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临潍睁着黑亮的眼瞳看她, 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胡九清放心了。

她来的不算迟, 这时的大反派还只是一条懵懵懂懂的小蛇, 而不是后来一爪子能拍死一个她的应龙。

胡九清视线上移,在看到封临潍通红的眼眶时停住了。

她想起来,他刚失去双亲。

但隐忍惯了的人, 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她一路走来,没有听到半点声音。

少年脸上还有一点未褪去的婴儿肥, 看起来柔软无害,看不出后来的攻击性。

看着奶包子版的大反派, 胡九清心头一软, 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期间一直盯着封临潍。

封临潍仍然没有动, 没有展露攻击意图。

他一直盯着她看, 黑亮眼瞳里的情绪复杂, 胡九清没有看懂。

胡九清放下心,她一步步来到他身边,蹲下来, 鼓起勇气,拿出手帕帮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他的眼泪。

封临潍像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连身体都是僵硬的, 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

他的眼眶还残留着一些红, 眼瞳水亮亮的。

胡九清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 把毛绒绒的大尾巴伸到他手边。

“呐, 给你摸摸尾巴,别哭了。”她板着一张婴儿肥脸,一本正经道。

娘亲不开心的时候,她把尾巴给娘亲摸摸,娘亲就会笑,封临潍应该也会笑一笑吧。胡九清心想。

奶包子看了看伸到他面前的毛绒绒大尾巴,愣愣地看了片刻,真的没哭了。

他小幅度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泪奇迹般地收回去了。

封临潍伸手,轻轻握住了一条大尾巴毛茸茸的尖尖。

他握得很谨慎,握住的那一点点长度甚至还没有他尾指长。

胡九清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有一点心疼他。

带他回青丘吧。她想起自己一开始的方案,带他回青丘,给他上圣人课,先试着感化他。

若实在无法感化……便在他成年之前绝了后患。

少女放轻声音,拙劣地编织谎言:“这位兄台,我看你十分面善,仿佛以前曾见过,想必你我十分有缘。”

她第一次说这种招揽人的话语,说的很是生疏,连后面的胡一骞都皱起了眉。

胡九清继续说:“既是有缘人,何不聚一场?”

她抛出橄榄枝:“你愿意去青丘做客么?”

胡一骞眉头紧蹙,心想小九的话术还是太不成熟了,面前的少年一看就是警惕心很高的人,断不可能……

少年点了点头。

……断不可能答应。胡一骞眼中浮现猝不及防的愕然。

胡九清还在继续劝说:“你看这天阴沉沉的,过会儿肯定还要下雨,你不妨去青丘躲躲雨,我们青丘很少下雨的。你……咦,你、你答应了啊?”

少年沉默着继续点了点头。

胡九清惊喜道:“诶?!”

她脑海里对于封临潍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上,已经做好了同他长久拉锯的准备,没想到才说几句话,对方竟然就同意跟她走了。

想到这,胡九清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憋了憋,没憋住,道:“如果有别的陌生人邀请你跟他们走,你也会答应嘛?”

封临潍:“…………”

他的眼神变得奇妙起来。

胡九清没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还在继续说:“你以后千万不能轻易答应陌生人的请求,我是特例,我不是坏人,但……”

她的衣角被扯了扯。

她听到后面的大哥低低咳了一声。

胡九清回过神来,猛然住嘴。

天呐,她这是在说什么……万一把大反派说的不想跟她回青丘了怎么办?这些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跟他说吧,现在不急。

胡九清想了想,试探性道:“那……那走了?”

封临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率先站了起来。

他跪在地上时,胡九清还不觉得他有多高,但当他站起来时——

少女默默盯着少年额前的碎发,心想不是吧,我在青丘吃了那么多大补食物,还长不过一条流浪小龙么?

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某流浪小龙静静地看着她,手里还握着一小截狐尾。

胡九清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随口道:“你能腾云吧?”

用的是肯定句。

没想到封临潍却摇了摇头。

胡九清:“?”

