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你必须要去
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着很多种令人费解的性质和行为,比如勇气和恐惧。河东城里的唐军在王铎的率领下抵抗了七八日,不管头顶上飞着数百斤的巨石还是脚下时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他们的决心和勇气令人钦佩。燕云军有上百架抛石车,还有军稽处二部精制的火药,即便这样还是在河东城下损失了数千人马。
但就在城墙坍塌下来燕云军疯狂涌入的那一刻,唐军的斗志瞬间就崩溃下来。城墙上唐军瓦解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就如同一条被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恐慌顺着城墙不可抑制的蔓延了出去。
绝大部分唐军士兵都放弃了抵抗,丢掉了手里的兵器跪倒下来乞求活命。谁都无法理解这样一支军队怎么会有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表现,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值得尊敬的斗士,宁死不屈。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匍匐下来身子,卑躬屈膝的乞求着胜利者放过自己。
极少数,大概有**百名唐军士兵从城墙上撤下来之后,在一位别将的带领下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战斗,他们的目标是河东王府。
河东王李承德的王府城墙高大,王府中至少还有数百人的精锐队伍,只要汇合起来这股力量,突破燕云军的封锁杀出一条血路出城去也不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这**百唐军士兵是河东守军中最精锐骁勇的一批人,其中有不少人参加了第二次征伐辽东,是当年大业皇帝杨广招募起来的晓果,这些年他们能在不停的征战中活下来,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实力和勇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没有选择放弃。
别将徐勋带着**百命唐军精锐冲开一条路,疯了一样往河东王府的方向冲。燕云军大队人马跟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进了城的燕云军一部分跑去清理城门,堵在门道里的土木被搬开,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门轰然倒塌下来,在尘烟中,大队的燕云军精骑冲破了尘烟涌进了河东城。
东门告破,但只要徐勋的人动作够快,救出河东王之后汇合了人马一路往北逃,清理开北门堵着的土木之后从北门逃出去,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北门还有至少千余人的唐军士兵,加起来足有近三千人马,一部分人抵抗燕云军一部分人清理城门,出了城之后一路往北逃只要过了河,燕云军再想追上就很难了。
最主要的是,河东王李承德的府里有战马。
徐勋回头看了一眼黑龙一样追在后面的燕云军士兵,咬着牙下达了一条命令。随即二百多名唐军士兵留了下来,组成了四五排横阵将街道封死,他们只需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徐勋就能带着人冲到河东王府,带上河东王李承德,上马直奔北门。这些留下的唐军士兵注定没有活路,但他们却能为其他人换来活路。
留下的士兵们互相打量着身边同袍的摸样,然后将这些面容深深的记在心里。有人洒脱大笑说,到了下面你我兄弟一定要手拉着手走,听说过奈何桥的时候要喝孟婆汤,喝了之后就忘记了前世,但只要咱们兄弟的手拉在一起,就知道咱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这话将唐军士兵们的斗志和血性彻底激发了出来,他们昂起了胸膛看着对面汹涌而来的燕云军,这一刻,他们士气如虹。
“下辈子咱们还当不当兵?”
有人高声问。
“下辈子要是天下承平,傻子才会再当兵。老子最想要的是几十亩薄田,老婆孩子热炕头,干一天活回家抱这孩子坐在膝头,温上一壶酒喝个醉,然后搂着婆娘睡大觉!”
“哈哈!”
他们纵声大笑,将横刀举起来指向敌人:“搂着婆娘睡大觉!”
这不是什么口号,更不是什么战歌,而是一种朴素到令人心酸的心愿,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男人,这些年的浴血厮杀之后早就没有几个人还抱着功名但在马上取的心思。他们厌倦了这种沙场生涯,但他们都是那种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卑躬屈膝求饶的人。
在战场上,总会有这样一群人被人铭记。
“杀!”
身穿黑甲的燕云军洪流一样撞了上来,二百多人组成的堤坝显得有些单薄,只一阵撞击就变得摇摇欲坠,但这些唐军士兵没有后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着敌人前进的脚步。
刘满见前面的路被堵死,看了看两边的民房大声命令道:“弓箭手上房去,不要耽搁时间,将道路清理出来赶往河东王府,生擒李承德!”
