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老疯子

大隋大业十四年二月,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暖起来,已经有着急展现自己妖娆身材的少女换上了春衣,明明家里也没什么可买的东西,几个女伴约好了也要上街走一圈,因为她们身上穿着略显单薄的衣衫以至于勾勒出美好的身姿,所以总会引来路人的侧目,所以,即便她们依然被春寒冻得微微颤抖,心里却斗士一样的骄傲自豪。

青春是她们骄傲的资本,她们就好像街边垂柳树枝条上吐出来的新绿,在萧瑟冬天刚刚过去的时候,总是让人看不够。

调皮的孩子折断了柳枝,抽去树枝留下一层完好的树皮,这便是简单却能发出悦耳声音的小小柳笛,追在那些少女的屁股后面孩子们呜呜的吹着,也不知道是在赞美那摇来晃去迷乱人眼的纤腰翘臀,还是在宣泄着他们憋了一个冬天的贪玩天性。

虽然江淮大贼杜伏威的十几万大军已经逼近了江都,但江都城中的百姓们似乎没有什么人担心自己会遇到危险。在他们心中不必担心的原因简单之极,因为皇帝就在江都。皇帝就算再无能,就算再窝囊,但他毕竟是大隋的皇帝,要是连自己住的地方都守不住,那皇帝还算是皇帝么?这是大隋皇帝最后的骄傲,也是江都百姓们最后的骄傲,固执,不容否认的骄傲。

有皇帝的地方,在百姓们心中便是最安全稳固的地方。

甚至有些郁郁一生不得志的老学究,每当听多了反贼就在城外几十里处的谣言就要到宫城外转一圈,他们看着那高大坚固的城墙,心里便会踏实下来。然后不无自豪得意的想着,皇帝就和自己隔了一道墙在里面。江淮贼杜伏威就算本事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帝去?

要知道宫城里面那个皇帝,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被草原人称为天可汗的帝王。二十岁的时候,这位雄心壮志的帝王就亲率五十一万大军渡过长江天堑,犁庭扫穴般将腐朽的南陈王朝**成了齑粉。在那口枯井中将与美人张丽华紧紧相拥瑟瑟发抖的南陈皇帝揪出来,宣告了天下的一统。

他继位之初,文治武功可谓前无古人,开科举,让寒门子弟看到了入仕的希望。通运河,让南北交通便捷通畅。他灭吐谷浑,他将强大的突厥人打成了两半,广袤无边的草原因为大隋铁骑的踏足而一分为二,他三征高句丽,试图建立一个庞大的史无前例的大帝国。

比起他来,之前很多做皇帝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他做皇帝之初,大隋之强是绝无争议的天下第一。

这个叫做大隋的帝国,只用了短短十几年就从一颗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这棵大树覆盖下的百姓们生活富裕,平和,安居乐业。各地的粮仓满得甚至往外不停的溢出来,洛口仓,黎阳仓,这些粮仓中的粮食加起来足够大隋百姓吃上几百年!

论军力,大隋自立国之后,十二卫府兵就没有打过败仗,不管是面对号称天下无敌的南陈水师,还是面对号称天下至锐的突厥狼骑,府兵用他们手里的直刀长槊证明,他们才是世间最强的军人。

一切,似乎都是从三征高句丽后开始变了味道。

老学究们每每想起开皇盛世都会感叹不已,然后拍着青砖翠瓦的城墙捶胸顿足。在他们身后,是挺着才鼓起来的胸脯的少女们骄傲的行走着,是吹着柳笛的孩子们欢乐的玩耍着,宫城内外,气氛截然相反。一边是死气沉沉的暮色,一边是欣欣向荣的春光。

宫城内的死气沉沉来源一个地方,或可说是一个人。

已经花白了头发的杨广躺在**翻了个身,身上裹着一层锦被的他似乎还是忍受不了寒冷,嘟嘟囔囔的让侍从去将屋子里的火盆再拨得旺一些,埋怨着怎么已经到了春天北风还能从门口冲进来冻得人心烦意乱。侍从们面面相觑,看着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实在搞不懂陛下所说的森寒北风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

本来想打开窗子透透风的侍从立刻打消了主意,默默的拨弄着火盆,飞灰钻进他鼻子里痒痒的厉害,他却捂着鼻子强憋回去不敢将喷嚏打出来。鼻涕和眼泪忍不住往外流,看起来他就好像一个犯了烟瘾的毒鬼。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朕怎么隐隐听着外面有爆竹声。”

蜷缩在被子里的杨广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陛下,今天是二月初二,估摸着是宫城外面的顽劣孩子们在烧爆竹,民俗不是说,二月初二,是龙神抬头的日子。”

“啊?”