她一句“你不是龙么”差点脱口而出。

她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狐疑开口:“你不能说话么?”

从见面起,封临潍就没开过口,一直用点头或摇头来回应,她还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封临潍不易察觉地僵了下,缓缓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摇了摇头。

胡九清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不能说话,但这不影响她说话:“好吧,那既然你不能说话也不能腾云……”

她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胡一骞:“大哥。”

胡一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化作原型,道:“都上来吧。”

胡九清也化作原型,快快乐乐地跳上了胡一骞宽阔柔软的脊背,还回头朝封临潍招手。

封临潍沉默不语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跳上来,而是拿出一只迷你仙鹤,往前一扔,变成了一只足以容纳一人乘坐的仙鹤。

这是一个载人法器。

封临潍坐上去,一副等待的样子。

胡一骞便道:“跟紧了。”

说罢,他有力的四肢一点地面,腾空而起,径直往青丘方向而去。

封临潍启动法器,跟了上去。

他跟在胡一骞后面,看到小白狐狸扬起前肢,迎着风举起,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此时应当是在欢呼终于要回家了。

在这个角度,封临潍看不见胡九清的表情,但是可以凭借动作来猜她的心思。

封临潍看向自己的手腕,眼里划过一丝犹豫。

片刻后,他纠结完毕,默默把衣袖往下拉了拉,把红绳严严实实地遮住,他舍不得收起来,但是又不能露出来,只能小心藏好。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向她坦白。

封临潍抬眼看向前面还在挥爪的小白狐狸,眸中晦暗不明。

片刻后,为免自己的视线引起她的警觉,封临潍垂下眼眸,盯着手腕某处看。

清清……你好像每次都能找到我。

但你为什么要找我呢?

而且,你看上去好像……知道我是谁。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封临潍抿紧了唇。

前面的小白狐狸正巧回头,看见他不太高兴的脸色,微微一愣,然后朝他挥了挥尾巴,她实在不知道在空中隔着这么宽的距离要怎么安慰他,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小白狐狸竖起了八条毛茸茸大尾巴——

给他比了四个心。

封临潍一怔。

他下意识也回了一个心,然后得到了小白狐狸灿烂的笑。

封临潍望着纯白的小狐狸,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只要她不要我的命,随便怎样都可以。

--

九尾白狐稳稳落在青丘入口,等小九尾狐从他背上跳下来后,才化作人形。

封临潍收了法器,仍然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的倦怠模样,一直盯着地面看。

三人顺利地进了青丘,然后和胡八撞了个正着。

胡八先是一怔,然后猛地大喊:“我找到小九和大哥了!!!”

不远处瞬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不过须臾,便有几个身影出现在胡九清面前。

除了被迫轮岗的胡六胡七,胡家兄弟全员到齐。

五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胡九清。

胡九清:“………………”

她压力陡增,脚步挪了挪,悄悄躲到了胡一骞背后。

瞬间被五道目光盯视的胡一骞:“…………”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进屋说。”

……

屋内。

“九殿下已无大碍。”易良替胡九清探完脉,松了口气,道,“接下来再吃一段时间固本培元的药即可,我这就去拟方子。”

胡一骞颔首:“易先生辛苦,胡旭,去跟着先生。”

门口站着的魁梧男人拱手应“是”。

易良离开了,屋内只剩胡家兄妹和封临潍。

胡二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但看了眼从进来起就安安静静的少年,忍住了,只委婉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胡九清抢先回道:“是我的朋友,他……他叫胡十。”

封临潍的大名还在通缉令上挂着,胡九清只得给他编了个假名。

还好胡家兄弟并不关注天界的通缉令,还有些脸盲,没记住画像上的封临潍,再加上画像上的封临潍是许多年前的,和现在的他并不完全一样,所以还没认出来他。

胡三颔首,礼貌道:“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些家事要谈,暂时无空招待胡十小公子,请见谅。胡宇,带这位小公子去逛逛。”

封临潍深深看了眼胡九清,站起身准备出去。

胡九清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仰头看着他,瞳仁有光。

封临潍生疏地给她比了个“我不走”的手势,胡九清才松开手。

她目送着封临潍消失在门外。

人走以后,胡二率先开口:“大哥,小九不懂事便罢了,你怎么还纵着她胡闹?大病还未痊愈,你我尚不知神魂不稳会有何后遗症,你怎可直接带小九出青丘?”

