无忧忽然仰头,弱弱地问:";老先生......我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住吗?";

老者沉吟片刻:";难......不过尚有一丝希望。";

闻言,无忧雾气朦胧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一丝光亮。见她这样,君寰宸心中就更肯定了一些事情。他隐藏在袖袍下的手掌忽然握紧成拳,又缓缓松开,眉间的郁色积聚成云。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的平静。

他轻描淡写地走到老者面前,恳求:";还望老先生不吝施救,在下与内人将感激不尽。";

老者依然只是拿眼尾看他。好像自从诊出了无忧的症结后,就对君寰宸有极大的成见。

";你先前只说你娘子是高烧,老朽哪里会带安胎的药来。而且孕妇需要好的环境调养,你让她待在这种地方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你也不像贫穷人家,不如和你娘子搬到洛水镇住吧,也方便老朽随时观察胎儿的情况。";

君寰宸道:";老先生言之有理。";又转向无忧,眼神已是浓浓的关切:";忧儿,你的烧既然退了,能骑马么?";

无忧此时仍不知如何面对君寰宸。一来她隐瞒了自己怀孕之事,二来,老者的话明确指出她是因为**才险些滑胎,以君寰宸的睿智,一定猜出了是君昊天......

心里纠结得厉害,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君寰宸,只怕看到他责备的眼神和受伤的表情。

相对无语,最终,君寰宸不顾她的意见,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无忧鸵鸟地缩着脖子,把头埋进君寰宸的胸膛。闻着他身上夹着青草的汗味,心里一阵兵荒马乱的难过。

而此时,北军大营里,激战终将落下帷幕。

这一战,摧枯拉朽,龙虎死斗。这一战,星入太白,血洒南疆。

就在炎之陌准备与君昊天拼个鱼死网破时,北军后方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薛不屈狂性大发,接连击毙数名天朝要员!他一身湖蓝的锦袍被鲜血浸成了诡异的暗紫,当众人回转头去,惊恐地看着他时,他狂笑着,用手指捋过衣袍的一角,然后看着指尖暗褐色的血迹道:";姐姐......你看,这些人的血是黑的......";

在他怔愣的片刻,有武将挥拳而上,欲从背后偷袭!

薛不屈却像后脑勺也长了眼睛,在那人即将得手的瞬间,突然转身,五指并拢成手刀,直穿透那人的心脏!

鲜血淋漓的指尖贯纵胸膛,从后背刺出,薛不屈的视线越过那比他还要高大的肩膀,漠然地凝着指尖漓下的鲜血,喃喃道:";也是黑的......";

这世上的人,都瞎了眼,黑了心!为何像姐姐那样善良的人,却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不懂,他迷惘,宁可剜出所有人的心来看一看:是否除了姐姐以外,再没有一个人的心是干净的?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令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更为惊乱的一幕出现了--

马背上的君昊天再也支撑不住,仿若山峰崩塌,以倾覆之势倒了下去!

群臣哗然,一齐涌向了圣驾,众人手忙脚乱,乱作一团。这边厢高喊着";救驾";,那边厢薛不屈还在大开杀戒!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非法转载!

被围在战圈中的炎之陌好像发现了北军阵营的动乱,此时正是突围的大好时机!但他没有忘记出兵前立下的军令状,是继续顽抗下去,还是突围求生?

他迟疑了。茫然地注视着远方,昏天暗地,远山的苍茫中,他仿佛看到了某处密林里焦躁不安的素衣女子。

从早到晚,她一定等急了呵。

炎之陌眸子里的桃花更加明艳,好像如火如荼地燃烧了起来。他忽然猛击马背,大吼:";北军内乱,正是我等突围的大好时机!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冲出去!";

仅剩的残余南楚将士齐声应和,他们好像重新看到了生的希望,披荆斩棘,向着营寨大门的方向冲去。

数不尽的刀枪刺来,这是一场用血换来的逃生,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去厮杀,只有人死,才能有人活着出去!

炎之陌冲在最前,照夜狮子踏过数不尽的尸体,银白的马身也被染成了鲜红,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少,北军却像潮水,源源不断地涌来......

他已经不能回头看了,明知道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带着生的眷恋在盯着自己的后背,但他只能看着前方,前方的远山,那一片密林......

终于,北军的战鼓声渐渐低落,修罗战场的尘嚣被抛在了身后,炎之陌在马背上深吸了口气,嗅到了除血腥以外的空气味道。

活着,总是好的。还有希望,还有人在等他。

想着,炎之陌被血污凝固的唇角微微扬起,艳丽少年绽放无边美丽的笑容,在这苍茫穹砮下熠熠生辉。

照夜狮子跨过平川,翻过高山,一路冲进了早上来过的林子。

然而炎之陌找遍了四周,都不见无忧的声音。他放开嗓子,用极尽嘶哑的声音呼喊她的名字:";忧儿......?无忧......?";

黑漆漆的密林里空空地回**着他一个人的声音。忽然,照夜狮子执拗地停住了步伐,不愿再前进。

炎之陌诧异回身,顺着马嘴的方向看向地面。草丛之中,一把匕首泛着冷月凝晖,静静地躺着。

它被抛弃了,从早到晚,孤独地躺在草丛里。

他被抛弃了......

天地怆然,静寂的林子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辗转回**,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