杨广忽然从**坐起来,脸色竟然有些惶恐:“这么大的日子怎么没人提醒朕,快,为朕更衣,朕要上朝去。”

“陛下……”

侍从忍不住提醒道:“早朝的时辰早就过了,现在……已经到了正午。”

“朕越来越贪睡了。”

杨广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不睡了,伺候朕更衣洗漱,去个人将裴矩,虞世基找来,他们两个好像有阵子没往朕手里送奏折了,朕拥有整个天下,怎么能总躺在**度日?去去去,将他们都找来,朕要议事。对了,还有来护儿,他答应过朕等开了春水师就起锚出发的,今天二月初二,如果顺利的话三月初就能回东都洛阳去,朕让小杨侗监国,那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也老成持重,但毕竟太小了些,朕也不放心将朝政都压在他一个孩子身上,还是朕回去处理的好。”

“没听说今年春汛黄河有水患,这是好事,黄河太凶了些,朕自登基之初就在和这条大河较劲,斗了几十年也没斗得过它。今年这么老实,莫非是服了朕?对了,裴矩说去年年景好,全国都丰收,他说洛口仓里的粮食已经满得往外流,既然如此也是该第四次东征的时候,不把高句丽屠了朕心里不甘,有高句丽在辽东盘着,大隋北方不安稳啊!前三次东征朕都没有调罗艺的虎贲重甲出征,这次说什么也要带上他,让那些卑贱的高句丽人看看,什么才叫大隋铁骑!和朕的虎贲重甲比起来,就算是突厥人的狼骑也不过是孱弱绵顺的小猫!”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就好像一个已经老到只会也只能自言自语的疯子。

“是是是……”

侍从忙不迭的应承着,心里却一酸,心说陛下竟然已经糊涂到这个地步了,还是应该请皇后过来的合适,至于那些大臣们……算了吧,那些混账东西哪里还有做臣子的样子,一个个看着令人恶心。侍从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拉开门走了出去。他前脚才迈出门身子就猛的顿住,然后身子颤抖着缓缓退了回来。

……

……

“你这懒货,让你去将朝臣们都召来怎么又回来了?”

杨广看着侍从退回来的背影懊恼道:“朕身边的人没一个好用的,还是一刀最合朕的心意。朕让一刀带兵去清剿反贼,那个家伙就躲在外面不肯回来,朕已经应了给他一个龙庭卫,还打算怎么样啊。好吧好吧,等他回来朕让他做个大将军……可是去哪儿呢?”

杨广有些头疼的揉着眉角,忽然惊喜道:“麦铁杖曾经是南陈皇帝的执伞奴,朕把他调回来做内卫大将军,让他替朕领着天子六军,这份荣耀给的比南陈皇帝可要大方多了吧,然后朕让一刀去做左屯卫的大将军,随朕一块去征高句丽!”

他兴奋的笑了笑,就好像刚刚堆好积木的孩子。

侍从官颤抖着身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都是恐惧和悲哀。

“陛下是想麦铁杖老将军和文刖了吧,这是臣失职之处,陛下放心,臣今天就亲自率军护送陛下回东都。将麦铁杖招来给你做执伞奴,让文刖回来给你牵马,百万大军北上东征,踏平一个小小的高句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杨广一怔,随即兴奋拍手道:“说的好,灭个弹丸小国还不简单?朕领军灭了南陈,灭了吐谷浑,再灭一个小小的高句丽算不得什么。是谁在说话,进来让朕看看摸样。”

站在门口的侍从被人一把推开,踉跄着退后撞到了一个花架。

紧跟着,身穿金甲腰挂长刀的宇文化及跨步走了进来,他一脸得意的看着皇帝,昂着下颌问道:“陛下,难道连臣都不认得了?”

“你是谁?”

“臣是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朕想起来了,你是宇文述的长子对不对?宇文述呢,让他进来见朕,朕要问问他怎么教导的孩子,竟敢打翻了朕的花瓶。若你不是宇文述的儿子,朕现在就让人将你拖出去砍了!等一下……你身穿金甲?”

杨广猛的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宇文化及怒问:“你想造反不成,只有朕才能穿金甲,只有朕!”

“陛下看着不眼熟么?”

宇文化及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您的那一套金甲啊,还别说,臣穿上居然合适的很。对了,陛下看看这是什么?”

宇文化及从身后亲兵的手里拎起来一件衣服,粉色,分明是一件女子的亵衣。

“这是什么?”

杨广皱眉问道。

“看来陛下真是不行了。”

宇文化及摇了摇头叹道:“这是萧皇后的贴身亵衣啊,难道陛下已经认不出来了么?陛下啊,臣不得不说句公道话,您就算冷落了谁也不能冷落萧皇后啊,那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是要男人疼的。臣刚才替陛下刚刚安慰了皇后,她很感激我替您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臣只是想不到,她的身子依然那么令人着迷,美啊。”

“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宇文化及冷声叱了一句。杨广脸色惨白,颤抖着身子,一看到这人进来立刻兴奋道:“裴爱卿,你来了啊,快快快,叫内卫将这个疯子拉出去砍了。宫廷禁卫都睡着了么,怎么会放进来这么一个疯子!偷了朕的金甲,还偷了皇后的衣服。”

裴矩恭恭敬敬的对杨广施礼道:“遵旨,臣这就去办。”

他直起身子,看着宇文化及肃然道:“你要杀就杀他,何必如此羞辱?他好歹也是大隋的皇帝,好歹也是一代帝王!”

“你再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我连你一块宰了。”

宇文化及狞笑道:“我就羞辱他,你能怎么样?你要是不怕死,会投靠我?”

他招了招手对门外说道:“来,朕的皇后,进来看看,怎么朕的皇宫里住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疯子,你认识他吗?”

满脸泪痕的萧怡甄缓步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杨广面前,泣不成声。