胡三指节轻轻敲击椅子扶手,淡淡道:“大哥,你这事做的欠妥。”

胡九清连忙道:“不是大哥,是——”

衣袖被扯了下,胡九清怔怔回头,对上了胡一骞安抚的视线。

胡一骞话语还是温和的:“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胡九清皱了皱眉,道:“不是大哥的错,是我,是我自己硬要出去的。”

胡四眉头拧的比她还紧:“你不好好待在家养病,怎么还乱跑?你知不知道,不过是稍一闭眼的工夫就发现你不见了,我和你其他哥哥有多着急?”

胡九清内疚地垂下头:“对不起,四哥,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胡三叹了口气,起身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不是责怪你,只是希望你能重视自己的身体,不要不把身体健康当回事。”

他温暖的掌心贴在胡九清额上,阖眼探了一会儿方收回手,对着其他人颔首:“神魂稳下来了。”

胡五颔首,顿了顿,委婉地问:“小九,你确定封玉的本体真的是睫角棕榈蝮么?”

胡九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点头:“昂。”

胡五微蹙起眉。

胡三瞥了他一眼,道:“别瞎猜了,你说的根本不可能。”

胡九清更茫然了:“你们在说什么啊?”

胡三收回目光,道:“没什么。”

胡二松了口气,说:“既然你没大碍了,那我和你四哥就回去了。”

他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再不回去,小六和小七要撂挑子不干了。”

胡一骞颔首:“嗯,你们都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胡九清眼角余咿嘩光不住往门外瞥,脑子里全部都是刚被捡回来的魔龙。

因为注意力都在外面,她也就没注意到,胡五经过胡一骞身边时,小声耳语了一句:“大哥,你再查一查封玉的来历,我还是觉得他不简单。”

胡一骞点头,用气声说:“正在查,但是目前没有查到异常。”

胡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了。

胡三经过胡一骞身边时,也耳语了一句:“刚刚来的胡十绝对不简单,大哥,你记得好好查查他的底细,别让心怀不轨的人接近小九。”

胡一骞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说这事儿,他看上去那么像心里没数的狐么?

他继续点头:“放心,我会好好筛查的。”

说完,他自己先叹了口气。

如果是封玉还在继续查的话,胡十就完全没必要查了,他知道胡十是什么人——

青龙和烛龙之子,天界的头号通缉犯,现在还榜上有名呢。

胡一骞难得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理智上,他应该让对方离开青丘,但……

胡一骞看着还在眼巴巴看门口的胡九清,无奈地道:“小九,你可以走了。”

胡九清回头看了他一眼,惊喜地握了握拳,提起裙摆跑出去了。

但小九好像很喜欢他。

胡一骞有些拿捏不准,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

胡九清再次找到封临潍的时候,他正坐在亭子里看地面。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有队蚂蚁正在勤劳地跑来跑去。

胡九清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想法,试探着问:“你是想吃炸蚂蚁嘛?”

封临潍:“…………”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胡九清觉得自己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无语。

胡九清挠了挠头,想了想,问道:“你想去更高的地方么?”

封临潍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胡九清坐在他旁边,边晃腿边道:“我娘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高处看看,如果是一般的心情不好,看看广阔的天地奇景,心情一般会慢慢变好;如果是严重的心情不好,那就从高处跳下去……啊不是不是,你,你——”

胡九清一时顺嘴说多了,懊恼得不行,飞快道:“你当没听过后半句吧,那是我瞎说的。”

封临潍看着她懊恼的模样,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可惜胡九清没发现。

她羞恼地耳垂都红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连腿也不晃了。

袖口忽然被轻轻扯了一下。

胡九清抬眼看去,看到不知何时站起身的封临潍。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修.长指尖却点了点外面,意思很明显:走吧。

胡九清一下子站起来,眨着眼看他:“你愿意去了啊?”