弓箭手们攀爬上了院墙和民房,然后对着那些还在抗争着命运的唐军士兵发箭。近在咫尺的射击几乎没有什么误伤的事情发生,唐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很快尸体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铺了一层。手持长槊的燕云军狂吼着往前顶,一下一下的疯狂的往前猛刺,他们根本没有去辨别眼前的敌人站在什么位置,只是不停的将长槊刺出去。
血水顺着槊锋在半空洒落,羽箭同样带走了一条又一条生命。他们即便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没能坚持住一炷香的时间,甚至同袍们撤走的背影还没有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最后二十几个唐军士兵死的时候完成了彼此间的承诺,他们丢下了手里的兵器手拉着手拦在大街上,不少人的心口被槊锋戳烂,不少人的身上插满了羽箭。
二十几个手拉着手的唐军士兵倒了下去,没有一个人乞求活命。
……
……
徐勋带着六百余人赶到河东王府大门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闭,王府院墙上的守军已经拉开了弓箭对着他们,徐勋一怔,下意识的大喊我是来救殿下脱困的,赶紧打开院门让殿下上马往北门方向撤走。
只是王府里的士兵根本就不理会他,大声呼喊着让他们离开。
徐勋以为河东王李承德被这些士兵劫持,大怒,随即下令进攻。院墙上的士兵喊着不要过来,不要逼我们,可已经杀红了眼的唐军士兵哪里肯在这最后的时刻放弃?数百名士兵呐喊着冲向大门,院墙上的士兵随即拉动了弓弦。羽箭一排一排的射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唐军士兵整齐的倒下去一层。
“殿下可在!”
徐勋挥刀拨落一支羽箭,用尽力气朝着大门里面喊:“末将徐勋带兵前来救援,殿下可在?请下令打开院门,再迟燕云军就到了!”
院墙上的士兵一边发箭一边喊着不要过来,不要逼我。他们机械的重复着杀人的动作,羽箭带走一个又一个同袍的生命。徐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府里的士兵要阻止他们进去。看样子守住王府的士兵不像是叛变,他们一边射箭一边解释着殿下就在王府中,这是殿下的命令。
王府高墙内,身上裹了三层皮甲的河东王李承德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吓得,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几十名王府护卫将他护在中间,士兵们脸上的表情都异常的痛苦。外面往里冲的不是燕云军,而是他们的同袍,可这位王爷却下令不许放他们进来,破灭了那些同袍们最后的一丝生的希望。
“为什么!”
下令停止进攻的徐勋眼睛血红的盯着院墙上的士兵高声喝问,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血一股一股的从伤口里往外涌,但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让殿下来见我!”
徐勋大喊。
他们不再冲击,院墙上的守军也不再放箭。他们看着彼此,眼神中都是凄苦无奈。
过了一会儿,颤抖着的李承德顺着梯子爬上院墙,看了一眼面容狰狞的徐勋,张了张嘴却又停住,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们都走吧,孤不能放你们进来。孤知道你们都是大唐最忠心耿耿的战士,可到了这会儿孤要是放你们进门,燕云军怎么会放过孤?你们自己逃命去吧……燕王是孤之皇叔……他的部下不会为难我的。”
“白痴!”
徐勋骂了一句,心中悲愤难平。
“老子就不该想着回来救你!”
徐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杀到近处的燕云军,猛的将横刀丢在地上仰天长叹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城门那里就投降了燕云军。可怜我那二百多个兄弟,你们死的冤啊!”
“冤啊!”
剩下的士兵们都发出了不甘的咆哮,吓得李承德啊的叫了一声从院墙上跌了下去。徐勋丢下兵器之后,他麾下的士兵们互相看着彼此,有人发出疯了一样的笑声随即将横刀戳进自己的心口,大部分则颓然的将兵器丢在地上,这一刻,他们的身影格外的萧索。
刘满带着人马将河东王府团团围住,伍天锡带着他的青木营从东门往北门方向进攻,程名振带着厚土营从东门往南门方向进攻,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两军就在西门会师,河东城一万余大唐守军战死六千余人,余者皆降。
燕云军军师徐世绩带着人马从南门进城,下令安抚百姓整顿人马,然后骑马赶往河东王府去,到了王府外面的时候,王府里的守军已经在李承德的命令下投降,兵器丢了一地。穿了三层皮甲的李承德正脸色惨白的站在一边,刘满派人已经将王府里的人全都聚拢起来看押在大院里。
“末将见过军师!”
刘满见徐世绩到了,连忙上前行礼。李承德不认识徐世绩,但听说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燕云军军师徐世绩,立刻在脸上挤出些笑容快步迎上来,竟是施了一个大礼道:“小王见过军师……小王……等您很久了。都怪王铎,小王让他打开城门他偏是不依,都是大唐的人马哪里有自相残杀的道理,何况燕王还是我的长辈……”
“你说什么?”
徐世绩怔了一下问道。
“虽然陛下还没有明昭天下,但燕王是陛下嫡子的事瞒不住人的。”
李承德嘿嘿笑了笑,一脸谄媚的说道:“那不就是我的皇叔吗?”
“对!”
徐世绩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格外开心:“我这次进城就是要带你去见你皇叔的,你皇叔说要送给你一份天大的礼物。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一块去长安城?”
“啊?”
李承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讪讪道:“长安城还是别去了,河东挺好……挺好。”
“那可不行!”
徐世绩摆了摆手极认真的说道:“都城在哪里,你就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