封临潍心说我明明没说不愿意去啊。

他点了点头。

胡九清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手一挥,大声道:“那我们出发!”

封临潍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心里有些不理解。

为什么清清总是能这么快调整好情绪呢?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这么快高兴起来?

封临潍很想开口问问她,但如果一开口,他的身份肯定就暴露了,他不确定面对欺骗了她的自己,她会怎么对待自己。

封临潍心里很清楚,他不想失去她,所以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挽留她。

就算是以欺骗的方式。

既然已经骗了,那索性就骗到底吧。

少年垂下眼睫,在心里想。

但脑子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说:封玉,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不应该骗她,骗人是不好的行为,骗最好的朋友更是不应该的行为。你这样是错的,你应该尽快坦白。而且清清这么好,只要你解释清楚,她不会和你决裂的。

封临潍冷冷地反驳这道声音:不,我坦白后,她一定会和我断绝关系的。任何失去她的可能性,我都不会赌。

声音还在继续说。

封临潍冷漠地说:而且,我现在已经不是封玉了。

天真的封玉是活不下来的。

尚且有爹娘时,封玉都活的那么艰难,成为孤儿后,未来更是可想而知。

封临潍在心里说:我不会再当封玉了。

就让“封玉”成为美好的过去吧。

就让“封临潍”成为报仇的未来。

“到啦!”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封临潍的思绪。

他抬眸看去,看到了云雾缥缈的山巅。

这是他从来没来过、也没见过的高山。

来时山路陡峭,沿路是奇形怪状的松柏和巨石,少女一路叽叽喳喳地和他介绍这些巨石的来历和寓意,声音里都透着青春的活力,仿佛永远不会疲惫。

即使他反应很少,只做出点头的动作,她也能不知疲倦地说上好久。

一路走来,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疲累,也从未觉得无聊,第一次觉得爬山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直接腾云驾雾来到山巅要有意思得多。

也许是因为从前他一直是一个人罢。

山巅的景色和山脚、山腰完全不同,如果是山脚是曲径通幽的林间秘境,山腰是松石遍布的洞天奇景,山巅就是云雾缭绕的世外仙境。

放眼所见,眼前全是白茫茫的云雾,雾气缭绕着目之所及的一切,连地面都隐隐绰绰,不甚分明,只在远处能隐约瞧见修建的汉白玉栏杆,想来是防止幼崽玩闹时不小心掉下去的。

毕竟不是所有种族都会飞,也不是所有幼崽都能学会腾云驾雾。

雾气里还隐约显露出一些五彩斑斓的色彩,封临潍看见了榴红、柳绿、丁粉、海蓝、葡紫……每当微风吹过,云雾被拨到一旁,还能显露出更多的颜色。

显而易见,面前的是一片花海。

封临潍用唇型问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胡九清诧异地睁大眼看他:“你还看不出来么?我来带你赏花海啊。”

她甩甩尾巴,小声嘀咕:“我以为这很好懂。”

封临潍顿了顿,移开目光。

是他多想了。

封临潍按了按太阳穴,心想自己这种遇到大事后总爱多想的毛病要改一改,起码对着清清,他不能这么多疑。

胡九清不知道封临潍心里已经拐了十八道弯,热情地介绍道:“这里是我们青丘的特色景点,浮山。”

她张开双臂和尾巴,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陶醉的神情,道:“只有下过雨后的浮山才是最美的,至于为什么——”

封临潍猝不及防被拉住,一股大力传来,拉着他往花海里跑去。

以他的力气是可以挣脱的,但他只是停顿了一瞬间,便放弃了抵抗,随着这股力道往前而去。

拉着他的手十分柔软,让封临潍觉得只要他反手一握,就能把对方的骨节通通捏碎。

他手指轻微动了动,阖了阖眼,强行止住自己的心里可怕的念头。

自从为爹娘立好衣冠冢后,他的心里就时常会出现一些暴戾念头。

封临潍知道,自己是被传承影响了。

远古龙族成长期很长,为了在幼年期就尽快成长起来,他们会拥有“传承记忆”,通常来说,是由上一辈传给下一辈,成年之前,长辈可以选择性传承记忆给下一辈,成年时,下一辈会接收长辈几乎所有的记忆。

最高等的龙族甚至可以接收来自长辈的力量。

封颂直把他的刻骨仇恨完完整整地传给了封临潍。

但秋杀把她的豁达乐观完完整整地传给了封临潍。

封颂直说:封临潍,你要报仇,你要杀了天帝和天后。

秋杀却说:阿玉,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娘只想要你快乐幸福地活着。

封临潍觉得自己被切割成了一个复杂的矛盾体。

他脑海里一直有两股争吵的声音也正是来源于此。

胡九清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担忧地问:“胡十,你怎么了?”

由于封临潍一直不肯开口说话,胡九清又不好明着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只能借着别的理由说给他起了一个方便称呼的名字,叫胡十。

她是九,他是十,算是正式把他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封临潍回神,揉了揉太阳穴,差点脱口而出“没事”,话到嘴边才紧急刹车,用口型说没事。

胡九清关切地问:“你是头疼么?需要我帮忙么?我爹以前头疼的时候我娘会给他按按,我是从我娘那儿学的按摩,据我娘说,我已经学得很好了。”

“你要试试嘛?”

封临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不管不顾地问出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但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询问的想法。

他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听的。

想要她别管自己了,又舍不得她不管自己。

封临潍在心里自嘲一笑,封临潍,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胡九清茫然地看着他,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嗨嗨?胡十,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封临潍看着眼前挥舞的白皙手掌,默默点头。

胡九清拿捏不准他的点头是要按摩还是证明自己能听到,便又问了一遍:“要按摩的话连续点一下头,不要的话连续点三下。”

封临潍犹豫了几秒,点了三下。

他在痛苦地割舍自己的感情。

他觉得自己不能放纵自己沉溺在青丘的美好之中。

封临潍想:就算改名叫“胡十”,青丘也不属于我。

在沉浸虚假的美好和痛苦的清醒活着之间,封临潍选择后者。

胡九清遗憾地说:“好吧,那你以后有机会再体验吧,下次如果有头疼还可以找我喔,没有也可以找我,第一次算你友情体验,不收费,再之后就要收银子啦。”

她笑得狡黠,笑弯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过,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来找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再头疼了。”

她叹了口气,说:“头疼嘛,我也有过的,真的很难受。”

封临潍唇瓣动了动,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地被胡九清拉进了花海。

进了花海后,他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时,里面的景象总是隐隐绰绰的,看不真切,但是一旦跨入雾里,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差点怼到他脸上的超大花朵,很大的一朵向日葵,开的灿烂热烈,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封临潍微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垂着眼皮拨开了它。

拨开的瞬间,他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

封临潍一愣,垂眸看去,看到系在花.茎上的一串铃铛。

刚才就是这串铃铛发出的声音。

胡九清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问他:“f……风你感受到了嘛?”

她背在身后的手短暂地握了一下,很快松开。好险,刚刚差点说漏嘴了,还好我聪明,圆上了,她后怕地想。

封临潍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只点了点头。

“来玩个游戏么?”胡九清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朵向日葵,道,“操控风让这里的花朵们发出悦耳的乐曲,谁编的好,谁就赢了。”

放眼看去,肉眼能见到的花朵们茎.身上都缠绕着颜色各异、造型各异的铃铛,想来,吹奏铃铛乐曲也是这里的一大特色。

封临潍平静地点头,接受了这个挑战。

胡九清摩拳擦掌,声音都大了一点:“你想先来还是后来?”

封临潍用口型说:“我都可以。”

胡九清想了想,道:“那我先来吧,给你做个示范。”

封临潍点点头,退到了一片相对比较空旷的地方,尽量不影响她发挥。

胡九清深吸一口气,展开手臂,九条蓬松的大尾巴自然扬起,随着手臂轻轻舞动,柔和的风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托举着。轻柔地撞向花朵上缠绕的铃铛。

叮叮当当叮叮叮当当当——

清脆悦耳的铃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胡九清显然玩过许多次,对此了如指掌,知道什么时候撞哪里的效果会最好,演奏出来的曲声最动听。

不远处的少年独自站着,视线一眨不眨地黏在少女身上。

在乐声响到高.潮时,他终于轻轻地眨了下眼,挪开目光,假装不经意地去看花朵们。

这一看,他愣住了。

只见满山巅的花朵都随风摇动,仿佛这些花草们都成了精,主动配合着少女的指挥,阳光穿过云雾洒在花瓣上,给花瓣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封临潍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移回了胡九清身上。

青丘的九尾狐在各族都很有名,不止因为他们的高战力和好脾气,还因为他们举世无双的好容貌。青丘的狐狸们普遍都有一副好相貌,九尾白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纵观所有九尾狐,无一不是无双国色的容颜。

这一代的九尾白狐相貌更是尤为出众,比如胡六胡七,比如胡九清。

当她站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甚至盖过了花海的艳色。

封临潍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想起涂照衡对胡九清几乎毫不掩饰的追求,心里再次缓缓冒出暴戾念头。

他不想她的目光分给旁人。

封临潍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自己心里的想法。

胡九清沉浸在自己对风的掌控中,直到一曲完毕,才不舍地停手,她每次奏完曲子,都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胡九清摸了摸面前花朵的花瓣,才转头看向封临潍。

“该你啦。”

封临潍默不作声地点头,回忆了下她刚刚的做法,掌心蓄起灵力,灌注到了微风之上。

霎时狂风大作,把满地花草吹得东倒西歪。

胡九清:“………………”

封临潍:“………………”

他略显狼狈地停了手。

“第一次操控很容易不精准,这很正常。”胡九清安慰他,“你先放出一点点灵力。”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距离,近到几乎看不见。

“先用一点点灵力试试力度,再一点一点增加,就能熟练掌控了。”

封临潍垂着薄薄眼皮,按照她说的方法去做。

首先响起铃铛声的是离他最近的向日葵。

这朵大花慢悠悠地朝他晃悠自己宽大的脸盘子,铃铛声叮叮当当,空灵悦耳。

下一朵响起的是不远处的月季,铃铛声尖锐一些,也更清脆。

再下一朵是木兰花……

胡九清一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看的封临潍好几次差点没控制住力道。

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忽略那道瞩目的视线,专注于手中的事务。

他学起东西来向来很快,没多久,叮叮叮当当当的声音就此起彼伏地响起,封临潍唇角慢慢弯起。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笑着的,虽然笑容很浅很淡,但确实是笑着的。

胡九清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包括微表情,见他终于露出笑,心里松了口气。

终于笑了,会笑,应该说明心情好多了吧?她不确定地想。

掌控一整片庞大的花海花田为自己演奏乐曲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情,若不是心里一直压着事,旁边还有人,封临潍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玩七天都不烦。

交响的铃铛声缓缓停下,他的一曲也结束了。

“啪啪啪啪——”乐声停下的瞬间,鼓掌声响起。

唯一观众非常捧场,很给面子地大力鼓掌。

封临潍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垂下眼睫,抿了抿唇。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学会自如地接受来自他人的善意。

“第一次能演出这种程度真的非常厉害!”胡九清说,“我第一次演出的时候,还被夫子训了呢。”

胡九清自顾自道:“我第一次演奏的时候,总觉得只要力度够大,就能敲响所有花朵的铃铛声,当然,后来我证实了这确实是可行的。但是嘛,你知道的,敲出声音和敲出乐曲是不一样的,当所有声音杂乱无章地一齐响起时,不是美妙的乐曲,而是刺耳的噪音。”

她鼓了鼓腮帮子,继续道:“然后我的分数就特别特别低。”

她一撩裙摆就坐在了草地上,膝盖弯起,手腕搭在膝盖上,是个很乖巧的坐姿。

封临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支起一条腿,侧头望着她,眼睛里写着:然后呢?

胡九清目光飘忽,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去,道:“然后啊,然后我就一个人偷偷来这里练了一个月,我一周来四天,但还是没办法控制好力度。欸你别不信,我的乐理很差的,我更擅长武斗,班里很少有人能打得过我。”

“就这样练了一个月,我找六哥来帮我评分,六哥说我奏的好难听。”

封临潍短暂地笑了一下。

胡九清盯着他扬起的唇角看了一秒,才假装自然地收回视线,继续说:“我那天气哭了,六哥哄我还哄了好久,还专门跑人间给我买了我最爱吃的那家烧鸡,我当天晚上边哭边吃,还吃撑了。”

封临潍唇边的笑意加深,支着头看她。

胡九清余光瞥了他一眼,确认效果之后,睁着眼继续瞎编:“后来我就想开了,没天赋就是没天赋,祖父说我军事思维很强,习武天赋也很好,我乐理烂就烂嘛,反正我有长处,不是一无是处。”

封临潍静静地看着她。

胡九清再次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这次却正好和他视线对上了,她一愣,反应过来后急急忙忙转移视线,转移完了后心想哇胡小九你是傻子么,你这样慌乱不正是证明你心里有鬼?

于是她又把视线转了回去,大大方方看了封临潍一眼后,才假装自然地接着道:“想开后,我再次奏的时候,效果竟然出乎意料得好,可能因为我不再强求最终的结果,随性而为奏出的曲子竟然意外地好听,我六哥也说好听——哦,忘了说,我六哥乐理特别强,几乎所有乐器他都会,而且基本都擅长。”

她说完后,停顿了几秒,小心斟酌着语言,才继续说:“所以你看,有时候和自己和解,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好结果。不困囿于自己心里的结,反而会更容易走出来。”

饶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想开解他。

封临潍盯着地面,平静地想。

胡九清实在不擅长安慰人,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想了想,悄悄把一条尾巴凑到封临潍手边,一边挠了挠他手腕,一边道:“适当地多给自己一些空间,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好结果,就算不逼自己,也可以取得好结果。”

她憋了憋,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下去:“如果,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可以摸摸我尾巴,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给你友情价,打五折怎么样?”

封临潍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问:“五折是多少?”

胡九清随手摘下一串小野花,摇头晃脑地笑着说:“五朵花!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封临潍笑了下,一字一字道:“确实很划算。”

他手掌一翻,掌心便出现五朵泛着金光的灵力花朵。

他将五朵灵力花递给胡九清,然后握住挠自己手腕的那一条大尾巴,触感温.软,令人爱不释手,摸上去的时候,心情真的变好了。

胡九清稀奇地看着灵力花,尝试吸收了一朵。

灵力花化作流光,顺着手心流入身体,暖洋洋的……就是感觉有些熟悉。

胡九清微微蹙起眉,开始回忆什么时候遇见过这样的灵力。

封临潍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他松开尾巴,趁着她思索的那一小会儿,竟然编织出了一只迷你小巧的可爱小狐狸,还是九条尾巴的。

封临潍把草编小狐狸递到胡九清手上,漆黑的眼瞳里含着笑意,唇瓣一张一合,他说的慢,足够胡九清辨认出他所说的话。

他说:“送给你,作为你编故事安慰我的谢礼。”

顿了顿,他又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胡九清捏着草编小狐狸的尾巴尖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他他知道我是编的?那他还听的那么认真!

他甚至还笑了!

作者有话说:

龙:崩坏黑化中——

九:打断崩坏,停止黑化

潍.exe未响应

玉.exe已响应

对啦宝贝们,明天(周五)和后天(周六)的更新也在零点喔~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